生死界1(2 / 3)

丫丫立刻撲向卿卿,捅她的胳肢窩,讓你能,讓你騷!泉靈,還等什麼?!泉靈立刻也撲過來,兩個人一起治起卿卿來。怕癢癢的卿卿立刻大笑,為了躲開四隻手而不得不連續地扭動腰肢,跟一條小花蛇似的。

一旁的張嬸瞧到這種情形,也不甘寂寞,酸溜溜道:德行,就你這小身板兒,俺男人不把你弄散了架才怪哩!順手捋了把卿卿的奶子,那奶子在手裏很占地方,又大又挺,比自個兒的鼓溜好多,心裏更不是滋味兒了,手上立刻加了力氣,使勁,再使勁,恨不能把那年輕的奶子捏老些捏癟些。這邊,卿卿卻不笑了,呻喚道:誰碰俺奶子了,恁舒服哩!

8

這天天氣真好。天空恁藍,藍得讓人心裏敞亮。雲也白得妥帖,讓人覺得自由自在的。沒事情做。一村子人好像都沒事情做。

確實是沒事情做。莊稼人一收完秋,就像學生考完了試,沒事了,放假了。放個常常的寒假或暑假。莊稼人沒有暑假,隻有寒假,格外長的寒假。一貓就是冬仨月。說是冬仨月,也不準確,其實是四個月。從十一月到來年二月。好大一個寒假。讓上班的人都流口水。輕閑死了。自在死了。

晚秋是大寒假的前奏,或者序曲,還沒有真正地進入冬仨月。好像是鄉村電影正片前的加片,白饒的,不算數的。

往年的這個時侯,男人們可是要大大地放鬆了。隊裏打牌,街上下棋,隨時隨地地說些葷話,甭提多舒坦了,甭提多自在了。今年不行了。許多男人不到街上下棋了,也不去大隊了。說大隊也不準確,其實是村委會,但是村人惜戀著生產隊的時光,嘴上總不願改口。大多窩在家裏發呆,喝悶酒,或者瞧電視,瞧得也心不在焉。

男人的命根子不行了,還咋有精神?

所有這些,細心的丫丫都瞧見了。她心明眼亮。全村82口人,除了45個老人和孩子,就是他們19個男的、18個女的了。19個男人裏頭村長是單,另外18男18女就成雙成對了。包括丫丫和栓柱。包括泉靈和石頭。包括卿卿和雙鎖。也包括張嬸和她的男人。除了村長,其他17個男人都不行了。張嬸的男人行,假的。那是張嬸自個兒說的。不作數的。其他男人都不行了。這個已經得到驗證。年輕的姐妹們在丫丫的哄勸下,都招了,也顧不得害臊了。她們知道這是件不能到處嘞嘞的醜事,但又都覺得這是件大事,是件關係全村人生活的大事。夜裏跟男人幹不幹那件事並不重要,最怕的是,如果真像丫丫說的,村子裏的水要是有了毒,那害得可不單是自己的男人,還有老人和孩子哩。要是娃兒們出了問題,那可不是鬧著玩的。那比身子難受點兒的罪過可大了去了。

這些天,村裏許多媳婦都聽過丫丫的說道,都有些信了。

但是男人們不理這茬兒。老娘們,整天沒事幹,又沒男人弄著,就吃飽了撐的,渾身癢癢地到外麵浪瘋去了,就胡說八道了。

說服不了別人,丫丫拿栓柱下手。頭天夜裏,丫丫已經說服了丈夫,答應跟他去葦子溝轉一遭。

葦子溝有一處塘壩,是三十多年前學大寨時修的,用於澆灌附近的莊稼地。塘壩裏的水,旱年少澇年多,沒個準數。前幾年連續大旱,裏麵的水少得可憐,沒人指望它。今年還好些。塘壩東邊坡下是栓柱的旱煙地,水都滲到那裏邊去了。

