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久等不見她回來,襲人估計她從後門摸進怡紅院了,就匆匆趕回去。襲人一路找過去,找到寶玉的房間,隻見劉姥姥果真躺在那裏,屋裏臭氣熏天。她忙推醒劉姥姥,又往香爐裏撒了幾把百合香,然後,才領著劉姥姥來到小丫頭的房中,囑咐道:“你就說醉倒在山石上了。”劉姥姥連聲說:“是。”她吃了兩碗茶,醒了酒,才問:“這是哪個小姐的繡房?精致得像天宮一樣。”襲人說:“這是寶二爺的臥房。”然後把她帶了出來。
第二天早上,劉姥姥找賈母告辭。賈母叮囑她:“閑了再來。”命鴛鴦打點送她的東西,鴛鴦把東西一一點明,她又念了幾千聲佛。鳳姐早給她雇好了車,讓小廝幫她把東西搬上車,眾婆子這才送她上車離去。
湘蓮怒打薛蟠
柳湘蓮原是世家子弟,因他年紀輕,人又長得美,人們都誤以為他是優伶。
有一次,榮府管家賴大之子賴尚榮邀請他和薛蟠一起赴宴。薛蟠是個下流之人,愛搶男霸女,人稱“呆霸王”。薛蟠自從見過柳湘蓮一麵後,就念念不忘了。他又聽說柳湘蓮喜歡演戲,且演的都是些風流戲,就誤認為他是風月子弟,一雙眼睛就在他身上骨碌碌地亂轉。柳湘蓮知道薛蟠不懷好意,就放下酒杯,向賴尚榮告辭。
剛走到大門前,正遇上薛蟠在那裏亂嚷亂叫:“誰放小柳子走了!”柳湘蓮聽了,氣得火冒三丈,又一想,朋友們都在場,這裏不是動手的地方。
薛蟠忽見柳湘蓮走出來,上來一把拉住他,笑著說:“好兄弟,你怎麼一聲不響就走了?你別忙,有了我,你要做官發財都容易。”
湘蓮見他這副模樣,忽生一計,拉著他來到無人處,笑著說:“你是真心與我好,還是假心與我好?”
薛蟠聽到這話,喜得心花怒放,說:“好兄弟,我若有半點兒假心,就立即死在你麵前。”
柳湘蓮說:“既然如此,這裏多有不便,我先走,你隨後就來,在北門外的橋上等我,我們喝一夜酒,你看如何?”
薛蟠聽了,連聲答應。兩人重新入席,薛蟠越想越高興,左一壺右一壺地大喝起來。湘蓮趁別人不注意,悄悄出了門,跨上馬,出了北門,在橋上等薛蟠。沒一頓飯工夫,隻見薛蟠遠遠地趕來了。見了柳湘蓮,忙滾下馬來,笑著說:“我知道你是不會失信的。”
兩人騎馬走了好一會兒,湘蓮見人跡已稀,還有一片蘆葦塘,便下了馬,笑著對薛蟠說:“你下來,咱們先立個誓,日後要是變了心,把今天的事告訴了別人,就會應誓的。”
薛蟠笑著說:“這話有理。”連忙下馬,跪下來對天發誓:“我要日後變心,告訴別人,天誅地滅!”
