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權力1(2 / 3)

其實王局長對葛岩的來派也有點兒不滿,但是畢竟還能算忠於自己的人,也就不多糾集了。葛岩還有一個特點,摳門兒,都當所長了,給王局長拜年還用張草老窖,人家別的科長早都用五糧液了;給陳副局長拜年,葛岩用醋,葛岩說得好:您什麼也不缺,過年又大魚大肉的,給您送箱醋吧。也是發自肺腑的,符合科學健康飲食的時尚。王局長和陳副局長對葛岩這個都不計較。葛岩自己掏腰包雖然小氣一些,送公家東西時,可是大方得很。到外邊收東西去,見到真正的老東西了,他都給王局長和陳副局長留一件,好的送給王局長,次好的給陳副局長,有時候也給侯副局長和自己留一件。一對嘉慶年間的尺瓶,收的時候也就百八十塊錢,而實際上價值三四千,送給誰誰都高興。張草縣文化局搞文物的都懂得這個理兒。

不過,現在局裏要競聘兩個副科長了,涉及到蛋糕分配的利益問題,大家都暫時顧不上收藏古玩了。

有一天,陳副局長把葛岩叫到自己辦公室,說:“接下來的麵試和民主測評,你看好誰?”葛岩猶豫了一下:“梁曉豐比較突出,應該沒什麼問題。其他人嘛,各有千秋。”陳副局長說:“郭妮呢?”葛岩說:“她……也看幾個人的發揮了。”陳副局長說:“民主測評這塊兒呢?從心裏說,你支持誰?”葛岩笑了一下,摸了摸頭頂上稀疏的頭發,“這個……我還沒顧上想呢。”陳副局長說:“今天這兒就咱哥倆,你少跟我打啞謎。快說,說說你的想法。別平時要民主,真正民主來了,你又不知道怎麼用了。”葛岩咬了咬牙說:“大林悶葫蘆,老實;銀花優缺點都不突出,但是也這麼多年了;郭妮嘛……領導們什麼意見?”陳副局長說:“王局長跟部長彙報過,部長說既然搞競聘,就大膽地搞,按程序一步一步地來。沒說什麼特別的。”葛岩眼睛閃過一抹亮色,頓悟似的點了點頭,“哦,那就……好辦了。其實銀花這麼多年了,也不容易。”陳副局長說:“她是你徒弟,可來局裏比你還早吧?”葛岩說:“早,她跟宋子梅一年來的。”陳副局長說:“是啊,八年了,真是不容易。沒功勞也有苦勞吧。”葛岩說:“沒錯兒。她那活兒就是默默無聞的差事,不容易出彩的。”陳副局長說:“你這話倒是說的客觀,一個打字員能有什麼豐功偉績?但是文物工作上取得的許多成績,你也不能說跟她任何關係都沒有。真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了。而且,自從春天讓她接觸一些具體業務,我看她上手還是蠻快的。”葛岩說:“您說的是,她這五個來月進步挺明顯的。關鍵是謙虛,不僅跟我學,我要是不在,碰上難題了連小趙小邢小何他們都問,那什麼態度?什麼姿態?”陳副局長說:“對你是不恥上問,對他們是不恥下問,上問容易下問難。不像有些人,既不上問,更不下問,自我感覺良好。”葛岩立刻說:“郭妮那樣的就不行,整天七個不服八個不忿的,幹什麼都覺得自己行,老子天下第一,要我說,其實你差得遠了去啦。”陳副局長說:“是啊,不知道她怎麼那麼自信?河南人要給長城貼瓷磚,給地球鑲金邊,我看她比河南人都能。他那自信來路不正,跟狂妄差不多了。”葛岩說:“就是狂妄,太狂了。整天對小趙小邢他們吆五喝六的,整天我我的,好像她是那個屋裏的主人,好像她是科長似的。有時候我都出錯覺了,是宋子梅是科長呀,還是她是科長?是我是所長呀,還是她是所長?把人弄得都恍惚了。”陳副局長笑了,葛岩的這些話真是很有趣了。這也是葛岩的特點和可愛之處,隻要三個回合的滑頭勁兒過去了,葛岩還是很質樸和直率的。陳副局長笑罷說:“不說她了,咱們說說劉銀花,她畢竟是你徒弟。你什麼態度?”葛岩稍加思忖,說:“我傾向於支持她,這麼多年加班加點,銀花從來沒說過什麼。而且這兩年她孩子小,丈夫又調到城裏了,她既要上班還要照顧孩子,挺不容易的。”陳副局長說:“好吧,既然你支持她,我也可以考慮支持她。但是我支持她也不單是支持她,實際上是支持你。懂嗎?”葛岩說:“謝謝陳局,謝謝大哥。”陳副局長說:“那你抽空找她一趟,跟她透透底兒,讓她振作一下,認真準備一下麵試。民測的事情,你說你可以幫她做些工作,包括我這裏的工作,但是你不要說我已經答應支持她,傳出去不好。我什麼都沒答應。懂嗎?”葛岩點了點頭,高興地走了。

