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祥的信函(2 / 3)

“華生,你能想象出來,我聽到這個意外的消息後多麼的吃驚。

“‘這是由於什麼事情引起的呢?’我問道。

“‘啊,這正需要去解決。你趕緊上車,我會詳細地說給你聽的。你還記得你離開的前一天來的那家夥嗎?’

“‘怎麼不記得呢。’

“‘你知道那天來的是個怎樣的人嗎?’

“‘不知道’。

“‘那是個地地道道的凶神惡棍,’他大聲叫道。

“我一臉迷惑地看著他。

“‘是的,他是個十足的惡棍,自從他來之後,我們家就沒有過片刻的安寧,一點都沒有。從那天晚上起,我父親再沒有開心過,他的心碎了,生命近乎枯竭,這全都因為那個該死的郝格森!’

“‘他到底有什麼來頭?’

“‘這正是我想要設法了解的。我爸爸是個仁愛寬厚的長者,怎麼會有什麼把柄落到那個惡魔的利爪中呢?!不過現在就沒事了,你的到來讓我興奮極了,我相信你的推理判斷的能力,福爾摩斯,我相信你一定會替我想出一個最好的解決辦法。’

“我們的馬車奔馳在去往布羅德的鄉間小路上,前方是低垂的夕陽,隱現在晚霞之中。透過左邊的一片小樹林,我們已經看清治安官家的屋頂上高高的旗杆和煙囪。

“‘起初我父親讓這個人作園丁,’小德雷佛說,‘這家夥很不滿意,過些日子提升為管家之後,他似乎成了這裏的主宰,他整天遊蕩,為所欲為。女仆經常向我的父親抱怨,他酗酒成性,滿口髒話,下流卑鄙。我父親隻好提高她們的薪水作為補償。這個惡棍時常拿著我父親最好的獵槍,劃著小船去打獵。而且他在為所欲為時,臉上總是帶著譏諷、目空一切的神情。若是他年齡同我相仿,我會毫不客氣地把他打倒在地至少三十次。福爾摩斯,我在這段時間裏,拚命克製自己,壓抑自己的憤怒,現在不由得自問,如果我當時能克製自己,情況會好一些。’

“‘唉,我家的情況越來越糟糕。郝格森這家夥太無禮了。有一次,他竟當著我的麵傲慢地回答我的父親,我氣壞了,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推了出去。他那雙惡毒的眼睛透出一種可怖的神情,然後默不作聲地溜走了。沒過幾天,這個惡棍不知和我父親作過什麼交涉,第二天一早,父親就來找我,讓我去向那個壞蛋道歉。結果你可能想到,我拒絕了,並問父親怎麼能容忍這個惡棍對我們家這麼放肆囂張。’

“‘“啊,親愛的孩子,你說的對,但你不曉得現在的處境呀。維克多,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我一定會把這一切告訴你。你不想讓你年邁的父親傷心吧?”我父親對我說道。

“‘父親的情緒非常激動,他一整天都把自己關在書房裏,我從窗戶中看到他在忙著寫什麼東西。

“‘就在那天晚上發生了一件讓我欣慰的事情,郝格森說他要走了,聽了這話,我感到渾身輕鬆多了。我們吃過晚飯後在餐室裏閑談,他喝得醉醺醺地走了進來,用沙啞的聲音說出他的打算。’

“‘他說:“我在諾福克住夠了,我現在要去漢普郡找貝爾朵斯先生。我敢說,他會像你見到我一樣高興。”

“‘“郝格森,我希望你不是帶著對這兒的不滿離開這的。”我父親謙卑地說,這讓我渾身的血液沸騰起來。

“‘“他還沒有當麵向我賠禮道歉!”那惡棍瞅了我一眼,繃著臉說。

“‘我父親轉過身,鄭重地對我說,“維克多,你得承認你對這位尊敬的朋友失禮了。”

“‘我的反應是強硬的,說道,“正好相反,我認為,我們對這個魔鬼太寬容了。”

“‘郝格森聽後惱怒極了,他說道:“夥計,你是這麼看我的嗎?那麼好極了,我沒必要再呆下去了。朋友,咱們走著瞧!”

“‘他灰溜溜地走出屋,過了半個小時他收拾好東西從我家走了。我爸爸卻對他的走異常地擔驚受怕。我聽到爸爸整夜整夜地在屋裏不安地走來走去,而就在他漸漸恢複信心時,致命的打擊終於落到他的頭上。’

“‘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我著急地問。

“‘整個事情很奇怪。我父親昨天傍晚收到一封信,信封上蓋著布丁漢姆的郵戳。父親看了信後,雙手不停地拍打著腦袋,像一個神經不正常的人一樣開始在房間裏轉圈子。後來我扶著他坐到沙發上時,他的嘴和眼皮都歪到一邊去了。我看出他是中風了,便立即請來了福特的漢姆醫生。他和我一塊把爸爸扶到床上,但是他失去知覺的身體病重加快,一點好轉的跡象也沒有,我想,他很難再清醒過來。

“‘小德雷佛,你不是在嚇唬我吧?’我大聲說道,‘那封信裏究竟寫了什麼可怕的東西,以至於發生這樣的悲劇?’

