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豬配種時,遇了母豬不配合,二狗不嫌髒,屈蹲下去,捉了滑溜溜黃鱔一般的器具引導。待忙活完,女主人端一盆水讓洗手,一邊說:“二狗,你辛苦了。”“二狗,你這生意好呀。”意思表示感謝;話落音卻覺著不妥,臉先自紅了。幹這種活,也免不了讓人往邪地裏想。遇了有些潑辣女人,話語更加挑逗:“二狗,你好能幹呀!”二狗是天天聽這些一語雙關的話,總不以為意,“虧”吃的多了,也想占便宜,就回奉說:“自家幹的就是這活兒,下次你要幫忙盡管說。”女人就笑著罵他:“死二狗,怪不得娶不到媳婦,都怪你幹這活,人家閨女誰不害怕你。”二狗嘿嘿一笑,他幹的雖不是體麵活,卻是掙了錢,也樂了自己。
人不能貌相,人的思想觀念也不斷發生著變化。
村裏人原都說二狗要打一輩子光棍,不想憑此生意,沒多長時間,二狗就娶回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都是丈夫惹的“禍”
在醫院,最熱鬧的是婦產科。一個女人生孩子,不單是丈夫的牽掛,嶽父嶽母,小叔子小姑子小舅子小姨子,遠親近鄰,大部隊開來一撥又一撥:添丁進口,喜鵲喳喳,比人死要受關注得多。樓下內科外科就不一樣了,父母鼻孔裏插著氧氣管,也難把兒女喚到身邊。目睹了幾十年的麵孔,情感枯幹,記憶冷漠,去便去了,蒼老的歎息無法與嘹亮的啼哭相比。一邊詛咒著老的不死,一邊企盼著新的出生。豬崽一樣的嬰兒要經了一二十年的將養才能長大成人,做父母 的無怨無悔,卻又吝嗇於對自己生身父母的贍養,這裏邊蘊含著太多的寄托和希望,演繹著人生輪回的歡樂與悲哀。
懷了孕的女人個個是英雄。瓜果梨棗花開繽紛,受粉坐胎後便在枝頭炫耀,彰顯得連天上的麻雀地上的螞蟻都看得見。女人懷孕卻不一樣。女人的花期很長,不定哪陣柔風吹過,哪天夜裏經了甘霖,女人便有孕在身,在身卻未露身,種子剛剛發芽,尚未破土,人是看不見的。然而背背身,女人總是想噦,想吃柑桔和草莓。女人終於知道了怎麼回事,臉臊得不行,卻暗忖自己也會結果的,心中就感到幸福,又羞與人語;待腹部隆起,笨眼人也看得出時,女人才心安理得,接受周圍人的噓寒問暖、關心照顧。反正是自己丈夫的傑作,合理合法,漸漸的,女人的自豪感便充盈全身,連走路也亦步亦趨、趾高氣揚、氣宇軒昂起來,一副英雄得勝的樣子。實際上不軒昂也不行,龐然大物在肚子裏藏著,襯得脊柱後彎,生理使然。
然而很多女人懷孕卻不都是丈夫的產物。姑娘青春綻放,花開絢目,稍不珍重,最易迷失自我,遇了拈花惹草、心懷鬼胎的男人,一不小心醉倒在甜言蜜語之中,寬衣解帶,以致釀成苦果,種下禍根,隻好自個兒到醫院遭罪,偷雞賊似的,惟恐被人看見。沒有男人陪同,大夫以為女人輕狂放浪,不管她有沒有難言之隱,隻顧板著個麵孔,一任手術鉗在體內攪動。姑娘忍受不住鑽心的疼痛,免不了呻吟或者喊叫,大夫大聲斥之:“叫什麼叫,早幹什麼去了,偷歡的時候也是這麼叫的嗎?”言語之尖刻讓姑娘噤若寒蟬,渾身冷涼。姑娘 一邊詛咒男人的冷酷無情,一邊詛咒大夫不懂情為何物。收拾過殘局,姑娘走出醫院,好像走出地獄一般,生理和心理上都已完成由少女到女人的嬗變,今後要麼自甘墮落,要麼更加重情重義;而要融化自己一般的燃燒是不會那麼濃烈了。勿謂大夫言之不恭、對偷食了伊甸園禁果的女人缺乏同情,大夫們是很少感情出軌,插足第三者的。在大夫們的眼中,無論男男女女,無所謂漂亮性感,推到手術台上,一律脫光,赤裸全身;她們麵對的是一台出了故障的機器,是206塊骨頭,600多塊肌肉,是血管和神經,是五髒六腑,想的是庖丁解牛遊刃有餘,絕對眼無旁騖,心無邪念。看不得欲海放縱,自個也便少有“禍”事發生。
