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走進門來,望住她,直接對她說我等了你四天之時,她內心充滿感受。女人的心有一半是用來裝愛情的。她的心的那一半久久空置,康新來填補了它。她呆呆地聽他講,似乎是在斟酌和選擇。不,照常理你已沒有這個權利,你已不是年輕人,也不是單身,你已沒有不斷選擇的權利。你幾乎沒有了。有家庭和社會的責任在你肩頭,你本該目不斜視,心不旁騖,一往無前地走下去的,可是你腳步蹣跚了,你踟躇了,你猶豫了,你左顧右盼了,甚至你幹脆停下來,向斜叉裏走去。然而40歲的愛情是籠中的野獸,地下的烈火,你不敢讓它咆哮,不敢任它燒上天空,你要捂住它,麻醉它,即使在情人麵前你也不敢放縱,否則它會吃掉你,燒光你,讓你暴屍荒野。
錄入員尹小麗一早就在外邊大呼小叫起來。她剛剛洗完曬在門前的衣服就被偷了。她隻是回宿舍化了化妝,隻是10分鍾的時間,出來就發現門前晾著衣服的繩子空出兩大截來。她尖叫著,哎呀,有小偷!有人偷衣服了!
藏大偉一夜失眠,直到清晨才剛剛睡著。當他猛聽到窗外尹小麗的喊聲時,他覺得自己隻是打了個盹兒。
一排平房宿舍的人們都被驚動了,紛紛探出頭來。有關心的就問一問怎麼回事,不關心的就隻顧盯著繩子招招搖搖的精致內衣褲看。
隻有藏大偉邊穿著鞋邊衝出門來,他富有經驗地向西邊圍牆一指,叫道,快,先看看那邊!他身後,李民民披著衣服跟出來,也叫道,大偉,眼鏡!藏大偉頭也沒回,消失在拐角處。尹小麗緊隨其後,也似箭離弦而去。
808所的院牆四麵皆有洞,靠近宿舍區的西麵牆更是有兩個洞。幾年來所裏的東西什麼都丟過,從建築材料、機械設備到日常生活用品。以至年年都要把可能丟失的東西打入預算了。有時小偷們見有人來也不躲避,公然能把幾根木頭或者一捆鋼筋“咚”地扔出牆,自己再坦然地鑽出牆窟窿,揚長而去。幾年來,牆洞全是靠所裏的職工自發地堵,由於材料簡陋,窟窿也是屢堵屢掏,屢掏屢堵,沒有窮盡。
藏大偉鑽出洞去,一目了然就見一個賊腋下夾著色彩明豔的一卷衣服在幾十米外的田裏奔跑,尹小麗在他身後大叫,站——住!
春郊曠野,田野已是一片蔥綠。藏大偉怦然心動,頓覺喉頭處一股熱流湧上來滑下去,翻騰不止。民民,你令我心痛!昨晚她哭了。她竟哭了!就在他感到無比舒暢興盡而至的時候,在他充滿了感激釋放了渴望之時,他的手觸到了她的眼淚!
遠處那賊聞聲站住,回過頭來,尹小麗騰地跳進田裏,一步一陷地往前走去。那賊一時不知所措,在田地中央像個束手待擒的空降特務。
藏大偉雙手叉腰等在牆邊,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清晨的新鮮空氣。他問她,民民,怎麼了,為什麼哭?
不料那賊又突然跑起來,恐怕是料定隻一個女的追不上他。藏大偉哭笑不得,隻得罵一句娘,飛腿追過去。
三個人在春天的綠地裏跑,像三隻野兔子。土地鬆軟使不上勁,但跑在前麵的尹小麗卻顯得輕捷矯健。年輕的18歲,令人羨慕!藏大偉當年也是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著名的短跑手,幾乎全校人都認得他,因為他跑步時嘴裏總是啊哧有聲,啊——哧!啊——哧!全校運動會上,他跑百米啊哧百米,血盆大口,形成特色,女同學們叫他“大河馬”。
尹小麗跑著跑著就慢下來,她大口喘著氣,兩手叉住腰,求援地回頭看藏大偉,藏大偉超過她去,衝她一揮手,叫道,別停,跟上來!
808所半數以上的老九們都是“牛郎”,分別以每周、每月、每年一次的頻率探家,平日的生活除了上班就是吃食堂,住宿舍,坐班車。這種日子也有個慣性,時間長了,好像身體裏的生物鍾也跟著變了,成了一種生活方式,一種比單身漢有寄托,比團聚漢有自由,比流浪漢有著落的特殊的生活方式。這種生活方式不但自然而然地滋養著集體的互助精神,更使藏大偉那身俠肝義膽得到了極大的發揮。妻女不在身邊,“後”顧之憂就變得十分的後。而所裏一切令人不平不滿的事就變得十分的前。發生什麼矛盾都可能有人來找他,他也肯定會義不容辭地去調查、排解以至出麵上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