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山毛櫸之謎(3 / 3)

“我讓他盡管放心,我並沒生他的氣。‘順便問一下,’我說,‘好像上麵有一整套空房間,其中一間的窗板是關著的。’

“他顯得有些吃驚,而我似乎覺得他對我說的話有些膽怯。

“‘攝影是我的一種嗜好,’他說,‘我把那幾間做了暗室。可是,老天爺,我們碰到一位多麼細心的姑娘啊!誰會相信呢?’他用開玩笑的口氣說,可他望著我的眼神不像在開玩笑,我看到的隻有懷疑和惱怒。

“唔,福爾摩斯先生,自從我明白那套房裏有些東西不讓我知道,我就更加急切地想了解。雖說我好奇,倒不如說是責任感,一種是由於我想識破這個地方的內幕,說不定會做出什麼好事的感覺。有人說這是女人的直覺,也許就是女人的本能讓我有那樣的感覺。不管怎麼說,的確有這種感覺,我一直密切地注意,看有什麼機會可以進入這套禁止入內的房間。

“直到昨天,這個機會才抓到。我可以告訴你們,除了盧卡斯托爾先生之外,托勒夫婦有時也在這空房裏忙著什麼。我有一次看見托勒抱著一大包東西從那房間出來,最近,他酗酒很嚴重,昨天晚上他喝得酩酊大醉。我上樓時,發現鑰匙還插在門上,我肯定是他留在那裏的。盧卡斯托爾先生和太太當時都在樓下,那孩子也和他們在一起,真是難得的好機會。我輕輕地把鑰匙一轉,開了那扇門,悄悄溜了進去。

“我的麵前出現一條小過道,這條過道上的牆沒有貼牆紙,地上也沒有鋪地板。過道盡頭轉彎的地方是一個直角,轉過這個彎並排有三扇門,第一扇和第三扇門是敞開著的。每扇門裏麵都是一間空房,又髒又陰暗,一間有兩扇窗,另一間隻有一扇窗,窗戶上塵土厚積,使得傍晚的光線照到那裏顯得很昏暗。當中一扇門關著,外麵橫擋著一根鐵床上的粗鐵杠,一頭鎖在牆上的一個環上,另一頭是用一根粗繩綁在牆上。這扇門也上了鎖。但鑰匙不在那裏。這扇嚴密封鎖的門顯然是和外麵所看到的那扇關著的窗戶在同一個房間。從它下麵的微弱光線中,我仍可以看到那房間裏並不很黑暗。裏麵無疑有天窗,可以從上麵透進光線。我站在過道上,覺得有人在走動。

“這情景讓我心裏陡然升起一陣劇烈的無名的恐懼。福爾摩斯先生,我的神經本來就繃得緊緊的,突然失去了控製。我轉身就跑,好像有隻手從後麵要抓住我的裙子。我沿著過道跑,衝出那扇門,一下子衝到盧卡斯托爾先生的懷裏。

“‘哦,’他笑著說,‘原來是你。我看到門開了,想到肯定是你。’”

“‘真把我嚇死了!’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我親愛的小姐!我親愛的小姐!’你想不出他那副樣子有多麼親切體貼、親熱,‘是什麼把你嚇成這樣,我年輕的小姐?’

“但他說話的聲音像是在哄小孩子,他做過了頭,我得提防著他。

“‘真夠傻的,我走到那沒人住的屋裏去了。’我回答說,‘那房子光線昏暗,多麼淒涼,太可怕了,我趕忙跑了出來。啊,那裏麵死沉沉地寂靜得可怕!’

“‘就這些嗎?’他瞪著我問道。

“‘怎麼啦,你認為還有別的嗎?’我問。

“‘我把這門鎖上你知道怎麼回事?’

“‘我確實不知道。’

“‘不就是不讓閑人進去嗎?你明白了嗎?’他還是用那無比親切的模樣微笑著。

“‘若是我知道的話,我肯定……’

“‘好啦,現在你已經知道了。若是你再跨過那門檻……’說到這裏,他的微笑片刻之間變成了呲牙咧嘴的獰笑,一張臉像魔鬼一樣瞪著我,‘我就把你扔去喂那獒犬!’