“‘其實裏麵什麼都沒有。這正是我無法琢磨的地方。裏麵的內容缺乏邏輯,荒唐。但是,上天啊,我擔心的事真的發生了!’

“他說這些話時,我們的馬車已經拐進了林蔭道,借著落日的餘暉,我們看到,房子裏的窗簾都放下了。當我們走到門口,見一位身著黑衣的紳士走了進來,我的朋友臉色更悲傷了。

“‘醫生,我父親什麼時候故去的?’小德雷佛問。

“‘你剛走,他就不行了。’

“‘他清醒過嗎?’

“‘臨終之前,他清醒過片刻。’

“‘他留下什麼話了嗎?’

“‘他隻是重複地念叨那些紙都在日本櫃子的後抽屜裏。’

“我的朋友和醫生一塊走向死者的房間,我獨自一人留在書房,腦海中不停地思考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心情也從未像現在這樣沉重過。老德雷佛閱曆豐富,曾是個拳擊手、旅行家,還采過金,他怎麼可能受那個令人討厭的水手的指揮呢?另外,他為什麼聽到我提到他手臂上模糊的縮寫字母竟會昏過去,而收到一封布丁漢姆的來信後會嚇死呢?我想起了布丁漢姆在漢普郡,也就是貝爾朵斯先生居住的地方,那個混蛋一定到那裏去敲詐他了。這麼說,這封信就有可能是那個叫郝格森的水手寄來的,他在信中可能已經檢舉了老德雷佛的秘密。這信也可能是貝爾朵斯先生寫來的,在信中他警告老德雷佛,說一個以前的同夥要揭發他們。這些是非常清楚的事情,那麼又怎麼會像小德雷佛所說的那樣,荒誕無聊呢?可能是他看錯了,信的內容真像他所說的,這封信一定有什麼特別的秘密,使得字麵和實際的意義完全不同。我想,我必須讀讀這封信。若是信中真的隱藏了秘密,我是能夠破解出來的。我沒有點燈,一直在黑暗中反複考慮這個問題。約摸過了一個小時,一位臉上滿是淚痕的女仆提著一盞燈走進來,我的朋友小德雷佛緊隨其後。小德雷佛臉色十分蒼白,但顯得比較鎮定,他手裏拿著現在攤在我膝頭上的幾張紙。他坐在我的對麵,把燈移到桌邊,然後遞給我一張青灰色的紙,就是你現在看到的這張紙。上麵潦草地寫著:‘倫敦的野味正在穩步增長,我們相信負責人郝格森已經被告知接受所有的粘蠅紙的訂貨單,並保存你們的雌雉的生命。’

“我在頭一次讀這封信時,臉上疑惑的表情同你一樣,我又認真地讀了幾遍,發現正如我所預料的那樣,那上麵怪異的語句隱藏著別的含義。如‘粘繩紙’和‘雌雉’這類詞組是事先約定好的暗語。這種暗語可以任意約定,如果沒有確切依據,無論如何也猜測不出其中的含義。但我不相信情況就是這樣,而郝格森這個詞的出現恰好符合我的推測。我認為這封短信出自貝爾朵斯之手,而不是那個混蛋水手。我又試著把句子倒著來讀,卻發現‘生命’和‘雌雉’等詞組毫無意義。我又試著隔一個詞讀一個,可是無論是‘the of for’,還是‘supply game london’都沒有意義。

“我沒有泄氣,幾次試驗過後,我終於打開了迷宮的鑰匙。我看出從第一個詞語起,每隔兩個單詞一讀,就能夠連成一篇足以讓老德雷佛陷入絕境的短箋。

“信的內容簡短、扼要,是警告老德雷佛的,我當即把它讀給我的朋友聽,

‘The game is up,Hudson has told all.Fly for your life!’

(意思是:一切都完了。郝格森已經全都說了。你趕快逃命吧!)

“維克多·德雷佛用顫抖的雙手捂著臉說:‘我想就是這樣。這是恥辱,這比死更令人難堪。但是這“負責人”和“雌雉”兩個詞又是什麼意思呢?’

“這幾個詞在信中本沒有什麼意思,但如果我們設法找出那個寄信人,這些詞就對我們很有利。你瞧,他開始寫下的“the...game...is等等是已預定好的詞,然後再在每個詞之間填入兩個詞,以便讓別人看不出具體意思。他很自然用到經常出現在頭腦中的詞語。我敢有把握地說,寫信的人熱衷於打獵,也可能酷愛飼養家禽。你對貝爾朵斯的情況了解嗎?’

