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希米亞醜聞(3 / 3)

我們在六點一刻離開了貝克街。到達賽彭泰恩大街時,七點還差十分鍾。天快黑了,街燈已經亮起來了。我們在普裏奧尼大院外徘徊著。這所房子和福爾摩斯描述的一模一樣,但不像我想象的那麼安靜,相反,和安靜的鄰近的街區相比,它十分地熱鬧。街頭拐彎處,一群衣衫襤褸的人在吸煙說笑,旁邊有一個人用腳踏磨輪磨剪刀,兩個警察在和保姆調情,還有幾個年輕人,衣著時髦,叼著雪茄,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我們在房子前麵徘徊時,福爾摩斯說:“你看,他們一結婚,事情就簡單了。那張相片成了一柄雙刃劍,我們的委托人怕它讓公主看見,而安娜也怕相片被她丈夫看見。眼下的問題是,我們到哪裏才能找到相片。”

“是啊,到哪兒找呢?”

“她肯定沒帶在身上,那張相片有六英寸長,女人的衣服裏藏不了的,而且國王派人搜查過兩次,她早就提防了,所以我想她不會隨身帶著的。”

“那會在哪裏呢?”

“有兩種可能,在銀行或者在律師手上,可我又覺得,這又不大可能,因為女性天生就愛保密。她們喜歡親自把東西藏起來。她們信任自己的守護能力,所以不會把相片交給別人保藏。但是,對一個很精明的女人,這就不一定了。

再說,別忘了,她這幾天還想利用這張相片,所以,相片一定藏在她隨手能拿到的地方,一定在她屋裏。”

“但房子已經搜了兩次了。”

“那是他們不知道怎麼去找。”

“你知道怎麼找?”

“根本不用我找?”

“那怎麼回事?”

“我要讓她親手指給我看。”

“不可能。”

“她肯定會的,我聽見馬車聲了,是她的車,你要記住,一定要按我說的去做。”

正說著,馬車車燈射出的燈光在街道拐角處出現了。一會兒,一輛漂亮的小馬車向普裏奧尼大院駛過來。馬車還沒停穩呢,不知從哪個角落衝出一個流浪漢,他想去開車門賺一兩個賞錢,另一個有同樣想法的流浪漢用肘把他擋開了,他們爭吵起來,那兩個警察支持其中的一個流浪漢,而磨剪刀的站在另一個流浪漢那邊。

兩邊越吵越凶,突然,有人動手了。剛從車上下來的夫人被這群亂糟糟的人給包圍了。那些人滿臉通紅地打起來了。福爾摩斯猛然衝進人群去保護那位夫人。可是,剛擠到她身邊,福爾摩斯大叫一聲,滿臉是血地倒在地上,打架的人一看有人受傷了,一下子就拔腿溜掉了。這時,幾個衣著整潔、看熱鬧的人靠了過來,照料受傷的福爾摩斯。安娜·阿德勒——我願意這麼稱呼她——急忙跑上了台階,在台階頂端,她突然站住了,大廳的燈光勾勒出她美妙的身影,她回頭望著街上。

“那可憐的先生傷得重嗎?”

“他死了。”有幾個人喊道。

“不,他還有氣!”又有個人大叫,“可是,恐怕還沒送到醫院,他就會斷氣。”

“他是個勇敢的人,”一個女人說,“要沒有他,那夥流氓早搶掉那位夫人的錢包和表了。他們是一夥的,非常粗暴野蠻的一夥。啊,他現在能呼吸了。”

“不能讓他躺在街上,夫人,我們把他抬到你家裏去行嗎?”

“當然行。把他抬到客廳的沙發上吧,他會舒服點的。請跟我來吧。”

大家小心翼翼地把他抬進夫人家裏,把他放到了客廳的沙發上,燈早就點亮了,窗簾沒拉上,我緊挨窗戶站著,看著事情的發展。我不知道當時福爾摩斯在想些什麼。反正,我不能把福爾摩斯交給我的事丟開一邊,那樣太卑鄙了。我狠了狠心,從風衣裏拿出煙火筒——我們並不想傷害她,我們隻是阻止她去傷害別人而已。