正說著,隻聽“嘭”的一聲,他的脖子後麵好像被鐵鍬砸了一下,隻覺得眼前一黑,就一頭栽倒在地,湘蓮上前瞧瞧,才知他是個不經打的笨蛋。薛蟠還想掙紮起來,被柳湘蓮用腳點了兩下,又跌倒在地。
薛蟠口內連說道:“原是兩個自願的,你不同意,可以說,為什麼哄我出來打我?”說著,就亂罵起來。
湘蓮說:“你這瞎了眼的,今天讓你認識柳老爺是誰!”說著,掄著馬鞭子,從背到小腿抽打起來。
薛蟠疼痛難忍,“哎喲哎喲”地喊叫個不停。湘蓮提著薛蟠的左腿,往蘆葦塘中的泥濘處拉。薛蟠滾得渾身都是泥水。湘蓮問他:“你現在可認識我了?”薛蟠不回答,隻是趴在地上哼哼。湘蓮掄起拳頭,向他身上擂了幾下,薛蟠疼得滿地打滾,央求說:“肋條都打折了。好老爺,饒了我吧!從今以後我服了你了。”湘蓮說:“你把那泥水喝兩口。”薛蟠說:“那水髒……我喝。”說著,就低下頭喝了一口泥水坑裏的水,還沒咽下,就“哇”的一聲,把剛才吃的酒肉都吐了出來。湘蓮被那酒肉臭氣熏得夠嗆,騎上馬,扔下兩句硬話,怕他日後報複,便遠走他鄉了。
薛蟠見湘蓮走了,一顆心才放下來,趴在地上亂哼哼。許久,賈蓉帶了人才找到他。隻見他的臉腫得像個爛豬頭,一身臭泥,活像個泥豬。
賈探春興利除弊
年事忙過,鳳姐因小產不能理事,王夫人便將日常雜事交與李紈和探春,後來也請寶釵相幫。
每日上午,李紈、探春常聚於園門口南邊的三間小花亭議事,那些管事的媳婦、婆子們總認為二人一個厚道多恩,一個又是未出閣的小姐,因而遇事都敷衍搪塞。但幾件事過手後,下麵的人方覺出探春處事之精細,一點兒不遜於鳳姐,且她每日上午托寶釵上下視察,夜間臨睡前也要坐轎帶人查一遍,以前夜間偷吃酒、玩賭博等毛病幾乎全無。因此,裏外下人都抱怨說,剛倒下一個“巡海夜叉”,又添了三個“鎮山太歲”。
一日,李紈、探春剛坐在小花亭品茶,吳新登的媳婦來回道:“趙姨娘的兄弟趙國基死了,太太讓回姑奶奶來。”說完便垂手站立一旁。
探春便問李紈,李紈道:“前些日襲人她媽死了,聽說賞銀四十兩。這次也賞她四十兩吧。”吳新登家的聽了忙道:“是。”接了對牌就要走。隻聽探春道:“且慢,你且先別支銀子,我問你,以前老太太的幾位姨奶奶,也有裏外之分,家裏人死了賞多少,外頭人死了賞多少,你先說些我聽聽。”吳新登家的賠笑道:“算了,這也不是什麼大事,賞多少誰還與你爭不成。”探春道:“胡鬧!我說一百兩好,若不按例別說你們笑話,明兒也難見你奶奶。”吳新登家的道:“既這麼著,我去查查賬。”探春笑道:“你辦事辦多了,倒來難我們,素日你回二奶奶就是‘現查’,還不快找賬本來我瞧瞧。”吳新登家的羞得垂頭而去。外麵等回事的眾媳婦無不伸出舌頭提醒彼此要警惕。
少時,吳新登家的拿來賬本。探春看時,外頭的都是二十,裏頭的才是四十,手裏留下賬本,說:“賞她二十兩銀子。”
不多時,趙姨娘進來,李紈、探春忙讓坐。趙姨娘氣洶洶地哭著說:“這屋裏的人要踩著我的頭了,姑娘也不替我出氣。”探春忙道:“誰踩姨娘的頭,說出來我替姨娘出氣。”趙姨娘道:“姑娘現踩著,你讓我告誰去。”探春站起來道:“我並不敢。”趙姨娘又哭道:“我在屋裏熬燈油似的,這麼多年,又有你兄弟,卻連襲人都不如,我還有什麼臉麵,連你也沒臉麵。”探春笑道:“原來是為這個。”探春打開賬本念給她聽,又道:“這是祖上的規矩,我能改嗎?不僅是襲人,環兒以後若收了偏房,待遇也同襲人一樣,根本講不到有沒有臉的分兒上。”
趙姨娘無語以答,又找茬兒道:“太太疼姑娘,姑娘越發得拉我們一把,隻顧討太太歡喜,竟把我們忘了。”探春流淚道:“我怎麼忘了,叫我怎麼拉你們?哪個主子不疼有用之人,哪個有用之人要人拉扯?”李紈忙勸趙姨娘。趙姨娘氣憤道:“你不當家,我還用問你?你如今說一是一,說二是二,你舅舅死了,你多撥二三十兩銀子,難道太太會不依?分明太太是好的,都是你們這些人尖酸刻薄,可惜太太有恩無處使!”