俗語瓜熟蒂落,然不是所有的瓜熟了都會自然蒂落的。絲瓜長老風幹也不會脫離藤秧。女人懷孕的過程是一個幸福的過程,伴隨著一個生命在另一個生命體內的生長,女人可以任意幻想自己創作作品的偉大,可以恣肆瘋長母性的柔情。然而待到這作品誕生時,卻又是曆盡痛苦和磨難。如果是已經做過母親的女人再生產,也可能一劈腿間那麼容易;君不見有孕婦把孩子掉在灶間的,掉在廁間的,掉在地裏的,掉在洗衣溝邊的;我鄰家三嬸,和丈夫正在點玉米,忽然內急,未及避人,地下一蹲,孩子便滑了出來。因以賦名,這孩子就叫地生。清人筆記中記載一接生婆去一產婦家接生,還未把人家的孩子接生出來,自己的孩子卻先掉在了產婦家的炕上。生活中,我們明知一些事情要發生,也做了充分的準備,但真正來臨時,仍然讓我們措手不及。——如是初為人母,嬰兒要衝破崎嶇狹窄幽隧莫測的產道,那就比孫猴子從石縫中蹦出還要難了。宮縮來臨,波濤洶湧,巨浪翻卷,好像一隻遮天蓋地的大手在使勁擠壓推移,撕心裂肺的疼痛使女人把手臂死死的箍在丈夫的脖頸裏,使女人把手指緊緊的掐進丈夫的肉裏;麵對丈夫,女人口中不停地叫喊是你鬼孫惹的禍。做丈夫的並不否認這是自己的罪過,眼見著妻子死去活來的樣子,也隻有無奈的跟著心慌和疼痛,不停地為大汗淋漓的妻子擦汗,一任妻子歇斯底裏發作。難怪上世紀六十年代,一位李姓醫生的妻子分娩,丈夫看著妻子被折磨得簡直要命,一發狠親自主刀為妻子做了剖腹產並就手結了紮,兒子取名李一,意即我這一輩子隻要這一個孩子。那時還沒實施計劃生育,待到後來,人們都說李醫生有先見之明,殊不知他是疼愛妻子,不願妻子再遭二茬罪。然李醫生未料及,生育過的女人,等於已闖過激流險灘,再生,便容易多了。
女人作為盛載新生命的母性搖籃,既有太多的痛苦體驗,也有無比的幸福感受。女人在產床上經受著生死輪回,男人在產房外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聽著女人煎心的嘶喊,男人痛悔自己對妻子生男生女的苛求,暗想不管生出來的是什麼東西,是豁是瘸都要養他(她)。而做爺爺奶奶的想法卻不一樣,說他們關心兒媳,勿寧說更關心兒媳生出的是孫男孫女;幾代單傳,延續香火乃頭等大事,他們渴盼醫生樂顛顛走出產房說生了個帶“把兒”的。“帶把兒的”是可以做皇帝的,是可以光耀門庭的。如果聞聽生了個丫頭片子,賠錢的貨,臉很可能由晴轉陰,找個推托的理由,轉轉身就走了,這一走,也可能媳婦要怨恨公公婆婆一輩子了。女人生孩子,那是不許男人近前的,偏也有例外。一次,一產婦害怕,丈夫托了熟人進得產房陪生,伴著妻子撕裂的喊叫,伴著妻子血與水的噴湧,丈夫眼前一黑,暈了過去,弄得醫生丟開妻子,趕緊搶救丈夫。同科病友聞知議論紛紛說,人多有暈車暈船的,豈料還有暈生的。——然而,無論外麵再怎麼焦躁不安,沸反盈天,產床上的女人此刻顧不得許多。她的腦子此刻正一片空白。待嬰兒以排山倒海之勢泄出體外,以一聲嘹亮的啼哭迎接新鮮世界的到來時,女人雖感疲憊無力,渾身癱軟,但已有一種暢意在心頭蕩漾開來,漫延開去。喘息稍定,女人就連忙攬過嬌兒,仔細端詳,一臉幸福,喚夫近前,輕言細語道:“孩子多像你啊!”像不像,才睜眼的雛兒能看得出嗎?!——女人分明已忘了剛剛的疼痛,忘了剛剛詛咒丈夫惹禍的話。女人被升騰起的巨大的創造性喜悅衝昏了頭腦。