福爾摩斯半躺在沙發上,奄奄一息。好像很需要空氣的樣子,一個女仆趕忙把窗戶打開。就在這一刹那,我看見他舉起了手。我一見到這個信號,立刻把煙火筒扔進客廳,並大聲喊了起來:“著火了!”喊聲剛落,所有看熱鬧的人——紳士、馬夫和流浪漢們——都齊聲高呼:“救火啊!”客廳裏濃煙滾滾,並從打開著的窗戶往外冒。我瞥見有一個身影在匆匆跑動。過了一會兒,我聽見福爾摩斯在安慰大家,說隻是一場虛驚。我悄悄穿過慌亂的人群,朝街道拐角處走去,不到十分鍾,福爾摩斯令我興奮萬分地出現了。他拉著我的胳膊,我們一起逃離了慌亂的現場。他一聲不吭、急衝衝地走著,直到通往艾奇維爾路,他才開口。

“華生,你幹得真漂亮。”他說,“簡直再好不過了,一切順利。”

“你拿到相片了嗎?”

“沒有,但我知道它在哪兒。”

“你怎麼知道的?”

“我不是跟你說過嗎,她指給我看的。”

“我還是不明白。”

“事情並不神秘,”他笑著說,“很簡單,你應該看出來了,街上的每個人都是我們的同黨。他們是我雇來演剛才那出戲的。”

“我看出來了。”

“他們扭打起來的時候,我手裏拿著一塊濕潤的紅顏料。我衝進去,故意摔倒在地,然後把顏料捂在臉上,別人就以為出血了。這是我的老把戲。”

“這個我也看出來了。”

“接下來,他們把我抬進屋,她一定會讓我進屋的,在那種情況下,她隻有讓我進屋才行。而且讓我躺在客廳,這正是我想的。那張相片要沒放在客廳裏,那就在臥室,我想知道它到底在哪。我躺在沙發上,作出需要空氣的樣子,他們隻好打開窗戶,於是,你就可以下手了。”

“這樣做有什麼用呢?”

“太有用了。一個女人發現房子著火後,她就會搶救她認為最珍貴的東西。這是人的本能。我已經不是第一次利用它了。在達林頓冒名頂替案中我用過;艾恩維斯城堡案中也用過。結過婚的女人首先抱出的是她的孩子;未婚女子會趕緊抓住首飾盒。我很清楚,在那屋子裏,對於那位夫人來說,最珍貴的當然是那張相片。你那火警弄得太妙了,滾滾濃煙和人們慌亂的呼叫簡直就是真的著火了一樣。相片藏在右邊門鈴拉索上方一塊嵌板的後麵,那塊嵌板是可以移動的。她馬上衝到那裏,並且抽出一半,我看見了。當我說這是一場虛驚後,她又把相片放了回去。她看了一眼噴煙器後,就跑了出去。此後,我就沒看見她。我站了起來,找了個借口溜出來了。本來我想把相片偷出來的。但一個馬車夫走了進來,他緊盯著我,我怕一著不慎全盤皆輸,所以決定等一個好時機再動手。”

“現在該怎麼辦呢?”我問。

“我們的調查到這裏已經結束了。明天我和國王到她家去拜訪,你要想去的話,我們一起去。會有人把我們引進客廳等候夫人的。可等她出來的時候,我們已拿著相片走了。國王肯定會為能親手拿回相片而倍感高興。”

“我們什麼時候去拜訪呢?”

“明早八點,那時她還沒有起床,我們就有機會下手了。另外,我們得趕快行動。她結婚以後,生活習慣可能會有所改變,我馬上給陛下發電報。”

發完電報,我們回到了貝克街。當福爾摩斯掏鑰匙準備開門時,街上有個過路的人給他打招呼:“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晚安!”

大街上有好幾個人,給他打招呼的,好像是一個穿長外套的瘦高個年輕人。

“這聲音有點熟悉,”福爾摩斯說,“可我記不起是誰。”

那天晚上,我是在貝克街過的夜。第二天早晨,我們正在吃早餐,波希米亞國王突然闖了進來。

“你真的把相片拿回來了?”他抓住福爾摩斯的雙肩,急切地大聲嚷著。

“還沒有。”

“但是,你有拿回的把握嗎?”

“有把握。”

“那就走吧,我等不及了。”

“我們得雇一輛馬車。”

“不用了,我的馬車在外麵等著呢!”

“那太好了。”

我們下了樓,向普裏奧尼大院趕去。

“安娜·阿德勒結婚了。”福爾摩斯說。

“結婚?!什麼時候?”

“昨天。”

“跟誰?”

“一個叫戈德弗雷·諾頓的律師。”

“她不會愛他的。”

“我倒希望她愛他。”

“為什麼?”

