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頭兒說:“你這人太不對了,怎麼吃人家的包子餡兒呢?不要人家的燒餅,又幹嗎吃人家的芝麻呢?”

這人說:“這也不能怨我……嘿嘿……我這個人生來就好占小便宜兒。”

二位頭兒一聽,放懷大笑:“哈哈,你在這兒哪!”

掏出鎖鏈來,嘩啦,嘎嘣兒!也給鎖上啦。

“哎,二位,怎麼鎖人哪?”

“你是愛占小便宜嗎?”

“有這麼一點兒。”

“那就沒冤枉你。走吧!”他也被帶走了。二位班頭心裏這份兒高興勁就別提了。

倆人把他帶到了縣衙門,仨人都找到了,知縣立刻升堂。一問,這個急性子聽戲的時候給人家一個大嘴巴;又問,這慢性子家裏著了火,還打算聽完《玉堂春》再回家;問到愛占小便宜的,他就說怎麼摳包子餡,怎麼掂量燒餅,說到往嘴裏沾芝麻的時候,連縣官都樂了。他說:

“你們仨人認打還是認罰?”

“老爺,認打怎麼講?”

“認打是每人打八十板子,充軍發配。”

“哎喲,那受不了!老爺,我們認罰行吧?”

“認罰好辦,罰你們仨人在我這兒白當三年差。是認打還是認罰?”

“老爺,我們認罰。”

二位班頭聽著心裏納悶兒:這是怎麼回事啊?就算不花錢,也不用這樣整人哪!他們哪知道縣官的想法,知縣把這仨人留下都有用處。縣官讓急性子給他當跟班兒的,他說派急性子辦點事,馬上去馬上來,一點兒不會誤事。那麼他要個慢性子幹嗎呀?他讓慢性子給他看孩子——這縣官有倆孩子,大兒子七歲,小兒子三歲。他說慢性子脾氣好,孩子怎麼磨他,他也不著急。那麼他讓這個愛占小便宜的幹什麼呢?知縣留他在衙門裏當個采買。他說這個愛占小便宜的,買東西準能賺點兒——敢情這縣官也愛占小便宜兒!知縣想得還真好,誰知道他倒黴就倒在這仨人的身上啦!

縣官上任第三天,省裏頭派來一個大官到這縣裏視察。按照規矩,縣官得出城幾十裏地去迎接上司。知縣就叫急性子:“急性子,外廂備馬順轎,跟我去迎接上差大人,越快越好。”急性子答應一聲撒腿就跑,知縣在裏邊換官服,衣服還沒穿好,急性子推門就進來了:“回老爺話:外頭都準備好了。”縣官一聽:“喝!太好了,到底是急性子呀!”

縣官出門上了轎,急性子上了馬,頭前引路,轟散閑人,一會兒的工夫就出了城。一出城,糟啦!城外有條護城河,河上有橋,那天正趕上早集,出城進城的車馬挺多,橋上卡著車了,得半天才能疏散開。知縣從轎子裏往外一看:“哎呀,這麼多車?這得多半天才能過去呀,討厭!”急性子一聽,老爺在轎子裏發脾氣了,一聲沒言語,翻身下馬,靴子脫下來,襪子扒了,長袍往起一掖:

“老爺,您下轎!”

“幹嗎呀?”

“咱們別等了,幹脆我背您過河。”

“行嗎?”

“老爺您來吧,沒錯兒!”

縣官也怕誤了公事,背就背吧!急性子把縣官往起一背,嘴裏還說句吉祥話:“請老爺高升!”稀裏嘩啦下了河。越往當中走水越深,急性子還怕老爺這兩隻靴子沾上水:“請老爺再高升。”他使勁一顛,再往前走。“請老爺還得高升。”又用力一顛,縣官騎在他脖子上了。急性子倒高興了:“老爺,您瞧這多好啊,不但靴子濕不了,而且更穩當了,不扶著也能走啊。”

走來走去走到水深的地方了,縣官拍著急性子的腦袋說:“急性子真有用,回頭迎接完了上差,一點兒事不誤,回衙我賞你二兩銀子。”

“謝謝老爺!”這一謝不要緊,咕咚把縣官給扔河去了。縣官爬起來,渾身上下都濕透了,順著腦袋往下流水,差點兒淹死。

“急性子,你這是怎麼回事?”