劉銀花一聽葛岩說支持她,簡直都心花怒放了,她眉飛色舞地說:“謝謝師父,我下午請您喝酒。”葛岩說:“先別說喝酒的事,你當務之急是準備麵試。演講稿寫好了嗎?寫好了我看看。”劉銀花麵露難色:“還沒有,我有點兒理不清頭緒。”葛岩說:“其實演講和答辯你都不占優勢,你口才和反應也不是很強,好在演講可以提前準備,隻要演講內容言之有物,你再背熟了,到時候發揮好一點兒,分數超出對手一些也是有可能的。”葛岩大體上給劉銀花說了說演講的常識,也結合她自己情況,例舉出一些她工作上的優勢——這是她競聘的資本和獲勝的砝碼。這麼一說,劉銀花又很高興了,又心花怒放了,“師父,本來我沒什麼信心的,您這麼一說,我真是覺得可以拚一拚了。”葛岩說:“既然筆試進了前四名,四取二,當然要拚一拚。你有你的劣勢,也有你的優勢,要揚長避短。”劉銀花激動地望著葛岩,她恨不得把師父說的每一句話都記在心裏。這麼多年了,自己的事兒從沒人過問過,還是師父好,安排自己從打字員崗位下來不說,還在關鍵時刻為自己著想,怎麼不讓人感動呢?那一瞬間,劉銀花想為師父做點兒什麼了。

“演講可以提前準備,答辯隻能聽天由命了,就看遇到什麼問題。答辯關鍵是考平時的積累和臨場應變能力,也不是說提高就提高的。”葛岩說這番話的時候臉上透著一些無奈,也有一些氣餒,好像劉銀花在答辯這個環節敗定了。他的目光是空洞的,遊離的,沒有信心的。但是,他很快又找到了自信,他的眼睛再次恢複了炯炯有神,“至於民主測評嘛,倒是還有文章可做。”

“對,師父,這一關我最沒譜。我該怎麼辦,您快幫我分析分析。”劉銀花說。

“大林平時不多言不多語的,人很老實,應該說人緣還行;但是如果當副科長,他可能管不住人,加上他工作上沒有什麼亮點,大家可能不會選他。隻是他跟王局長的親戚關係,王局長會在多大程度上支持他,這是個未知數。”

劉銀花一聽葛岩說王局長,立刻就沒信心了。她臉上的光澤瞬間就消失了,顯得麵黃肌瘦灰頭土臉的,心裏也涼了半截。

“但是據我所知,王局長並不太支持大林參加競聘。”

劉銀花眼睛一亮,葛岩的話讓她重拾希望、陡生信心,她的心又滾熱滾熱的了。她的心跳加劇了。

“他跟王局長是親戚,這既是優勢,又是劣勢。提拔幹部是要講規避的。”葛岩擦了下鼻子,話鋒一轉,“至於郭妮嘛,業務上可以,口才也不錯,關鍵是有王局長支持。”

劉銀花的臉又暗下來了。心裏又涼了半截。不是半截,是整截,比剛才那次拔涼的程度更深一些。她咬了下嘴唇子,真的心灰意冷了。

“但是,郭妮輕狂,人又直點兒,嘴上沒把門兒的,在局裏……人緣差點兒。”葛岩說。他的分析真是跌宕起伏、由表及裏了。

劉銀花的臉又恢複了光澤,眼睛裏充滿了熱望。因為時而拔涼時而滾熱,她的心髒有些受不了了。她的心跳再次加劇了,明顯加劇了,像是懷裏揣了一隻小兔子,一個勁兒往外亂撞似的。她的胸脯隨著心跳的加快出現了明顯的起伏。