“如果安娜愛他,陛下就不用擔心有麻煩了。她愛她的丈夫就不會愛陛下了,不愛陛下,就不會幹涉你的生活了。”

“這也是,不過——唉,要是她的身份和我一樣該有多好!那她將是一位了不起的王後。”國王說完這些,就陷入了沉思中。我們到賽彭泰恩大街了,他還是一言不發。

普裏奧尼大院的大門開著,一位上了年紀的女仆在門前的台階上站著。她不屑地看著我們從馬車上下來。

“請問誰是福爾摩斯先生?”

“我就是。”我的朋友吃驚地看著她說。

“你果然來了。我主人告訴我說你今天會來拜訪的,讓我在這兒等著你,她一大早乘五點一刻的火車去查林克洛恩了。她要從那裏去歐洲大陸。”

“什麼!”福爾摩斯被這個意外的消息嚇了一大跳,“你是說她已經離開英國了嗎?”

“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那張相片呢?”國王絕望地說,“這下全完了!”

“我去看一下。”福爾摩斯衝進客廳,我和國王也跟著跑了進去。屋裏的家具淩亂不堪——拆散的架子,拉開的抽屜,顯然女主人在出走前翻過一遍。福爾摩斯直奔門鈴的拉繩處,猛然掀開一塊能移動的板子,把手伸了進去,從裏麵掏出一張相片和一封信。相片是身穿晚裝的安娜·阿德勒一個人的,信封上寫著:“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親啟。”福爾摩斯一把把信拆開,我們三人圍著看了起來,信是今天淩晨寫的,信裏這寫樣到:

親愛的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

您確實幹得很漂亮。火警出現前我上了您的當。我一點都沒懷疑您。可後來,當我發現我的秘密已經暴露之後,我就開始懷疑了。幾個月前就有人提醒我要提防您。他們說國王要是雇偵探的話,那肯定是您,而且他們還把您的地址給了我。即使這樣,您還是知道了我的秘密。即使當我產生懷疑時,我還是有點顧慮,我不相信那麼一位上了年紀、和藹可親的牧師會有什麼惡意。我想,您應該知道我是一個受過訓練的女演員,我經常女扮男裝。我讓馬車夫約翰去監視您,然後上樓,換上男裝。正好您離開的時候,我下了樓。

我一直跟您到您家門口,那時,我才證實我成了著名的福爾摩斯偵探的行動目標。我冒失地向你道了個晚安後,就去找我的丈夫去了。

我們兩個都認為被這麼一位偵探盯著,最好的擺脫辦法是逃走。因此,您到這裏的時候房子是空的。說到那張相片,請您的委托人放心,我已經愛上一位比他好的人,而這個人也愛我。國王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吧,不用擔心他曾經傷害過的人會妨礙他。那張相片我會留著,這隻不過是為了保護我自己。它是防護武器,以免他將來用什麼手段來傷害我。我留給他一張我的相片,或許他願意收藏。最後,謹向親愛的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致意。

您誠摯的

安娜·阿德勒

“多了不起的女人——多了不起啊!”我們三人看完信後,國王喊了起來,“我不是跟你們說過。她是個機智、果斷的女人嗎?我不是說過她可以成為一位了不起的王後嗎?真可惜她的身份和我不一樣!”

“她確實和陛下不一樣。”福爾摩斯冷冷地說,“我很遺憾沒能把事情做得更漂亮些。”

“不,親愛的福爾摩斯,剛好相反,”國王說,“沒有比這更漂亮的結局了,她會說話算數的,那張相片現在就像燒掉一樣沒事了。”

“陛下這麼說,我很高興。”

“我非常感謝你,請告訴我,我該怎樣酬謝你,這隻戒指……”他從手指上取下一枚蛇形翡翠戒指遞給福爾摩斯。

“陛下,我想有一件東西比這更珍貴。”福爾摩斯說。

“你說吧,我給你。”

“這張相片。”

國王聽後吃了一驚。

“安娜的相片。”他說,“如果你真想要,當然可以。”

“那就謝謝您了,陛下,這件事全都了結了,我謹向您告辭。”福爾摩斯給國王鞠了一躬,對國王伸過來的手理都不理。轉身就和我走了。

這就是波希米亞受到一樁醜聞的威脅,而福爾摩斯的計劃被一個女人挫敗的全部經過。福爾摩斯以前老是對女人的才智嗤之以鼻,此後,他再也沒有嘲笑過女人了。當他提到安娜·阿德勒或那張相片時,總是尊敬地稱她為“那位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