“我在謝賞啊。您不知道我是急性子嗎?”

“就是急性子,也沒有這麼急的呀!你等過了河再謝嘛!”

“是啊,您不會過了河再賞嗎?”

“得啦,別費話啦!都成水耗子啦,怎麼迎接上差呀?趕緊回衙門換衣吧!”

“老爺,我再把您背過去。”

“全濕啦,還背什麼勁兒啊!幹脆,咱倆兒一塊兒過去吧!”稀裏嘩啦,縣官自己回去啦!

知縣回到衙門時,一進門嚇了一跳,隻見慢性子一個人坐在台階上發愣。趕緊過去問:

“慢性子,你在這兒幹嗎哪?”

“哎——沒幹嗎,我在這兒想事哪。”

“你想什麼事呢?怎麼不哄著少爺玩啊?少爺呢?”

“少爺啊?您問哪個啦。”

“問哪個,大少爺呢?”

“大少爺呀,上學去啦。”

“二少爺呢?”

“二少爺呀,別提啦。”

“怎麼啦?”

“掉井裏頭啦。”

“啊!掉井裏你怎麼不趕快去撈啊?”

“還撈什麼勁兒啊!已經半天啦。”

“啊!快撈,快撈!”

等把孩子撈上來一瞧,已成大肚子蟈蟈了!縣官急得直跺腳:“真倒黴!我們怎麼單用你們這號人呢?用個急性子,為謝賞把我扔河裏頭;用了慢性子,少爺掉井裏半天啦,他還跟我悶著呢!別愣著啦,賬房來人哪!拿五兩銀子快給二少爺買棺材去。”

買棺材誰去呀?也就剩下那個愛占小便宜的了。愛占小便宜的過來討好地說:“老爺,這個差使該我去了,我買東西準便宜。”

“甭費話!人都死了,還講什麼便宜!快去!”

愛占小便宜的拿著五兩銀子直奔棺材鋪,一進門,大聲問道:“掌櫃的,你們這棺材怎麼賣呀?”

掌櫃的走過來很客氣地答道:“您要多大尺寸的?”

“小的。”

“小的您瞧這個,三尺六的賣三兩五,這二尺九的三兩。”

愛占小便宜的不解地問道:

“掌櫃的:三尺六的三兩五,二尺九的怎麼賣三兩?你是不是記錯了,應當二兩九吧!”

“棺材鋪讓大不讓小。”

“給二兩行嗎?”

“棺材鋪不還價兒。”

“不還價兒,誰花錢買小的呀?小的沒有大的上算。”買棺材還想著上算呢!

掌櫃的說:“圖上算您就買大的。”

“當然買大的。多花五錢銀子,還多著好些木料哪!給你五兩銀子,找錢。”

掌櫃的接過銀子去找錢。古時候找錢很麻煩:掌櫃的得上櫃房開銀櫃,用戥子稱,才能找錢。掌櫃的一進櫃房,愛占小便宜的一看四下無人,把那個三尺六的蓋打開了,拿過一個二尺九的放在裏邊了——大棺材裝小棺材——然後把蓋兒蓋上,站在一邊,沒事似地等著找錢。

掌櫃的把錢找回來:“我打發夥計給您送去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拿吧。”愛占小便宜的不敢讓別人送,因為裏邊有個小的,怕露了餡兒,自己背起棺材走啦。

回到縣衙,把棺材往地上一放:

“老爺,您看這個怎麼樣?才三兩五,您說便宜不便宜?”

縣官這份兒氣呀,心說:人都死了,還在乎便宜不便宜!一瞧這口棺材就一皺眉:“唉!你真廢物,買這麼大的棺材幹嗎呀?”

“老爺,您說這口棺材個兒大呀?不要緊,這裏邊還有口小個兒的哪。”他打開大棺材蓋,把小棺材拿了出來。

縣老爺更火兒啦:“你幹嗎買兩口棺材?”

“老爺,這小的不是買的,是我偷來的。”

“混帳!你偷這個來幹什麼用?”

“老爺,這叫做‘閑了置,忙了用’,您別看現在沒用,等大少爺死了,咱們就省得再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