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 2)

當她打開從報到處領來的材料時,她重又清醒,怎麼會胡思亂想呢?人的這種社群自我意識常常能提醒你,在某一種社會群體中你隻能扮演一種角色。你在圖書館是副館長,在圖書館工作人員中間,在與圖書館有業務聯係的各種關係之中,甚至在有關圖書館的文字或圖像材料之中,都有一種意識在提示你的身份。而當你在學術氣氛很濃的研討會上,這種職位的身份會漸漸淡化,而思維、學術的身份會加強。在家裏你隻能是親眷中的一員,母親、妻子,將來做丈母娘、外婆。但是若回到母校聚會,置身老同學中,你也許會身輕如燕,舉止輕浮,重返少年時光……合上材料,她重又想到康新,在陌生的充滿交際機會的環境裏,她不再是副館長,職位隱沒了,她隻是一個誰也不認識的女人。她仰身躺在床上假寐,竟像豆寇少女思春一般反複琢磨起康新,不停地問自己,他是誰?

如今是最後一天,他才吐露真言,毫不試探就裸露了自己。原來他也與她同時開始!整整四天,有他的影子在,她就像生活在他的懷抱裏,體驗著他的溫暖,吸吮著他的氣息。隻是當他極有分寸地與她攀談時,她才覺得他反而疏遠了,一個真實的生疏的他在與她這位與會代表談話。她因之躲避他,為的是使他更加親近不再疏遠。然而他卻在飯前飯後、會前會後一次次地與她相遇,並把每一次相遇都搞得像是巧合。他是現實的,他在一步步地做著他認為應該進行的努力。顯然他不再用那種目光騷擾她了,做得像個兄長,但她卻無法控製自己的恐慌。每一次短暫的相遇都帶給她長久的惶亂,她的全身似乎在解凍,四天來軀幹和四肢的肌肉都在抽搐,巨大的肉體的渴望空前地毫無理智地控製了她。理性的矛盾不時地幹擾著熱情。盼望獻身卻又怕出醜,想豁出一切卻又怕受騙,追求一時的快樂卻又怕長久的悔恨……

如今她鬆了一口氣。一切都由這個跨進她房間裏來的男人承擔了。他是主動的,他要求了一切,她隻須被動,隻須服從,隻須順遂心願。他留下來,在門外走廊嘈雜的聲響中留下來,幫助她越過了陌生,越過了自責,越過了職務,越過了曆史的回顧和未來的恐慌。

康新也同樣生活在一種名存實亡的婚姻裏。妻子是個十分漂亮的合唱隊員,天生麗質難自棄,她渴望出名,於是便什麼都試。她唱過通俗歌曲,演過電影、電視劇,甚至給港台歌星伴過舞,做過時裝模特兒,卻就是沒有出名。終於她明白自己缺少的是一點點天賦;於是她的每一種努力都要付出另一種代價了,一種令她的丈夫十分難堪的代價。當她的名聲漸漸傳回康新耳朵裏的時候,康新也清醒地認識到,自己既然沒有能力幫助妻子達到她的心願,也就沒有理由再占有她,沒理由再要求她忠於自己。他通達地放走了她,臨分手還向她道了歉。他的妻子盡管痛哭流涕,但也沒說一句愧悔、挽回的話。願她前程似錦。

後來他遇到李民民,一個應該有人疼愛卻肯定沒有人疼愛的“小可憐兒”。見她的第一麵他無緣無故便產生了一種想一把摟她在懷裏的衝動,以至為了克製這種衝動,他特意把手背到背後,雙手絞在一起。他告訴自己,這個女人需要他,他也需要她。

民民在接受他的刹那間已十分清醒。為什麼她沒有像早已練習多遍的那樣義正詞嚴:對不起,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我們都應該自重些。或者是:對不起,請你自重。再或者是她自己掉頭走開……為什麼她沒有做這一切?她在瞬間突然醒悟了,她與康新將不僅是情場浪漫,不僅是什麼婚外戀,她終將會與他結合的。一個人在幾多年齡上能遇到自己真正的愛人是沒有規律可循的。老天若是青睞你,他會為你安排在20多歲;若是冷落你,會讓你一生不得而知。於是人生從青梅竹馬到耄耋之年這一段漫長的路程中,都埋藏著愛的機會,你不知道你將何時遇上這機會。也許你正忙著,就會失之交臂;也許你已麻木,便會視而不見;然而你若敏感地活著,若睜大眼睛,隻要你需要,你尋求,你真誠地感受,你應當不會錯過這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