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淑玉生怕事情被他否決,忙說,餘老都是帶研究生的資格了,去補習高考?太委屈了。
餘莊藻立刻擺擺手,否認了她的猜測,然後伸出三根手指,問道,一是,這樣教書,拿錢合法不合法?
孫行解釋了一番。我們隻是受聘者。隻要招聘單位——就是縣高中的輔導班辦得合法,咱們是沒問題的。我看過了縣教育局和工商局給他們的執照。
工商執照?尹小麗問。
孫行點點頭,見怪不怪的。
餘莊藻的第二個問題是,國家研究所的科技人員能不能在外邊兼職拿報酬?
孫行拍著胸脯說,行得正,腳不歪;靠自己業餘勞動獲得相應的報酬,當然是正當的!
沉默了好一會兒的藏大偉也幫腔說,老九自己解放自己,生產自救,有什麼不好?還想永遠當窮光蛋嗎?
那可不一定!尹小麗冷丁冒出一句,沒準就有人說你們搞第二職業、科技詐騙、非法牟利什麼的,上海一個科技人員幫一家工廠設計還蹲了監獄呢!
說完,她繼續敲她的鍵盤,把一夥中年人說得麵麵相覷。
餘老手裏還豎著一根手指頭。他的最後一個問題是,小孫,你為什麼不找你們三室的人去?
孫行胸有成竹,說,我怕我們主任說我挖牆角兒。再說,你們9930也收尾了;再說,餘老您又開明……
他說得別有用心,大家又都笑了。
餘老仍在猶豫,藏大偉忍不住了,終於說,你出書不是還急需錢嗎?怎麼還猶豫?!
一句話觸到了餘莊藻的痛處。他囁嚅道,不過,我還是得向所裏彙報一下。
藏大偉不耐煩地一跺腳,轉過身去。
尹小麗又說,你們可得簽合同,別讓人家坑了;當天講完課就得當天拿錢才行……
孫行臨出門瞟她一眼,小腦瓜子夠清楚的!
門一關上,尹小麗悠悠地冒出一句,孫行長得還行,就是矮了點兒。
矮不矮幹你屁事!藏大偉回她一句。
嗬,老藏,你今天可罵了我兩句了!尹小麗極其委屈。
對不起!藏大偉還是氣不順的樣子。
藏大偉在9930組裏隨便講話是成了習慣的。甚至全六室的人,包括新來的年輕人,都拿他的脾氣當孩子臉,平時寵著它,“戰時”護著它,也都是因為他的心無芥蒂,他的心底坦白,他的仗義直言……他執拗地憑著自小養就的“五愛”“大公”的道德標準衡量世界,不屈不撓地在充滿瘡痍的環境中進行著他力所能及的“局部戰爭”。
前兩年,所裏新來了個行政處長杜守福。他上任不久,正遇著上麵撥下一筆專款給所裏購買微機。最初的五台蘋果機到貨後,杜守福就直接按職務大小分發,當作高級待遇先分給所長和書記了,正副職務數目剛剛好。這事被傳開,藏大偉就和其他幾個青年老九從所裏一直告到部裏,部裏問下來,才有三位沒有科研任務的所領導人退出了微機。事情雖然過去了,但得罪的與被得罪的雙方還都記憶猶新。
人們知道,凡是這類不公正的事情都會有藏大偉挺身而出,於是,誰在院裏菜店受了售貨員的揶揄,甚至誰家煙筒堵了,隻要找他,他都去管。人們護著他也是因為知道這個地方少不了他。
餘莊藻出書遇阻的事也隻跟藏大偉一人說過。藏大偉走到他工作台邊,說,抱歉啊,餘老,我說漏了嘴。
餘莊藻的一頭白發50歲左右就形成了,可那時就沒有任何人會懷疑他不到60。再加上他的嚴肅自律,謹慎小心,“餘老”這個頭銜便早早扣在了他頭上。
他是湖南人,從小就是湘西山村方圓百裏有名的神童。9歲那年就由族裏祠堂出錢送他上了縣中學。13歲高中畢業時,遇上美日的飛機在頭頂上空戰,一架美國飛機墜毀在山頭。他一個人爬了半天的山路上去看飛機殘骸。那大家夥冒著黑煙,削爛了大片樹林,還點燃了周圍的小樹。就從那一刻起,他突然愛上了飛機。一個從沒見過汽車和火車的山裏孩子就在那一刻立誌要學造飛機了。後來他南下考人美國人辦的一家航空修理技校,開始了他的航空製造生涯。兩年後美國人跑了,他考上國內的航院,學問一點點長,脾性一點點變;看他上學時的照片,油光光的小分頭,花格襯衫瘦腿褲,張張揚揚的小開模樣,簡直與眼前這個隱忍退避、猶豫畏縮的“餘老”根本對不上號。
他搞了一輩子飛行器發動機研究,去年才剛剛完成了自己的第一部學術專著,25萬字。搞國防項目是一門寂寞的事業,你可以數十次地立功受獎,卻不會有厚利和赫赫名聲,因為你的一切成就都在保密範疇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