“我當時嚇壞了,不知道做了些什麼。我飛快地從他的身邊衝進自己的房間。我什麼也記不起來了,在床上顫抖不已。這時我想到了您,福爾摩斯先生。沒有您為我出主意的話,我就再也不能呆下去了。我害怕那所房子,害怕那男人、女人、傭人和那個孩子。若是我能帶你們到那兒去就好了。當然,我本來可以從那裏逃走的,可我的好奇心同我的恐懼心一樣強烈。我很快就有了主意,給您發個電報。我穿上外套,戴上帽子,到半英裏外的郵局發了電報。回來的時候就感覺輕鬆多了。我靠近門時,又是一陣驚嚇,害怕那條大狗被放出來。後來我想起托勒那天又喝醉了,隻有他能對付這個野獸,別人不敢把它放出來。我偷偷地溜進去,一切都平安無事。一想到又能同您見麵了,我興奮得大半夜沒合眼。我今天早上請假到溫切斯特來沒費多少周折,可我必須在三點之前趕回去,因為盧卡斯托爾夫婦要出門,整個晚上都不在家,孩子得由我照顧。好啦,福爾摩斯先生,我把這些事都跟您說了,若是您能告訴我這一切到底意味著什麼,我將很高興,更要緊的是我該怎樣去做呢?”

我和福爾摩斯像著了迷一樣聽完這神秘的故事。我的夥伴手插在衣袋裏,站了起來,在房間裏來回踱步,臉上表情嚴肅。

“托勒是不是還酒醉未醒呢?”他問。

“是的。我聽見他的老婆告訴盧卡斯托爾夫人,說她丈夫一點辦法都沒有。”

“那就好。盧卡斯托爾夫婦今晚要出門去?”

“是的。”

“他家有沒有一間地下室和一把結實的大鎖?”

“有,那是間藏酒的地窖。”

“亨特小姐,從你處理這件事的經過來看,可以看出你是位十分機智沉穩的姑娘。你能否再去做一件事,我認為你是很出色的,才這樣問你的。”

“我會盡力去做的。是什麼事?”

“我和我朋友今晚大約七點鍾準備到銅山毛櫸。那時候,盧卡斯托爾夫婦已經走了,托勒,可能還爛醉如泥。剩下的隻有托勒太太了,她可能報警。若是能叫她到地窖裏去幹些差使,然後將地窖鎖起來,那就會大大有利於這件事的進行了。”

“我一定會這樣做的。”

“太好了!我們把這件事徹底查查。當然,隻是有一種說得通的解釋,聘用你是為了代替某個人,很明顯,這個人被關在那間房子裏了。至於被囚禁的人是誰,這是一清二楚的,若是我沒記錯的話,一定是那位據說去了美國的女兒艾麗絲。毫無疑問,你被選中是因為你的身材身高和頭發的顏色同她很相像。她的頭發很有可能患什麼病之後剪短了,你自然也必須剪短。你發現那把頭發完全是偶然的。在路邊站著的年輕男人一定是她的一個好朋友,或是她的情人,你穿上那姑娘的衣服後就更像她了,每次見到你,他從你的笑容中,又從你的姿態中,相信盧卡斯托爾小姐確實很快樂,並以為她不需要他的關心了。到了晚上,他們就把狗放出來,是為了阻止他設法同她接觸。如今,這些情況都明白了。這樁案件最令人擔心的是那孩子的性格。”

“和這孩子有啥聯係呢?”我脫口問道。

“我親愛的華生,作為一個醫生,你要逐步認識一個孩子的脾性就必須研究其父母。反過來不也是同樣的道理?我研究某人的品格通常從其孩子入手。這個孩子異常殘酷。不管這種性格是像我所猜疑的那樣,來源於他的笑眯眯的父親還是來源於他的母親,這對在他們掌握之中可憐的女孩子注定是不幸的。”