“‘呀,經你這麼提醒,我想起來了’,他說道,‘我那可憐的爸爸,每年一到秋天時,就會收到貝爾朵斯的邀請,讓我們到他那裏一起去打獵。’

“‘這麼說,此信一定出自他的手了。’我說,‘現在我們得搞明白一個問題,那個水手究竟掌握了一個怎樣的秘密。這個郝格森是拿什麼威脅兩個有權有名望的人。’

“‘唉,福爾摩斯先生,我擔心這是件丟人的壞事!’我的朋友叫道,‘不過我對你沒有什麼好隱瞞的。這就是我父親在得知郝格森的檢舉臨近時寫下的聲明。我遵照醫生告訴我的話,在日本櫃子裏找到了這份聲明。我自己實在沒有力氣也沒有勇氣去讀它了,請你把它讀讀吧。’

“華生,這幾張小紙片是小德雷佛交給我的,我現在像當初在舊書屋裏讀給他聽一樣,再讀給你聽聽。你看,這幾張紙上寫道:‘格洛裏亞斯科特號三桅帆船航海日記。該船於1855年10月8日從法爾梅恩啟航,同年11月6日在北緯15度12分,西經15度14分沉沒。’裏麵的內容是用信函形式記載的,全文如下:

“‘我最親愛的兒子,既然我的餘生無法逃脫即將來臨的恥辱,我將不加掩飾地說,真正讓我痛苦的不是我害怕法律,害怕失去在本郡的職位,害怕相識的人輕視我,而是想到你要為我蒙受恥辱。你是那麼地愛我,尊重我,這更讓我感到不安。但是,如果我一直擔心的災禍真的降臨,那麼我希望你認真讀一讀這份東西,這樣你就了解我因為這件事而應受到怎樣的懲罰。另一方麵,如果事情沒有暴露(願萬能仁慈的上帝恩準),這份東西又落到你的手裏,我懇求你,看在上帝的份上,看在你已故去的親愛的母親的份上,看在我們父子間的恩情上,把它燒了,永遠忘記吧。

“‘你讀到這些話語時,我知道事情已敗露了,而我也會被關押起來。也很有可能我因為心髒不好撒手西歸。但無論出現哪種情況,再隱瞞下去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我下麵要說的話千真萬確,以求得到寬恕。

“‘親愛的孩子,我的名字不叫德雷佛,年輕時,我的名字叫詹姆斯·阿米塔奇。說這個你就明白了我那次昏厥的原因了。我指的是幾周前,你的那位大學同學對我說的那番話,我有些懷疑他知道我用化名的秘密。作為阿米塔奇,我曾在倫敦一家銀行工作,後來因為犯法,我被法庭判處流放。孩子,請不要過分責備我。我欠下了賭債,我必須得償還。我用不屬於我的錢償還了。我原想在被察覺到之前將虧空補上。可是不幸的厄運落到我的頭上,我所指望的那筆款項沒能到手,而銀行又提前查帳,因此我的虧空就暴露了。這樁案件放到現在可以寬大一些,而三十年前的法律比現在要嚴酷得多。結果,我在二十三歲生日那天,作為重犯同其他三十七名罪犯一起被押上了格洛裏亞斯科特號帆船,要被流放到澳大利亞去。

“‘那是1855年的事了,當時正處在克裏米亞戰爭期間。原來運送罪犯的船隻大部分被調去運貨物了,因此政府隻好用不太合適的船來遣送犯人。格洛裏亞斯科特號帆船原來是做中國茶葉生意的,樣式陳舊,船頭重而船身寬,早被快速帆船代替了。這船載重量為五百噸,船上除了三十八名囚犯外,還有二十六名水手,十八名水兵,一位船長,三個船副,一名醫生和四個獄卒。我們離開法爾梅思時,船上大約有一百人。

“‘運送囚犯船的囚室的隔板大都是用厚厚的橡木製成的,而這艘臨時改裝的囚室隔板非常薄,而且不結實。當我們被帶到碼頭時,我注意到了一個特別的人,他關在和我相鄰的船尾的囚室裏。他是一個麵容清秀的年輕人,沒長胡須,鼻子細長,下巴結實,他始終一副得意的神情,走起路來昂首闊步,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個子,他至少有六英尺半高,一般人的頭隻能到他的肩膀。能在眾多憂鬱而消沉的麵孔中,看到一張充滿活力而堅定果斷的臉,那真幸運。看到這樣一張麵孔,猶如暴風雪中送來了溫暖的爐火。他能和我作鄰居,真讓我高興。在一個夜深人靜的晚上,我的耳邊突然傳來幾句低低的說話聲,我回頭一瞧,原來他設法在我倆之間的隔板上挖了一個洞,這更讓我暗自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