在塘壩處的西麵,丫丫指著一根紅薯粗的聚酯管子說,你瞧,就是這個,這管子就是化工廠那邊伸過來的。

栓柱瞅了瞅管子,又瞅了瞅女人,說,水挺清呀,不像有汙染。再說了,村裏人也沒喝這水呀!栓柱蹲下身,伸手從管子口接了一捧水,低下頭要喝時,被丫丫打掉了。

別喝!這水咋能喝?丫丫滿臉驚懼。

這水清亮亮的,咋不能喝?栓柱反問。

不能喝就是不能喝!水太清了連魚都活不成,何況人哩。

胡說。魚是從水裏吃東西,人又不靠水裏的養料過活。栓柱振振有詞道,真是吃飽了撐的!然後兩手拄在管子旁的硬土上,往前探了探身子,撅著屁股,鼻子湊到管子出水口的地方,嘶嘶地聞了幾下,然後站起來,衝著丫丫吼道:

這水啥怪味兒都沒有,又那麼清,能有啥問題?!別癔症了!

丫丫不滿道:你才撒癔症哩!

栓柱突然就煩了,惱了:俺瞅你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三天不弄下地掰瓜,老子還是那句話,你要浪得受不了,找野漢子去!

說罷,栓柱“嗖”地站起身,扭頭走了。

丫丫也惱了,貓腰從地上拾起一塊石頭,使勁兒地扔進了塘壩裏。

9

傍晚,王家灣前街巷口處,村長老魁從一輛黑色轎車上鑽出來,穩穩地站在了地上。老魁跟車裏的人揮了揮手,等車子離開了,才轉身朝家裏走去。老魁的臉微微泛紅,眼睛炯炯,一根牙簽還叼在嘴上。他身材高大,腰板挺直,雖然快五十歲了,但是沒有一點駝背的意思。老魁的手上提著一個食品袋子,裏麵是兩條香煙。袋子隨著老魁的步伐微微晃動。

經過泉靈家門口的時候,對麵走過來兩個人,張嬸和卿卿。卿卿喊了聲“村長”,老魁答應著,問她們幹啥去。卿卿說去泉靈家打牌。老魁遲疑了一下,用領導調研的口氣問:聽說村裏好些個男人……都不行了,真的麼?張嬸白了他一眼,拿眼睛往泉靈家的院子裏麵瞟,臉上是一副不屑的意思。卿卿說:是的,都好幾個月了。那語氣裏分明是水深火熱民不聊生的意思了。老魁說:哎喲,俺的俊卿卿哩,這咋行呢,這關係到你們婦女同誌的幸福哩,這可是個大事哩!俺村長不能不管呀!上回你說房場的事情……老魁炯炯的眼睛裏眯出一縷賊光,無所顧忌地掃過卿卿的胸脯、脖子和臉頰。卿卿太懂得這樣的目光了,當即身上就酥了,村長,俺家雙鎖說了,你給俺批塊房場,俺們請你吃飯。老魁笑了笑,說,吃不吃飯倒沒啥……俺們研究研究,抽空你找俺一趟。卿卿立刻拍手道,行、行,太好了,太好了。然後就蹦了一下。卿卿有個習慣,隻要一高興就蹦。此刻就蹦了一下。又蹦了一下。還要說啥的時候,被張嬸拽了下衣襟,催促道:別嘞嘞了,快去打牌。卿卿隻好戀戀不舍地跟著走,經過老魁身邊後,還扭著頭嗲聲嗲氣地說:村長,明兒個俺就找你去!

10

老魁進院的時候咳嗽了一聲,屋子裏立刻傳出一聲清脆的叫喊——爺爺!

孩子們也剛吃過晚飯。兒子坐在沙發上瞧電視。兒媳正在灶台上刷碗。小孫子在炕上逗貓。爹回啦。兒媳跟他打了個招呼。老魁嘴上答應著就進了屋,兒子往他這邊瞟了一眼,沒說話,扭過頭又去瞧電視了。個兔崽子!老魁心裏罵了一句。罵歸罵,嘴上卻說,有兩條煙,給你一條抽。說罷拿出一條,扔到兒子旁邊的茶幾上。兒子瞟了眼香煙,愛答不理地說了聲“抽不慣”,然後眼睛又去找電視了。

個兔崽子!老魁又暗罵了一句。

受罪鬼的命!老魁心裏說。兒子跟村裏那些老爺們兒一樣,總喜歡抽栓柱的那種旱煙,沒出息,一幫窮鬼!