“我確實相信你是對的。福爾摩斯先生,”我們的委托人大聲說,“您讓我想起許多細小的事情,我相信您的判斷很正確。我們不能再耽擱了,快去營救那可憐的人吧。”

“我們必須小心謹慎,因為我們麵對的是一個很狡猾的家夥。我們七點鍾前辦不了什麼事,一到七點我們就會和你在一起,很快會將這謎團解開的。”

我們說到做到。剛到七點,我們趕到了銅山毛櫸,雙輪馬車停在路邊一家小客棧裏。那一叢黑的樹葉像擦亮的金屬一樣閃閃發光,這就足以使我們認出那幢房子,即使亨特小姐沒有站在這幢房子門口也能認出。

“你安排好了嗎?”福爾摩斯問道。

這時從樓下的什麼地方傳來強烈的撞門的聲音。“是托勒太太,她在地窖裏。這些鑰匙是照盧卡斯托爾先生的那套配的。”

“你幹得真是太棒了!”福爾摩斯禁不住地讚歎道,“請你帶路,我們很快就可以結束這場罪惡了。”

我們走上樓,打開那房門的鎖,沿著過道往裏走,直到亨特小姐所說的那道屏障前。福爾摩斯割斷繩索,把那根橫攔著的粗鐵杠挪開,然後用那串鑰匙一把一把試著開門,但都打不開。福爾摩斯的臉色很難看。

“我敢肯定我們來的不是太晚,”他說,“亨特小姐,我想你最好不要跟我們進去。現在,華生,用你的肩膀頂住它,看看我們到底能不能進去。”

那是一扇老朽的、搖搖晃晃的門,我倆一齊用力,門立刻就倒了。我們衝進去一瞧,房間裏什麼都沒有。除了一張簡陋的小床,一張小桌和一筐衣服,沒有任何別的東西。上麵的天窗開著,被囚禁的人沒有了蹤影。

“他準是耍了花招,”福爾摩斯說,“這個壞蛋猜到亨特小姐的意圖,搶先把受害人轉移了。”

“往哪個方向走呢?”

“從天窗走的。我們立刻就會知道他是怎樣做的。”說著,他一下爬到了房頂上,“啊,這不錯,”他大聲地說,“房簷這兒有架長梯子,準是這樣走的。”

“那怎麼會呢?”亨特小姐說,“盧卡斯托爾夫婦走的時候,那梯子並不在呀!”

“他又回來搬的。我對你說過他是個聰明而又險惡的人,若是我聽到的腳步聲是他的,我不會感到吃驚的。華生,我想你最好還是準備好手槍。”

話音剛落,門口就站著一個又胖又結實的男人,他手上拿著一根很粗的棍子。亨特小姐一瞧,立即尖叫起來,縮著身體靠在牆角;福爾摩斯衝上前去鎮靜地麵對他。

“你這條惡棍!”他說,“你的女兒被你藏哪兒了?”

這胖男人往四周瞧了瞧,然後抬頭朝天窗方向看了看。

“我該問你這話才對!”他尖聲大叫道,“你們這撥賊!奸細!盜賊!我當場捉住你們了,你們落到了我的手裏,我會有辦法處理你們的!”他轉過身,噔噔地跑下樓,樓梯被踩得很響。

“他去牽那條大狗去了!”亨特小姐喊道。

“我有槍呢。”我說。

“最好關上前門。”福爾摩斯喊道,我們一起衝向樓下。我們還沒到大廳,就聽見大狗的狂吠聲,接著是一陣淒厲的尖叫和令人恐怖的獒犬咬人的聲音。一個上了年歲,紅臉蛋的男人從側門跌跌撞撞地走了進來。

“我的天呀!”他喊道,“有人把狗放出來了!它有兩天什麼東西都沒吃了。快!快!要不然就來不及了!”

