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姐道:“直接查香囊不妥,就以查賭為由,叫幾個媳婦到園中查,把那年齡大的或是費事難纏的,拿個錯兒攆出去即可。”王夫人同意了,便命平兒去傳人,不一時,來旺家的、吳興家的、周瑞家的、鄭華家的都來了。王夫人見人太少,就讓奉邢夫人命來催辦此事的王善保家的也一同去看。這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陪房,對園中的姑娘們早就不滿意,正想找個借口報複,於是,就在王夫人跟前獻殷勤,道:“這園裏的丫頭,比千金小姐還嬌貴,特別是寶玉房間的晴雯仗著自己長得好,動不動就橫眉豎眼地罵人。”誰知王夫人本來就對晴雯有偏見,聽她這麼一說,便命人傳晴雯來見。

晴雯因不適正睡著呢,聽說太太傳她便起來,也未加裝飾,鬆散而來。王夫人一見她那模樣,大有貴妃春睡、西施捧心之嬌態,便火上心頭,冷笑道:“好一個病西施!你這副輕狂樣子給誰看?你幹的好事當我不知,當心明兒揭了你的皮。寶玉近日可好些?”晴雯忙跪下回道:“那是襲人、麝月的事,我不知道。我原是老太太房裏的,老太太見這邊人少,怕寶玉害怕,讓我過來給看屋子,我還得替老太太做針線活兒,就隻能在外屋。裏屋是襲人、麝月她們的事。不定十天半月,二人不在,寶玉才叫我一次。我今後對寶玉多留心就是。”

王夫人心裏暗自說:“幸虧她沒有侍候寶玉!”想著,遂要把晴雯趕出去。鳳姐本想替晴雯說幾句,一看王夫人正在火頭上,王善保家的又是邢夫人的耳目,所以,也沒敢作聲。聰明的晴雯知道是遭人暗算了,但也隻能委屈地哭著回去。

這時,王善保家的又回來獻殷勤道:“不如今晚鎖了園子門,然後來個冷不防抄檢大觀園,不僅能找出香囊的蛛絲馬跡,興許還能查出別的收獲。”王夫人道:“這主意極是!”

晚飯後,等賈母睡了,王善保家的叫來鳳姐、平兒與那幾個媳婦進了大觀園,並命人鎖上園門。先從上夜的婆子處抄檢開始,再到怡紅院。王善保家的挨次查到晴雯的箱子,問道:“這是誰的箱子,為什麼不打開?”隻見晴雯雙手一抓,把箱子倒了個底朝天。王善保家的討了個沒趣,道:“你也別生氣,我們是奉了太太的命來查的。”晴雯指著她的臉道:“你是奉太太的命來的,我還是奉了老太太的命來的呢,我在太太那裏,怎麼就沒見過你這副嘴臉的管事奶奶?”鳳姐暗喜,但又怕得罪邢夫人,忙喝住晴雯,勸了王善保家的,離開怡紅院,直奔瀟湘館而去。

在瀟湘館,隻在紫鵑箱內抄出幾件寶玉的舊物,王善保家的自以為得意,鳳姐道:“黛玉自幼與寶玉在一起,這是小時二人交換的禮物。”王善保家的空喜了一場。

一行人來到探春處。探春早已得知此事,她命丫頭們大開院門,持燭迎候。見她們一來,探春就故意問:“何事?”鳳姐笑道:“因丟了一件東西,怕旁人賴這些丫頭,所以大家搜一搜,倒是洗淨她們的好法子。”探春道:“她們是賊,我就是窩主,要查就查我的。”說著,便命人將自己的箱櫃全都打開,讓眾人看去,但不許查丫頭們的。鳳姐知探春性格不同於別人,便賠笑道:“我們是奉太太之命,姑娘別怪我。”又命人將箱櫃關上。探春道:“我違背了太太,該怎麼處置我自會去領!可知這樣的大族大家,必須先自殺自滅起,才能一敗塗地!”說著,不覺落下淚來。

周瑞家的道:“姑娘的東西不在這裏,奶奶還是去別處吧。”探春道:“既然大家都看了,明日再來我就不依了。”鳳姐正要率眾人離去,王善保家的因早就不服這個姨娘生的主兒,便越眾上前來,掀起探春的衣裳道:“連姑娘的身上都搜了,果然沒有。”話音未落,隻聽“啪”的一聲,她的老臉挨了探春一巴掌。探春罵道:“你是什麼東西,敢扯我的衣裳?我不過看在太太麵子上叫你一聲媽媽,你就狗仗人勢,竟敢在我跟前動手動腳,以為我同你們姑娘那樣好性子,由你們欺負?”說著,就拉著鳳姐要脫衣裳,道:“要搜你們搜,省得讓奴才來動手腳。”