村長轉而去逗孫子了。給孫子當孫子,老魁可是心甘情願的。當爺爺的人,從心眼裏樂意讓孫子作威作福。老魁總想,過幾十年,俺沒了,孫子還在!孫子就是自個兒呀。對孫子好就是對自個兒好呀。

11

夜裏起風了,村裏的狗叫個不停。

栓柱躺在炕上,心裏像爬著一隻螞蟻,煩極了。剛才,女人又湊過來了,說是和自個兒說說話兒。倒也說了一些,還好幾次提到了卿卿。以前可不是這樣,女人不提卿卿,栓柱也從來不敢在女人麵前提卿卿。前兩年,有一次他學了電視上的詞,誇了兩句卿卿“性感”,丫丫就好幾天沒理他。從此栓柱再也不敢了。今天是咋地啦,倒是丫丫自個兒提起來了,還說卿卿打牌的時候愛笑,一笑奶子就上下亂顫,像個小皮球似的。栓柱挺納悶,有一點想接話兒的意思,終還是沒敢。後來,丫丫又說起了張嬸,說起了張嬸說過的話,夫妻久了不新鮮之類的話。栓柱懵懵懂懂,不知道女人要說什麼。說就說吧,總比悶著強,總能解解麻煩。自從那玩意不行了,栓柱還落下一個失眠的毛病,睡不著覺。就胡思亂想。越胡思亂想就越睡不著覺。越睡不著覺就越煩。有一次幹脆穿上衣服到街上溜達去了,手上夾著煙卷兒,火亮在深更半夜裏忽明忽滅的,鬼火似的。

丫丫跟栓柱說了好多話,有些栓柱注意聽了,有些沒注意聽。這些天他總是不能集中精力。說卿卿的那些都聽見了,什麼亂顫的奶子,什麼說話時的浪勁兒,什麼換男人。狗日的卿卿,栓柱心裏頭說,真是個浪貨,還敢換男人!

後來,說累了,丫丫就不說了。丫丫鑽到栓柱的懷裏。黑暗中栓柱哆嗦了一下。瞅把你嚇的,俺又不是老虎。丫丫嘟噥著,俺是你的女人,你歡喜的女人,性感的女人。說罷,丫丫就親栓柱,親他的嘴,親他的脖頸,親他的腿……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栓柱有那麼一點感動。終於,栓柱出聲音了,呻吟了,舒服了。很舒服了。很想幹點什麼了。有那麼一瞬間,他想到了卿卿,就突然有了一點兒感覺,也不顧廉恥了,就繼續想了下去,卿卿的臉,卿卿的奶子……有了,就要有了,栓柱“嗖”地翻轉身,躥到女人的身上。丫丫被壓在身下的瞬間,眼前一片光亮,她覺得她希念的事情就要發生了。

但是,沒有。栓柱不行。還是不行。栓柱鼓搗了兩下沒成,又鼓搗了兩下,還是沒成。隻一瞬間,這個男人立刻焦躁了,狂怒了,咆哮了。他“啊”地大叫一聲,跳下炕,光著身子向屋外跑去。

院子裏,栓柱站在地上,身體微微下蹲,兩手攥拳,腰身後彎,仰天長嘯——老天爺,俺日你祖宗!!!

栓柱在月光中瞧見了窗台上的樹剪,他立刻眼睛一亮。他知道自個該幹點什麼了。他咬了咬牙。他朝窗台走去。他把樹剪牢牢地握在手裏。樹剪是夏天新買的,開刃相當地鋒利,給院裏的蘋果樹剪枝時效果恁好,“嚓”地一下,一根大拇哥粗的樹枝就能分成兩段。此時,樹剪在月光下寒光閃閃。

栓柱把樹剪打開,兩片鋒刃立刻張開了。張開的雙刃衝著栓柱的下邊就去了。果斷得很。決絕得很。栓柱左手揪住陽物的龜頭,拉長,捋直,然後把樹剪的虎口對了上去。要做幹淨。一點兒廢物都不留。要從根上鉸斷。這樣想著,他再次低頭瞧了瞧,檢查了一下,沒問題了,可以了,手上一用力——“哢”,樹剪就合上了。栓柱牙都沒咬一下。起初都沒覺得疼。三秒種後,栓柱“啊”、“啊”地慘叫起來,叫聲在王家灣的夜空裏十分地駭人。