沒有哪個父親不願兒子像自己的。酷似則證明了丈夫惹“禍”的成功。“這世界是男人創造的。男人就是惹禍的角色,我不惹禍誰惹禍?!”男人想起一位名人說的一句話,自豪地笑了。
浮誇年代的詩歌
上世紀五十年代後期,浮誇風盛行。為了配合形勢宣傳,各地都搞賽詩活動,或詩歌朗誦,或詩畫上牆。無論廠礦農村,詩歌創作如火如荼,很多詩歌極盡誇張,為浪漫主義之典範。報載這樣一首詩:
公社糧食堆成山,
直上雲霄不見尖,
喜瑪拉雅仰頭看,
直說哎呀脖子酸。
現在去品評這些句子,覺得滑稽可笑,當時背景,卻是嚴肅認真的。
無獨有偶,我們大隊“老能頭”編的詩與上麵這首有異曲同工之妙:
公社麥垛入雲間,
離天隻有一尺三,
垛麥老漢煙癮起,
湊著太陽吸袋煙。
有人建議說,把“麥垛”改成“麥堆”豈不更好?“老能頭”說人在麥堆上怎能站得住?還不陷到麥子裏去?有人反駁他說,麥秸垛上吸煙,還不引起火災?但不管怎麼說,這首詩一經在大隊的黑板牆上寫出,就婦孺會背,流傳開了。
那時沒有化肥,農閑時節,農村都搞積肥運動。青草皮、臭汙泥堆起,糞堆不小,肥力不大。魯山城東辛集公社有個魯峰山,孤峰秀出,群眾俗稱“露山坡”,為魯山古八景之首,曰“魯峰獨秀”。魯峰山下一大隊教師創作了一首詩:
辛集有個魯山坡,
插到天裏一半多,
要是和俺糞堆比,
還得問俺喊哥哥。
後兩句,運用擬人手法,也像魯峰山一樣,孤峰突起,顯得格外氣魄和豪邁。
1958年8月30日,《河南日報》頭版頭條,用套紅標題“誰說煉鐵難,請看魯山縣,日產鐵千噸,衛星上了天”報道了魯山大放鋼鐵衛星的新聞。當時全縣上下“土法上馬、土洋並舉”,各類小高爐、煉鐵廠遍地開花。張良鎮一高爐前煉鐵師傅麵對浩浩蕩蕩的煉鐵大軍,觸景生情,賦詩一首,發表在由毛澤東主席親筆題寫報頭字的《魯山報》上。詩題:《躍進火爐內,要當金頭漢》,詩曰:
一師帶百徒,
百徒看火爐,
爐爐出好鐵,
徒弟成師傅。
最終,徒弟未成為師傅,爐子裏也未煉出好鐵。成堆成山的鐵渣不能使用,處理它都成了困難。而全縣的大樹、古樹在這場浩劫中卻被砍伐殆盡。
魯山縣西邊陲的四棵樹鄉領導重視宣傳,編快板、順口溜的人比較多,還有人經常把報刊上的快板、詩歌摘抄到街中央牆壁的黑板上,甚而用大紅紙抄寫張貼,氣氛熱烈活躍。鄉領導向縣裏彙報,一時間外地前來參觀者絡繹不絕,連吉林省委哲學院都組團來了。為此,鄉裏編印了《四棵樹鄉躍進詩歌選 》,該鄉被美譽為詩歌之鄉。
四棵樹的詩歌創作當時何以名聞遐邇,原因在於鄉領導向縣裏彙報時,說該鄉上至八旬老人,下至七歲兒童,無不出口成章,吟詩答對。並用一首詩作證,說兩個人在爭論誰的詩多時,其中一個這樣吟道:
您的詩成本兒,
俺的詩成捆兒,
掛到房簷下,
有的生芽兒,
有的撅嘴兒。
古語曰:江山不幸詩人幸。上麵幾首詩歌,藝術上雖算不得高雅,且不論詩歌運用的修辭手法失真與否,但也可謂別具一格,令人捧腹難忘。由之,也為那個特殊的時代打上了深刻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