探春早已被氣得臉發白,抽泣不止,一麵問:“誰是我舅舅,我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檢點,哪裏又跑出來一個舅舅,他趙國基既是舅舅,為什麼整天伺候環兒上學?我倒素來按禮尊敬,怎麼敬出這些親戚來。何苦來,誰不知我是姨娘養的
,一定要過一段時日,尋出事端,徹底翻騰一陣子,也不知誰給誰沒臉!”李紈趕緊勸解母女倆。
趙姨娘還在鬧,隻聽有人說:“二奶奶打發平兒姑娘來了。”趙姨娘方停止。李紈問她來做什麼,平兒笑道:“二奶奶說,趙姨奶奶的兄弟沒了,怕姑娘不知慣例,隻給二十兩,如今請姑娘決定,再添些也可以。”
探春拭淚道:“你主子倒好,叫我開個例,她做好人。你告訴她,我不敢胡添胡減,亂出主意,她添她施恩,等她好了愛添多少添多少!”
平兒聽了已全明白了,看著探春滿臉怒色,便賠笑道:“姑娘也知道二奶奶事兒多,難免有不周全之處,俗語說旁觀者清,這幾年姑娘冷眼看著,若有該添該減的地方,二奶奶沒行到的,姑娘盡管行,如此既有益於太太的恩惠,也不枉姑娘待我們奶奶的情意了。”
李紈道:“好丫頭,怨不得鳳丫頭偏疼她,本來無可添減之事,如今聽你這麼一說,還真要找出兩件斟酌斟酌,才不辜負你這話。”
探春聽了笑道:“我一肚子氣正要找她奶奶出氣去,偏她來了,說了這些話,叫我也沒了主意。”嘴裏這麼說著,卻順手免去了長期以來奉行的入學者一年八兩銀子的費用。
抄檢大觀園
賈母得知大觀園裏有偷偷賭博的事情,就下令緝查:命嚴處三個頭家,重打四十大板,攆出去,永不再用;其餘參與者,重打三十大板,扣發三個月錢糧;賭物當場銷毀,賭資沒收,分給品行好的下人。於是,園內夜間稍得安寧了。賈母說她平日恨的就是那倚老賣老,對犯家法的糊塗東西,決不可寬容。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迎春這邊出了事,邢夫人不敢回去,隻在王夫人處坐了一會兒,覺著悶,來到園中散心。剛進園門口,見賈母房裏的傻大姐兒手裏拿了個花花綠綠的東西正端詳著,且笑嘻嘻地迎麵走來。她年方十四,隻幹些
提水、掃地的粗活,因其言行常出乎規矩,所以人稱傻大姐兒。邢夫人問道:“傻丫頭,你得了什麼寶貝物兒,給我瞧瞧。”傻大姐兒見是邢夫人,忙遞過去說:“夫人看這寶貝物兒,是兩個妖精在打架呢。”
邢夫人接過一看,是一個細工做的香囊,一麵繡著幾個字,另一麵是兩個赤條人形相抱。邢夫人忙緊握在手中,問道:“你哪兒得來的?”傻大姐兒道:“我在山石後麵掏蟋蟀撿的。”邢夫人忙道:“這不是好東西,你不要說與別人,否
則打死你。”嚇得傻大姐臉色大變,磕頭而去。邢夫人將香囊塞入袖內,尋思這東西的來處,又怕賈母知道,便不露聲色地轉別處去了。
平兒從迎春處回來,正與鳳姐說話,忽有人報:“太太來了。”鳳姐、平兒忙起身相迎,隻見王夫人臉色陰沉,一進來就喝命:“平兒出去!”見她出去,便掩上門,王夫人才含淚從袖筒裏取出香囊,扔到鳳姐麵前。鳳姐拾起香囊一看,
嚇了一跳,忙問:“太太哪裏得來的?”隻見王夫人聲淚俱下, 顫聲道:“你還用問我,這樣的東西,大白天擺在園子裏的石頭上。被傻大姐兒撿到了,幸虧你婆婆看到。”
鳳姐又急又愧,連忙順著炕沿兒雙膝跪下,含淚分辯道:“我雖然年輕不自重,也不會要那東西。”鳳姐又說奴才中比她年輕的夫婦多的是,還有邢夫人也常帶著賈赦的小妾去園中走動。再說園中,年齡大點兒的丫頭難保有不正經的,從二門小廝手中得來也有可能。王夫人道:“你且起來,我也知你是大家小姐,不會輕薄至此。但這是你婆婆看到的,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