12

栓柱的自殘讓丫丫心疼,更讓她憤怒和偏執。療傷期間,栓柱的痛苦放大了丫丫的痛苦,也加劇了丫丫的執拗。她認準的那樁事情,就是八匹馬也拉不回了。要一條道走到黑了。

半個月後的一天上午,丫丫去鎮裏了。她拐彎抹角,倒也輕車熟路地找到了水管站站長。站長是個年輕的後生,毛頭小夥兒,去年農學院畢業的。聽說是鎮長的姑爺。丫丫把情況給站長反映了。站長後生說:王小丫同誌,你反映的情況很重要,俺向上反映一下,也會抽空去調查一下,你先回吧。

丫丫就回了。

13

夜完全黑下來的時候,卿卿走進了村委會大院。院子不大,五間北房有書記室、村長室、會計室,還有會客室。書記室會計室都是一間,村長室兩間。三間西廂房是廣播室和圖書室,三間南房是數字影廳,兩間東廂房空著,裏麵放著一口棺材。棺材是前年老書記沒死時留下的。那年書記得了一場大病,村長說,老書記貢獻大,村裏要給老人家準備壽材。村裏沒人說個不字。

快入冬了,天氣涼得很,到村委會大院裏玩的人更少了。很冷清。黑咕隆咚的。卿卿有點兒怕。她是來向村長要房場的。晌午在街巷裏碰到村長,說好了的。

村長的屋子是個裏外間,卿卿一進屋,隨手把門掩上了。屋子裏的節能燈一共五個,壞了四個,光線昏暗了。老魁讓卿卿坐下,自個兒出去把大鐵門鎖上了。

再回屋的時候,老魁沒有關屋門,兩扇門完全是大敞著的。老魁伸手把電視機打開了,音量調得很大,都刺耳了。然後,老魁走到卿卿跟前,卿卿,你想要房場?卿卿點點頭。老魁問,除了房場,還想要啥?老魁的目光落在卿卿的胸上。卿卿的臉立刻紅了。

老魁二話不說地抱起卿卿,走進裏屋。老魁的做派相當霸道。卿卿倒下的時候,瞅見了那塊大大的窗簾,整個窗戶被遮了個嚴嚴實實。

嬌小的卿卿也被高大的村長遮了個嚴嚴實實。

人活著為了啥?為了享受。這是老魁的哲學。享受就離不開睡女人,活著幹,死了算。所以,他在動手的時候沒忘了開導卿卿:人這輩子,要活得舒坦,俺給你房場,還給你舒坦。

突然,門外響起了大鐵門的咣當聲。咣當。咣當。咣當。

14

是丫丫。

丫丫在門外喊了幾聲,但是屋子裏的人沒聽見。就搖晃門,咣當,咣當。老魁終於聽見了。老魁蹙了下眉,不耐煩了。老魁讓卿卿別動,自個兒不慌不忙地穿好衣服,夾克衫披在身上,胳膊並沒有往袖子裏伸,趿拉著鞋,出去了。

在離大鐵門兩三米的地方,老魁停下了,低著嗓子問:這麼晚啦,誰呀?!

丫丫兩手攥著鐵門的柵欄,說:村長,叫你好半天了,你都不應。

老魁指了指屋裏,電視聲太大了,聽不見。

丫丫說,是麼,咋把電視聲音放那麼大哩?!吵人不說,還費電。

老魁啞著嗓音說,喝多了,稀裏糊塗的。

丫丫問,又喝多啦?!真是的,都五十歲的人了,還老喝多!

老魁說,是呀,沒法子,都是為了給村子要點兒錢。有啥事明兒個再說,這麼晚了,不合適……俺也累了。

行,俺這就走。丫丫說,其實也沒啥大事,就是告訴你一聲,俺去過鎮裏了,找過水管站長了。他說往上反映反映,還要來查一查。

哦,哦。村長支吾著,又問,栓柱恢複得咋樣?