鳳姐、平兒忙為她扣好衣裳,喝斥王家的出去。王家的討個沒臉,在窗外說:“明兒稟明太太,我回老娘家去,這個老命還要它做什麼!”丫頭們把她攆了出去,挖苦說:“你果然死了,倒是我們的福氣,不然,誰討好主子,挑唆查考姑娘,折磨我們?”鳳姐、平兒勸探春睡下,眾人勸走王家的,才一同離去。

在稻香村,眾人勞無所獲。到了惜春處,從丫頭入畫箱中查出一包三四十兩銀子,一塊腰帶上的玉板,還有一包男人的靴襪等。惜春膽小,束手無策。入畫說東西是珍大爺賞給她哥哥、叔叔的,隻因她叔嬸愛吃酒、賭錢,所以就暫時存在她這裏,請鳳姐明察。走時,鳳姐命周瑞家的暫收著入畫的這些東西,這才離去。

眾人來到迎春處,迎春已經入睡,她們便直接來到丫頭房,因司棋是王善保家的外孫女,於是王家的隻隨手翻了翻,就沒說什麼。周瑞家的早看她不順眼,便親自上去查看,從箱中搜出一雙男襪和一個小包袱。鳳姐打開包袱,裏麵有一個同心如意,還有一個紅雙喜帖子,帖子背麵寫著幾行字:

“上月你來家後,父母已覺察了,但姑娘未出閣尚不能完你我心願。若園內可相見,你可托張媽給一信。園內相見,比來家說話方便。再所賜香珠串今已查收。外特寄香囊一個,略表我心,千萬收好。表弟潘又安具。”

鳳姐雖不識字,但經常看賬,多少也認了一些字。看罷此帖,她反而笑了。王善保家的便問鳳姐道:“想必是賬目記得不清,惹奶奶見笑了?”鳳姐笑道:“正是賬目不清,你是司棋的姥娘,她表弟應該姓王,怎麼又姓潘呢?”王家的說:“司棋的舅舅自小過繼給潘家,所以她的表弟就叫潘又安。上次逃走的小廝,就是他。”鳳姐說:“這就對了,我把帖子念給你們聽聽。”說著,就念給在場的人聽。這王家的本想拿別人的短,沒料想,倒拿住了自己的外孫女,她又氣又臊,打著自己的嘴巴道:“我這老不死的不要臉,哪輩子造下孽,說嘴打嘴,現世現報!”

司棋倒是不懼不愧,鳳姐怕她尋短見,就派了兩個婆子看著她,方領著其他人散去。

後來,周瑞家的和鳳姐商議妥當,將抄檢結果回明王夫人。王夫人大吃一驚,因司棋是迎春房裏的,又回明邢夫人,邢夫人使來幾個媳婦與周瑞家的回明迎春,帶走了司棋。正巧碰到寶玉,寶玉攔也攔不住,問也問不出,看著她們走遠,才指著她們的後背,恨恨地道:“奇怪奇怪,怎麼這些人隻要嫁人染了男人的氣味,就這樣混賬起來,比男人更可殺了!”

寶玉正發著牢騷,隻見幾個婆子走過來,守園門的婆子忙道:“你們小心伺候著,太太正在園裏親自查人,叫晴雯姑娘的哥嫂來,領他妹子去。”寶玉一聽,心裏“咯噔”一下,知道晴雯也保不住了,便飛也似的趕到怡紅院。王夫人在屋裏坐著,一臉怒色,見寶玉也不理。

晴雯已四五日水米未進,毫無精神,被人從炕上架下來,蓬頭垢麵地被兩個女人挽架著走了。王夫人又吩咐留下她的外套等衣服,給好的丫頭穿,又將屋內丫頭一一過目,問道:“誰和寶玉同一日生日?”李嬤嬤指著丫頭四兒說:“這一個。”王夫人罵道:“也是個不知廉恥的東西,說什麼同一日生日就是夫妻,可是你說的?”遂命人快傳她家人來,領她回去。王夫人叫出芳官,道:“唱戲的女孩子,更是狐狸精,叫她幹娘來領人!”又吩咐凡給姑娘分的唱戲的女孩子,一律不準留在園內,令其幹娘來帶出去。怎知芳官等幾個唱戲的,卻出人意料地選擇入庵堂做了道姑。