這起伏葛岩立刻注意到了。他下意識地瞟了一眼銀花的胸脯,目光在上邊停了三秒鍾,意識到不妥,趕緊把目光移到人家的臉上。“王局長支持郭妮,侯副局長是不是支持她?陳副局長是不是支持她?這都是未知數。文物科文物所裏的人有幾個人支持她?這裏邊也有很大的不確定性。有的人支持她,有的人反對她,更多的是隨大流。這裏邊有文章可做。郭妮跟宋子梅吵架,不把科長放在眼裏,至少宋子梅不會支持她吧。跟大林也鬧過別扭,大林也多半不會支持她吧。我是你師父,我也不會支持她吧。”葛岩說後麵那句話的時候,把“師父”和“她”字咬得很硬,加了強調的口吻,語氣中把劉銀花說得近在咫尺了,把郭妮排除到九霄雲外了。

郭妮加快的心跳降不下來了,她的小臉紅撲撲的。

見自己的徒弟這麼激動,葛岩也受到感染,激動了。他那一瞬間真想為徒弟做點兒什麼了。他小聲而大氣地說:“銀花兒,不瞞你說,這件事,我已經跟陳副局長溝通過……他初步答應我,支持銀花同誌。”

“是嗎?”劉銀花的兩手立刻交疊在一起,放在胸前。她的眼睛睜得老大,臉頰紅潤,神采飛揚,直勾勾地盯著葛岩的眼睛,好像要從師父的眼睛裏分辨出此話的真偽。“真的嗎?您別騙我。”

葛岩實在憋不住了:“真的!”他知道,他是不該在這個時候把這個底兒透給銀花的,這種透露應該是在兩天以後才合適的。他違背了跟陳副局長的諾言。但是,葛岩激動了,葛岩要一吐為快了。“我是你師父,我騙你幹什麼?”葛岩想,反正早晚是要說的,反正她和陳副局長是無法對質的。

“太好了,太謝謝師父了!”劉銀花的雙手找尋到師父的一隻手,緊緊地握住了。她的胸脯因為激動有了更大的起伏。這個異常的動作令嘴上什麼也敢說兒實際上什麼也不敢做的葛岩有些緊張了,臉上微微發熱,也微微泛紅了。他試著要擺脫劉銀花的雙手,但是沒有成功。

“你要知道,我跟陳副局長溝通這件事,是要冒一定政治風險的。陳局對郭妮什麼態度,對你什麼態度,我也是兩眼一抹黑呀!”

“我知道,師父都是為我好。”劉銀花的雙手終於鬆開了。

獲釋後的葛岩反倒不自在了,他的手不知道放哪兒好了,有那麼一點局促,有那麼一點慌亂,後來幹脆讓兩隻手交在一起,胳膊肘支在了桌子上。他要說點兒什麼,但是思維好像突然短路了。慌亂中的他抬頭再看劉銀花的時候,目光不小心又落在了人家的胸脯上,這樣一來,他更不自在了。臉上有一點點紅了。

劉銀花呢,此時的心情萬分激動,真是從心裏感激葛岩了,真是想為師父做點兒什麼了。做點兒什麼呢?

“師父,我請您喝酒吧。”劉銀花想起師父愛喝酒。

“不喝。說過了,你好好準備演講稿。”葛岩鄭重地向徒弟下令。“八字還沒一撇呢,喝什麼鳥酒?!”

陳副局長和宋子梅的關係是很近的,是無話不說的。這兩年,陳副局長腦袋裏總有一個奇怪的想法,他希望自己的徒弟有一個大發展,有個好前程,這樣,等自己將來退下來了,還有人管。管什麼呢?陳副局長也想得不很清楚。來客人了公家安排頓飯?還是過年了去家裏看看自己?大概也就這樣了。其實細想一想,一頓飯算什麼呢?現在一個月掙好幾千塊錢,不在乎那三五百的飯錢了。過年了拜個年,送兩瓶酒送一盒菜,自己好像也不在乎那點兒東西。那又是為什麼呢?後來,陳副局長弄明白了,是一種心理,為的是一種心理上的安慰和滿足,是一種受尊重的權力。我在位子上,你們敬我,聽我的話兒,等我退休了,還有人敬我管我聽我的話,說明我後繼有人,說明我寶刀不老,說明我說話還算數,好像政治生命有了延續,好像權力下了崽崽。哦,原來是這樣,原來要的就是這麼一種受尊重的感覺。

