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本來哭著,見他這樣,便咬牙用指頭在他額上戳了一下,哼一聲又歎了一口氣。寶玉拉了黛玉的手,黛玉說:“誰跟你拉拉扯扯的。”
“好了!”二人嚇了一跳,原來是鳳姐跳進來,說賈母不放心,叫她來瞧瞧。她便一手牽一個去見賈母,好讓老祖宗放心。
到賈母處,鳳姐快嘴俐舌戲笑一番,賈母哈哈大笑。寶玉見寶釵在場,忙對未去祝賀薛蟠生日道歉,又問她為什麼不去看戲。寶釵說怕熱,寶玉笑道:“怪不得他們拿姐姐比楊妃,原來也體豐怯熱。”寶釵大怒,又不好發作。
黛玉見寶玉奚落寶釵,心裏得意。她問:“寶姐姐,你聽了什麼戲?”寶釵笑道:“看的是李逵罵了宋江,後來又賠不是。”寶黛二人聽了,都羞紅了臉。
寶玉訴真情
正值盛夏 ,吃過早飯,各處主仆多半因熱暑難消,各自養神休息去了。
寶玉背著手從賈母處出來,經過鳳姐的院落見院門掩著,就沒進去,徑直來到王夫人的房內。
幾個丫頭手裏拿著針線,卻在打盹兒。王夫人在裏間涼榻上睡著,丫環金釧兒坐在旁邊為她捶腿,寶玉和金釧兒打趣嬉鬧了一會兒,不巧被王夫人醒來逮個正著,王夫人把那丫環大罵了一頓,叫人把她趕出了賈府。
寶玉討了個沒趣,正在這時候,有人來說:“興隆街的大爺來了,老爺叫寶二爺出去接見。”
寶玉一聽,便知是誰來了,襲人給他換衣服,他磨磨蹭蹭地有些不快。
迎春笑道:“你還是這種性情不改。如今大了,你就是不願讀書考舉人進士的,也該經常會會這些當官做宰的人,談談講講些仕途、經濟的學問,也好將來應酬世務,日後也有個朋友。”
寶玉聽了,變色說道:“姑娘請往別的姐妹屋裏坐坐,我這裏會汙了你的好學問。”
襲人道:“迎姑娘快別說這話。上回寶姑娘也說這些話,他也不管人家臉上過不過得去,就咳了一聲,掉頭就走。
“那寶姑娘見話還沒說完,他就走了,頓時羞得臉紅了。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幸好是寶姑娘,那要是林姑娘,不知又要鬧成怎麼樣呢!”
寶玉說:“林姑娘從來就沒有說過這些混賬話。若她也說過這些混賬話,我早就和她生分了。”
襲人和迎春都點頭偷笑道:“那原來是混賬話。”
恰好,黛玉也朝怡紅院走來,在外麵聽到了寶玉的一番話。
黛玉聽了,不覺又喜又驚,又悲又歎。她喜的是:自己果然眼力不錯,平日認他是個知己,他果然是個知己。所驚的是:他在人前一片私心讚揚我,其親熱之密,竟不避嫌。所歎的是:你既然視我為知己,我自然也視你為知己;你既然視我為知己,又何來“金玉良緣”的說法。所悲的是:父母早逝,雖然與你銘心刻骨,卻無人為我主張;近日神思恍惚,病已漸成,你我雖為知己,無奈我卻薄命啊!
黛玉想到這裏,不禁掉下淚來,本想進去,又覺無味,便一麵拭淚,一麵轉身回去。
寶玉急急忙忙地穿了衣服,忽見黛玉在前麵慢慢走著,似乎在拭淚,忙追了上去,笑道:“妹妹往哪裏去?怎麼又哭了?又是誰得罪你了?”
黛玉見是寶玉,便勉強一笑,說:“好好兒的,我哪有哭?”
寶玉笑道:“你看看,眼睛上的淚珠還未幹,還想撒謊呢。”
寶玉一邊說,一邊抬手為她拭淚。
黛玉忙後退了幾步,說:“你又要死了!幹什麼動手動腳的?”
寶玉忙賠笑說:“說話忘了情,不覺動了手,也顧不了死活了。”
黛玉說:“你死了倒沒什麼,隻是丟下什麼金的,那可怎麼辦?”
這一句話又把寶玉給逼急了,忙趕上來問道:“你還說這話,到底是咒我還是氣我呢?”
黛玉聽了,記起砸玉的事,就後悔自己又說了不該說的,忙笑道:“你別著急,我說錯了。這有什麼的?看你,筋都暴起來了,急得一臉的汗。”
黛玉一麵說,一麵禁不住上前為他拭去臉上的汗。
寶玉看了她半天,才說了“你放心”三個字。黛玉聽了,怔了好久,才說:“我有什麼不放心的?我不明白你說的。”
寶玉歎了一口氣說:“你真不明白我這話?難道我平日在你身上用的心思都錯了?這就難怪你天天為我生氣了。”
黛玉道:“我就是不明白你的話。”
寶玉點頭歎道:“好妹妹,你別哄我,你要是真不明白,不但我平日的心都白費了,連你平日待我之心也都辜負了。你就是因為不放心,才弄得一身病。我就想讓你放心,你這病也不會一天重似一天了。”
黛玉聽了這話,如遭雷擊,細細思量,他的話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來的還懇切。她有千言萬語,卻一個字也吐不出,隻是怔怔地看著他。
此時寶玉心中有千言萬語,也不知從哪句說起,卻也隻是怔怔地望著她。
兩人怔了半天,黛玉輕輕咳了一聲,兩眼不覺掉下淚來,回身要走。
寶玉忙上前拉住她,說道:“好妹妹,先別忙著走,我有一句話要對你說。”
黛玉一邊拭淚,一麵將他的手推開說:“有什麼可說的,你的話我早就知道了!”
她口裏說著,頭也不回地走了。
寶玉站著,隻管發起呆來。
因為他慌慌張張地出來,忘了帶扇子,襲人知道他怕熱,忙拿了扇子趕過來,送給他。
襲人看見黛玉和寶玉站著,過了一會兒,黛玉走了,寶玉還站在那兒不動。
襲人就趕上來,對寶玉說:“你又忘了帶扇子,虧我看見,趕了來送給你。”
寶玉出了神,有些呆呆傻傻的,見襲人和他說話,並沒有看見來的是什麼人——他大概還以為黛玉又回來了,便一把拉住她,口口聲聲地說:“好妹妹,我的心事,從來也不敢說。今天我大膽地說出來,死了也甘心。你為我弄了一身病,其實我也為你弄了一身病在這裏,但又不敢去告訴別人,隻好捂著。隻等你病好了,我的病才能好。我在夢裏也忘不了你!”
襲人聽了這話,嚇得魂飛魄散,推了推他說:“這是說什麼話!你是中邪了吧?還不快去見老爺!”
寶玉這才醒了,方知是襲人來送扇子,他羞得滿麵通紅,奪了扇子,匆匆地抽身逃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