清理了人,王夫人又將寶玉屋子裏的物件搜查一遍,凡不順眼之物品統統卷走,臨走時又道:“今年不宜搬遷,等明年一並給我搬出去淨心。”說罷茶也不吃,帶領眾人又去了別處。

晴雯淒慘別世

晴雯被王夫人攆回了家,寶玉叫人捎去一些東西,帶了幾吊錢給晴雯養病。襲人說她早想到了,到晚上派宋媽悄悄送出去。

寶玉安排好一切悄悄來到後園門,買通一個婆子,把他領到晴雯的表哥吳貴家。他讓婆子在外看風,自己進了屋,見晴雯正躺在一領蘆席上。晴雯因到家又受了哥嫂的氣,病上加病,剛蒙朧睡去,忽聽有人叫她,睜眼一看是寶玉,不由得又驚又喜,一把拉住他的手,哽咽了半天,才說:“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寶玉隻是哽咽,卻說不出話來。她憤然地說:“我已沒幾天活的了。我隻有一件事不甘心:我長得好一些,怎麼就成了勾引你的狐狸精?早知今日,我當初……”沒等說完就憋住了氣。寶玉忙給她捶了一陣, 她才緩過來。她使勁一口咬斷兩根指甲,又把貼身小襖脫下,遞給了寶玉。寶玉脫下自己貼身的襖,給她穿上,忙又穿上她的襖,掩上外衣。忽聽外麵有人問:“晴雯姐姐在這兒住嗎?”來人進屋,卻是柳嫂母女,奉襲人之命送衣服和錢的。柳嫂說:“宋媽等著寶二爺回去關門呢!”

寶玉回到園中,扯了個謊,說是到薛姨媽家去玩了。夜間寶玉醒來,又叫晴雯,襲人忙起來給他倒茶。寶玉喝了茶,直到五更才又睡著,卻見晴雯走進來,說:“你們好好兒過吧,我們從此別過了。”說完就走。寶玉忙大叫,卻把襲人驚醒了,寶玉哭著說:“晴雯死了!”襲人忙勸他,他恨不得立刻天亮,好派人出去探聽。

天剛亮,王夫人派人傳話,說是有人請老爺賞菊,老爺要帶寶玉去。寶玉隻得去了。

纏了一會兒,寶玉謊稱騎馬顛得骨頭疼,於是就沒等老爺們,獨自匆匆回園了。麝月、秋紋帶兩個小丫頭迎到上房外,寶玉把禮服脫下來,交給麝月。秋紋

見寶玉的衣裳都是晴雯的針線,不由得長歎說:“真是物在人亡了。”麝月忙拉她一把,岔到別的話題。寶玉說:“我要走一走。”讓麝月、秋紋把東西先送回去。二人一走,寶玉就來到一塊山石後,問小丫頭:“襲人打發人去瞧晴雯了沒有?”一個說:“派宋媽去了。”“回來說什麼?”“回來說,晴雯姐姐直著脖子叫了一夜,今兒早起就隻有倒氣的分兒了。”“叫的是誰?”“叫的是娘。”“還叫了誰?”“不知道。”

另一個丫頭機靈,忙說,她拚著挨打,偷偷去看晴雯。晴雯見她來了,拉著她的手問寶玉。晴雯是未正二刻咽了氣。寶玉回屋穿上外衣,隻說是去看黛玉,偷偷來到吳貴家,想祭一下晴雯。誰知吳貴夫婦已把屍體送去火化了。他見屋門上鎖,站了一會兒,隻好回園。這時,王夫人的丫頭找來,說是老爺回來了,又得了好題,讓他立即去作詩,於是,寶玉隻好去了賈政的書房。

寶玉回園,滿心淒楚,見到池岸芙蓉,更加思念晴雯,想到未能吊唁她,回房後連夜寫了一篇祭文,取出一幅晴雯喜愛的冰鮫縐,用恭楷謄上,題為《芙蓉女兒誄》,前序後歌。待黃昏人靜時,他命小丫頭捧上四樣晴雯愛吃的食物,供到芙蓉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禮,把詩文掛在芙蓉枝上,哭著讀了一遍,讀罷,燒了紙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