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2)

最後幾個字歪歪斜斜,信箋皺皺巴巴,他猜想她又哭了。他想得出她哭時的樣子,但想不出她和另一個男人在一起時的樣子。心裏的火燃起來又滅了,心髒狂跳又舒緩了。麵對幾頁信紙你又能怎麼樣呢?你隻能把它一遍又一遍地看下去,直至背下來,直至不起火,不狂跳,直至麻木。像那新創的傷口,往上一把一把地撒鹽,直至它醃成鹹肉,不再有一絲血滲出。

這就是妻子,一個你以為永遠會貼心活著的女人,等你,尋你,屬於你,像王寶釧二十年寒窯苦等,像孟薑女千裏尋夫。不,你不會拿民民和她們相比。但你在心裏已把她閑置得太久了。你的信越寫越簡單,你的感情越來越單調,你的生活越來越刻板。一個男人的生活既已失去活力,又拿什麼去吸引女人呢?王寶釧在寒窯等不到二十年就另有所屬,孟薑女不去千裏之外而在本地尋了另一個丈夫。他苦笑著問自己,你為什麼不調回家?為了什麼,9930工程?航天飛機?導彈?衛星?難道你準備將來帶著民民和孩子去月球定居?

民民這次走了,你還回哪裏去?二十年以後退休,老態龍鍾一個蝦米樣的老頭,你回哪裏去?就在這裏送終嗎?民民!你不僅僅是個妻子,你還是個歸宿!一個不惑之年的男人失去妻子,就像飛在半空中的老鷹突然折斷了翅膀,它會掉下來,摔在懸崖峭壁,粉身碎骨。不不,民民最後哭了,她是哭著結束這封信的,也許還有挽回的希望。不去管那個男人,不管他是誰,也不管他和民民都幹了些什麼啊,心口又在疼,他要把民民搶回來!他跟她走,跟她回家,找一個小工廠當個小技術員,當工人也行,哪怕在街頭支個修自行車的攤子!我走!

他把巴掌拍在桌上,拍爛了一張信紙。工作室裏,全屋的人都抬起頭來。人們都相信,藏大偉遇到了真正的麻煩,並且誰也幫不了他。

他抽出一疊空白信箋,拔出那杆古老的派克筆,在信紙上方工工整整地寫了幾個字,請調報告。

星期六晚上,孫行回城裏去了。藏大偉一個人喝了口悶酒,仰靠在床上發呆。屋裏隻開著一盞台燈,光線昏暗之中,他孑然一身更顯得孤獨無依。幾天前,他已把請調報告寫好交了上去,現在該想想怎麼給民民回信了。

首先,他需要充分的思考。——你願意離婚嗎?按他平日的習慣,早會說,離就離唄,既然她的心已不再屬於你,你還強擰這隻瓜做什麼?可在婚姻這件事上他卻顯得特別的優柔寡斷。不,我不願意。難道十多年的感情就這麼白白勾銷了嗎?我們的孩子也已長大,懂事了,再經曆父母離異該多麼……為什麼不為孩子想想呢?再說民民並非不愛我,她信裏仍說很痛苦,那個男人的優勢不過是在空間上離她更近。那好,就算不離婚吧。那麼你願意原諒她嗎?當然願意。我不會再在她麵前提起那個男人和這封信,更不會對孩子說起,我會讓這一段經曆成為最緘默的曆史。

就算你原諒了她,但這段經曆今後還會不會影響你們的感情?當你再度想起,你經得住妒忌的考驗嗎?也許能,也許不。你對自己的感情並無把握,不知到那時它到底會強烈到什麼程度。——那麼你就離吧。

婚姻裏你最重視的是什麼?忠誠。——那就離吧。

不不,還有感情。我和民民的感情應該說是很深厚的了。——那就不離吧。

但她說她愛另一個男人。——那就離。

可他們並沒有紮實的基礎。——那就不離。

萬一他們藕斷絲連呢?——那就離。

這時門被敲響了。三下很有禮貌的叩門聲。輕輕的毫不驚動地走進來尹小麗。藏大偉酒醒一半,一下子坐起來。看看表,

此時已是晚上九點半鍾。小尹?

她穿一件黑色的無領無袖針織背心,裸露著兩個圓圓的肩頭和一段圓潤的脖子,下邊是一條齊膝大花裙。

他不敢再細打量,他知道眼光下一步會禁不住滑向哪裏。於是他瞪起眼睛,問道,有事嗎?小尹。

尹小麗甩開兩臂像模特兒一樣提著胯走過來,說,沒事兒,就想找你聊聊天兒。

聊什麼聊?快回去吧,這麼晚了。

喲,老藏,你還害怕呢?我都不怕你,你還怕我?

藏大偉氣得反而笑出來,說,我怕你什麼?

就——是。尹小麗拖長音說著,熟不拘禮地拉出椅子坐下。

好吧,什麼事快說,說了快走。

你別這種口氣呀,我又不是壞人。尹小麗毫不見怪他說,從大花裙口袋裏掏出兩隻水蜜桃,遞給藏大偉一隻,說,洗過了……這是小劉給我的。老藏,小劉這人你看怎麼樣?

不錯。他吃著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