除了性格相投和師徒關係,陳副局長和宋子梅更近些還有一個原因:同為科級幹部,王局長更喜歡葛岩一些,對宋子梅也還不錯,隻不過更嚴厲些,好幾次都把她批評哭了。加上科長與所長之間的微妙關係,宋子梅也自然與陳副局長更近了一些。

這天,陳副局長把宋子梅叫到辦公室,跟她議論競聘的事情。陳副局長說:“子梅,這次競聘你支持誰?”宋子梅說:“梁曉豐沒的說,那三個人當中,好像也沒有特別想支持誰的。”陳副局長說:“那咱們用排除法,你最不想支持誰?”宋子梅笑了:“這個您問的好。我最不想支持的是郭妮。”陳副局長說:“為什麼?說說理由。”宋子梅說:“於公來說,她不適合做副科長或者副所長,因為當科員她都公然跟我吵架,當副科長了還不事事跟我對著幹呀!就是放在副所長的位置上,葛岩也未必就能管得了她,不信就試試。從私來說,她跟我吵架還沒仨月呢,現在就提副科長了,我臉上多沒麵子呀!而且即便我寬宏大度,投她一票,她也不會認為是我投了她。那又何必呢。”

陳副局長眼睛一亮,沒想到宋子梅不支持郭妮的理由這麼充分。原以為女人之間吵架記仇,宋子梅理所當然不會支持郭妮,看來還沒那麼簡單。宋子梅不支持郭妮還有別的理由——工作上不好配合,投一票也是白投,這兩個想法陳副局長可是沒想到。看來,人處在不同的角度,總有不同的想法。

“我徒弟看問題還挺全麵,欣慰。”陳副局長誇獎道。

“嘿嘿,徒弟在師父大人的教導下,也在不斷進步呀!”宋子梅做了個鬼臉,隨後還做了個萬福。而後,她表情凝重起來,“師父,您支持誰?”

“我支持你。”陳副局長意味深長地說。

“我又不參加競聘,等將來我參加副處競聘了,您再支持我。”

“看來你沒明白我的意思。”陳副局長糾正道,“就是這次競聘,你問我支持誰,我說我支持你……不懂我的意思了吧。”陳副局長的智慧和幽默沒有得到響應,宋子梅沒有心領神會,他小有不悅。

“哦,我明白了,謝謝師父。”宋子梅恍然大悟道。但是很快她又發問道,“王局長的意思呢?他支持誰?”

“當然是郭妮。在王局長的眼裏,女人頭發長見識短,工作上沒大作為,還喜歡亂嚼舌頭根子,但是郭妮除外。不知道他為什麼那麼偏愛她。”

“是不是他們……?”宋子梅開始幻想了,表情有些調皮。

“不會。這個我敢打保票。而且咱們也不能妄加猜測。”陳副局長說,“如果他們真有那種關係了,倒好解釋了,我倒好辦了,我也說不定會支持她,會明確地投她一票。王局長辛辛苦苦半輩子了,也沒搞過個外遇,這回如果真來了,咱還就不怕了,至少咱也落著一樣呀!”

宋子梅嗬嗬笑了。

“關鍵是沒有。這就令人費解了。憑什麼那麼看重她呢?”陳副局長說這番話的時候表情率真,語氣鏗鏘,看上去沒有一點兒城府。他跟宋子梅之間沒有任何偽裝。

“也許郭妮給領導送了大禮,人家就高看了一眼唄。”宋子梅喜歡幻想,又給想象插上翅膀了。“過年過節的,咱們也就象征性地表示一下,那可不不一樣呢。”

“估計也不會。撐死了過年送兩瓶五糧液,別的不會。要說她給他送幾萬塊錢,打死我我都不信。”陳副局長發誓道。這也正是他的困惑和苦惱。陳副局長是個求知欲很強的人,王局長如此欣賞和偏愛郭妮,他就是不明白其中就裏。他的知情權被剝奪了。因為不解就生氣了,憤恨了,要唱反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