我和福爾摩斯衝出房間,轉過房角,托勒緊緊跟在我們身後。隻見那隻餓極了的野獸正張著大黑嘴,死死咬住盧卡斯托爾先生的喉嚨,而盧卡斯托爾在地上打著滾,淒慘地嚎叫著。我跑過去朝著狗腦袋就是一槍。它腦袋開花倒在地上,鋒利的牙齒仍緊咬著盧卡斯托爾那肥大的滿是皺褶的脖子。我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人和狗分開,然後將人抬進屋裏。他血肉模糊,很嚇人,但依然活著。我們把他放在沙發上,讓嚇醒了酒的托勒去通知盧卡斯托爾夫人,我盡可能地減輕他的痛苦。我們都圍著他,這時門開了,一位瘦高個子的女人走了進來。

“托勒太太!”亨特小姐喊了起來。

“是我,小姐。盧卡斯托爾先生回來後先把我放了出來,才去上樓找你們。啊,小姐,可惜你沒讓我知道你的計劃,若不然,你就不必耗費那麼大的勁了。”

“哈!”福爾摩斯機敏地注視著她,說:“看來托勒太太比別人都了解得透徹。”

“是這樣,先生。我是知道,並準備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告訴你們。”

“請先坐下,讓我們聽聽,我承認對這事有些地方不太明白。”

“我這就對你們講清楚,”她說,“若是我能早點從地窖裏出來,我早就對你們說了。這件事若是鬧到法庭上去,請記住我是作為朋友和你們站在一起的。我也是艾麗絲小姐的朋友。”

“從她父親再婚以來,她的心裏一直不舒服。她在家裏沒了地位,受到輕視,對什麼事情都沒有發言權。但她在朋友家裏結識福勒先生之前,情況還說的過去。據我所知,根據遺囑上的規定,艾麗絲小姐有自己的權利,為了家庭的和睦,她從沒有提過一句關於權利的話,而是把一切都托付給她父親。她父親和她在一塊是完全可以放心的,可一但有了丈夫,那她肯定會要求在法律範圍內得到應得的東西。因此,她的父親打算要阻止這樣的事情發生。他要和女兒簽署一個字據,聲明不管她是否結婚,他都有權用她的錢。由於她不願簽署,他就不停地折磨她,最後她患了腦炎,在死亡線上掙紮了六個星期。最後她挺了過來,可人已骨瘦如柴,那頭美麗的頭發也被剪掉了。但那個小夥子沒有變心,依然對她很是癡情。”

“啊,”福爾摩斯說,“謝謝你好心地把這些情況告訴我們,這事情已很清楚了,剩下的部分,我就可以這樣推理了,我想於是盧卡斯托爾先生就想了一套囚禁的辦法吧?”

“是的,先生。”

“把亨特小姐從倫敦請來的目的,是不是為了擺脫福勒先生那種讓他們不愉快的忠貞?”

“是這樣的,先生。”

“但是福勒先生一直堅持不懈,像一名好水手那樣,天天等候在這房子的周圍。後來,他碰見了你,用金錢或別的方法說服了你,讓你相信他的利益和你的是一致的。”

托勒太太平靜地說:“福勒先生說話和氣,而且很大方。”

“他設法讓你的丈夫不缺酒喝,讓你在主人不在家時準備好一架梯子。”

“先生,您說得一點不錯。”

“我應該向你道謝,托勒太太,”福爾摩斯說,“你已經為我們掃清了一切疑問。現在,村裏的外科醫生和盧卡斯托爾夫人來了。華生,我們應當把亨特小姐送回溫切斯特去,因為,我覺得在這裏我們的合法地位難以保障。”

就這樣,門前有銅山毛櫸的那棟不吉利的房子的謎團解開了。盧卡斯托爾先生幸免一死,但精神早已崩潰,隻是在他那忠心耿耿的妻子的護理下,他得以活下來。他們還是和兩個老傭人在一起生活,可能他倆對盧卡斯托爾這家人的過去知道得太多了,使得他很難辭掉他們。福勒先生和盧卡斯托爾小姐出走後,在南安普敦特許了證書並結婚,現在福勒先生在毛裏求斯島的政府裏任職。我的朋友福爾摩斯讓我感到有點失望,因為亨特小姐不再是他未解的問題中的中心人物,他便對她沒有進一步的興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