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的狡黠

我夢見自己在隘巷中行走,衣履破碎,像乞食者。

一條狗在後麵叫起來了。

我傲慢地回顧,叱吒說:“呔!住口!你這勢利的狗!”

“嘻嘻!”他笑了,還接著說:“不敢,愧不如人呢。”

“什麼!”我氣憤極了,覺得這是一個極端的侮辱。

“我慚愧:我終於還不知道分辨銅和銀;還不知道分辨布和綢;還不知道分辨官和民;還不知道分辨主和奴;還不知道……”

我逃走了。

“且慢!我們再談談……”他在後麵大聲挽留。

我一徑逃走,盡力地走,直到逃出夢境,躺在自己的床上。

豬吃飽了之後睡了一覺,醒來隱隱約約聽見雞啼。

他慢條斯理地搖搖頭:“不行,不夠味。叫雖叫了,總嫌脫不了這點子火氣。”

又雲:“吾家那匹驢子,近來似乎愛叫些,此是大忌。驢子本是馱東西的,不是叫的。”

睡了一覺之後,又雲:“那隻母雞三天下一蛋,而食料吃得那樣多,如何對得起人也?”

又雲:“這頭黃牛犁田,一無是處,才犁了兩畝,便要休息一下,全不捫心想想,自己是做什麼的。”

那隻母雞有點不服氣:

“是呀,這個也不好,那個也不好,就隻有他老豬好。”

豬答雲:“某無他長處,惟有生以來未嚐做錯過一件事,故能問心無愧。”

母雞笑了:“你吃吃睡睡,什麼都不做,當然不會做錯事。”

豬正色答道:“沒有什麼好笑的!天生動物,有一種是專為做事的,有一種是一事不做、專為在旁觀看的,倘若個個都去做事,誰個來做學問,誰願意來指導你們?”

畫眉和豬

一隻畫眉在一棵樹上歌唱,看見斜對麵豬圈裏的豬們對他的歌聲非常冷淡,他覺得很不舒服,他就決計把自己要唱的全部丟開,專門來模仿豬叫。

幾個月之後,他叫得很像豬了,於是在豬圈裏當眾表演,豬們大為讚賞,喝彩之後,立即開了個會,議決頒發這畫眉一筆獎金,以示鼓勵。

這畫眉覺得自己地位陡然增高了。每逢他聽見樹林裏他同類的大會唱,他就看不起:“到底不是正宗,隻配在此鬧鬧,上不得台盤的。”

一群猴子和大雷雨

一群猴子。可不是一群沒有出息的猴子,所以他們就要出門,相繼爬上一個頂高的山頭去旅行。那也不是一座平常的高山,而是一座偉大的禿頭的山,又魏峨又開朗,可以望見下麵的曠野、河流,和一切不是平地上所能看見的景致。但是,很不巧,他們剛爬上山頂,就遇見了大雷雨。那也不是普通的、嚇嚇膽小的人的大雷雨。墨黑的雲從四麵八方洶湧而來,馬上使天地間昏黑了;電光不停地閃射,好像整個天空都已經燒了起來似的;雷聲更凶猛得駭人,仿佛地球就在破裂一般。

那情景確實萬分可怕,所以這一群非凡的猴子也都嚇得臉兒發白,隻是瘋狂似的發抖,卻是什麼辦法也沒有。加以那山頭又沒有岩洞可以躲避,也沒有樹林可以遮藏。而假如回頭逃跑,或者向山穀縱身直跳呢,他們又都礙於身份,不願意這樣做。“哦,我們都完了!卻是想不到完得這樣可怕嗬!”他們這樣驚叫起來,感到了完全的絕望。於是隻好不管一切擠作了一團,全閉了眼睛,一齊沒命地哀哭嚎叫。但是他們越哭越悲哀,越嚎越大聲,卻又越哭越嚎,就越覺得可怕。可是越可怕也就隻有哭得越痛心,嚎叫得越大聲。他們這樣就哭叫得成了一個海,漸漸地隻聽見自己的痛哭,隻記到自己的嚎叫,倒是什麼都已經不知道、什麼都已經忘記了。而結果,就在這樣忘記一切的長長的嚎哭中,一場那麼可怕的大雷雨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自己停止了。

這個遭遇就這樣過去了,卻很使猴子們驕傲,他們以後一提起就這麼誇口說:“我們適逢偉大的大雷雨時代,我們爬上了危險的頂峰,我們用號啕大哭創造了奇跡,我們是在暴風雨中鬥爭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