好多了!但是還沒下地,躺著哩。丫丫說,那俺走啦,村長,你歇著吧。村長,別忘了關門、關電視,天涼了,不關屋門肯定不行,會受風的。

老魁大大咧咧地說:哎喲,還是丫丫疼俺。你說的對,俺關上屋門,關上電視,好好睡一覺,明兒個就沒事了。

丫丫走了。老魁回屋了。

老魁再碰卿卿的時候,眼前老是丫丫。他覺得有點兒怪。

15

天氣真是很涼了,大清早丫丫上後山頭的時候打了個寒戰。水窖裏的水還是那麼清澈,隻是在丫丫的眼裏,好像有一股子藍光。丫丫覺得水裏有藍光。張嬸卻說沒有。卿卿泉靈也說沒有。幾個人隻好下山,路上的話不多,有一搭沒一搭的。這些天卿卿好像有了心事,不愛那麼插科打諢了,不那麼浪裏浪氣了。好像遇到了天大的打擊,讓活脫脫的一個人變蔫了;也像遇到了什麼好事,舍不得說,金口玉言了,成貴人了。

丫丫帶著三個人又來到了葦子溝的塘壩邊,指著那根紅薯粗細的塑料管子讓大家看。張嬸說,這水清亮亮的,沒啥呀!卿卿也說,丫丫你真是魔怔了,男人不行咋能跟水有關係哩?!村裏人都喝一股水,咋有的人不行,有的人就行?丫丫眉毛一蹙,啥意思?你說誰行?卿卿的臉紅了,沒……沒說誰,就是,就是男人如果不行,那麼女的哩?女人是不是也該有啥毛病?咱女人挺好的呀!張嬸跟著說,是呀,俺男人行,俺也行。

丫丫苦笑了一下。

泉靈突然說:假如這水有毒,雞喝了會咋樣?

丫丫臉上一怔,然後又笑了,笑得跟花似的。她不由分說倒掉水壺裏的剩水,把壺嘴兒湊到水管口兒,往裏麵灌了滿滿的一壺。

16

夜裏,泉靈躺在炕上,也睡不著了。或者睡著了也時常醒。醒後就再也睡不著了。泉靈就順手拿起本書,隨便地翻了起來。

石頭已經搬西屋住去了。他的心思很重,自從確認自己不成了,他就不跟女人在一個炕上睡了。他要圖個清淨。他需要這個清淨。泉靈懂丈夫的心思。她也不想讓他尷尬。她更不想讓石頭像栓柱那樣剪掉自己。

泉靈沒有把書頁翻得嘩嘩響,相反,她動作很輕,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出點兒聲響吵醒了隔壁屋裏的男人。一個頁碼,她慢慢翻動過去的時間,大概有兩秒鍾。然而,西屋還是傳出男人長長的歎息和悶悶的屁聲。

以前,石頭睡覺的時候鼾聲如雷,高亢得很,悠長得很;如今,這鼾聲再也聽不見了。泉靈真的有些不適應了。屁聲也一樣,早先他的屁不多,但是一旦放起來,砰砰的,急促、清脆、有力,就像炸彈,是炸開的感覺;而今,他的屁倒是多了,聲音卻小了,大不如前了,是那種倉皇的、苟且的、沒有氣力的,跟刺破了一個鼓鼓的氣球,“噓”的一下子,就把裏邊的氣體放掉了。是泄掉了的感覺。也像自行車車胎慢撒氣的樣子,是要持續一段時間的。這就不再是炸開的力度,也就沒有了爆破的氣象。

不過,歎息歸歎息,歎息過後,石頭這樣寬慰自己:還是得活著,人生來就是來受罪的。

17

立冬了,天氣冷得很突然,讓許多莊戶人都感冒了一場。緊跟著就是一場大雪,鋪天蓋地的,整整下了七個時辰,院裏的雪已經沒膝了。

滿世界的銀白,白得鬧心,也白得晃眼。房上、樹上、牆上,雞窩、牛棚、豬圈,巷子裏、院子外,到處都是白茫茫的。白花花的。同樣白花花的還有栓柱的頭發。前一天他的頭發還是黑的哩,一夜之間,全白了。本來栓柱就已經很瘦了,腮幫子都癟下去了,這樣頭發一白,加上黑瘦黑瘦的臉頰,儼然一個老頭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