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案(1 / 3)

最後一案

我是懷著悲痛的心情寫下這最後的案件的,我的朋友歇洛克·福爾摩斯是位傑出的天才,從第一次把我們組合在一起的“血字的研究”,到“海軍協定”一案——由於他的介入,成功地防止了一場嚴重的國際糾紛——盡管寫得不很連貫,而且也不夠詳細,但我已經盡力了。我和他一起經曆過不少奇異的事,我原來打算寫完“海軍協定”就封筆,而對這件足以讓我惆悵一生的案子隻字不提。現在,事情過去兩年了,這種惆悵之情絲毫未減。然而,最近詹姆斯·莫裏亞蒂上校發表了幾封信,為他兄弟辯護。所以,我除了將事實真相公之於眾外,另無選擇了。我是惟一完全了解事情真相的人,現在到了公布的時候了,再保密下去是不行了。據我所知,此事被報道過三次,頭一次是1891年5月6日的《日內瓦雜誌》,第二次是1891年5月7日英國各報紙刊載的路透社電訊,最後一次就是我上麵提到的幾封信,是最近發表的。頭兩次報道都過分簡略,而最後一次,我要特別申明,這是對事實的完全歪曲。我有責任把莫裏亞蒂教授和歇洛克·福爾摩斯之間發生的事實真相公布出來讓大家知道。

讀者也許還記得,自我結婚及婚後行醫以來,我和福爾摩斯之間那種極為密切的關係在某種程度上變得疏遠了。不過,他需要助手參與調查時,仍然會來找我。但這種情況越來越少。我發現,在1890年,我隻記了三個案子。這年的冬天和1891年初春,我在報上看到了福爾摩斯受法國政府聘請,承辦一件很重大的案件的消息。我接到了他的兩封信,一封發自納爾榜,一封發自尼姆。我還以為他會在法國呆一段時間呢,然而,出人意料的是,1891年4月24日晚上,他走進了我的診所裏,尤其讓我吃驚的是,他看上去比以前蒼白和消瘦了許多。

“沒錯,最近我比過去累多了。”他見我吃驚的模樣,沒等我發問,就搶先回答了,“我最近有些麻煩。你不介意我把你的百葉窗關上吧?”

我用來看書的那盞燈在桌上擺著,房間裏隻有這點燈光。福爾摩斯沿著牆壁走了過去。關上了兩扇百葉窗,把插銷插緊了。

“你是害怕什麼東西吧?”我問。

“是的,我害怕。”

“怕什麼?”

“怕被汽槍襲擊。”

“我親愛的福爾摩斯,這到底怎麼了?”

“我想你很了解我,華生,你知道我不是膽小的人。但如果一個人大難臨頭還不承認,那就是有勇無謀了。能給我一根火柴嗎?”

福爾摩斯點燃香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好像他很喜歡香煙的鎮定作用似的。

“請原諒,這麼晚還來打擾你,”福爾摩斯說,“而且,我還得請你破例一次,讓我從你的花園後牆翻出去,離開這裏。”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問道。

福爾摩斯伸出手,借著燈光我看到他有兩個指關節受了傷,還在流血。“你看,我不是疑神疑鬼吧,這就是證據,我的手都差點弄斷了。你妻子在嗎?”

“她到朋友家去了。”

“真的嗎?如此說來,就你一個人在家口羅?”

“是的。”

“那我就可以毫無顧慮地請你和我一起到歐洲大陸去旅行一趟了。”

“到什麼地方?”

“嗯,什麼地方都行,我無所謂。”

“這一切都很奇怪,福爾摩斯還從沒漫無目的地度什麼假期,但他那蒼白憔悴的麵容顯示他的神經已經緊張到了極點。他從我的眼神中看出了我在想什麼,所以就把兩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胳膊肘支在膝上,開始向我解釋。

“你可能從沒聽過有個莫裏亞蒂教授吧?”他問道。

“從沒聽過。”

“他真是天下少有的怪才啊!”福爾摩斯大聲說,“倫敦到處都是他的勢力範圍,但誰都不知道他。可見他有多麼精明和狡猾。可以這麼說,華生,如果我戰勝了他,如果我能為社會除掉這個敗類,那麼,我會覺得我的事業達到了頂峰,我就可以就此罷手,過一種比較安定的生活了。有件事別跟別人說,近來為斯堪的那維亞皇室和法蘭西共和國辦的那幾個案子,給我創造了好條件,我可以去過我所喜愛的那種安靜的生活了,並且能夠集中精力去研究我的化學。不過,華生,我一想到莫裏亞蒂這個大壞蛋還在倫敦街頭胡作非為,我就安心不下,我就不能若無其事地坐在安樂椅上。”

“他到底幹了些什麼?”

“他的履曆非比尋常,他出身好,受過很好的教育,有著非凡的數學天賦。他二十一歲就寫了名震歐洲的一篇關於二項式定理的論文。因為這篇論文,我們的一些小學院都聘請他做數學教授。本來他的前途是不可限量的,但他繼承了他的先人的極為凶惡的本性,再加上他聰明絕頂,所以,他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人物。大學區中不時有他的劣跡流傳,他隻好被迫辭去了教授的職務,想在倫敦作軍事教練。人們頂多就知道他上麵這些情況,我現在把我自己了解到的事情告訴你吧。

“你是知道的,華生,對於倫敦的那種高級的犯罪活動,我是最清楚不過了。最近幾年來,我一直覺得在那些犯罪分子背後隱藏著某種勢力,它總是庇護那些犯罪分子,阻礙法律發揮它的最大作用。盡管我經手的案子五花八門——偽造案、凶殺案,什麼都有,但我感覺到,在這些案子背後都有一個共同的幕後人,而且,在那些我沒經手的、或警方未破獲的案件中,我發現,也有這麼一個人存在。這些年來,我想方設法要把這股黑暗勢力的操縱者查出來。現在,我終於查出來了——我抓住了線索,緊追不舍,經過無數次的曲折迂回才知道他原來就是這位著名數學家,退職教授莫裏亞蒂。

“他是犯罪界的拿破侖。倫敦城裏有一半的犯罪活動都是他策劃的,幾乎所有的仍未偵破的案件都是他的傑作。他是個怪才、哲學家、思想家。他有個聰明絕頂的腦袋。他像蜘蛛一樣,趴在蛛網中心動也不動,但對蛛網上每絲每縷的顫動都了若指掌。他很少親自出手,他隻坐在家裏出謀劃策。他手下有很多人,而且組織嚴密。如果有人想請人作案,偷文件、打家劫舍或暗殺某人,隻要給教授傳個信,這些犯罪活動就會很周密地完成。即使他的手下被逮住了,也有人拿錢保他,或請律師為他辯護。而操縱這些活動的幕後人物卻從未被捕過,甚至從未被懷疑過。華生,這就是我了解到的他們組織的狀況,華生,為揭露和破獲這個組織,我不惜傾盡全力。

“可這個教授異常狡詐,防範嚴密,盡管我想盡了一切主意,還是找不到可以把他送上法庭的證據。華生,你是知道我的能力的,經過三個月的努力後,我不得不承認,我的對手在智力上和我旗鼓相當。盡管我厭惡他的罪行,但我也佩服他的能力。不過,他終於露出馬腳了——一個很小很小的馬腳——但因為我盯他盯得特別緊,所以這個小馬腳給他帶來了大麻煩。我趁機在他周圍布下了法網,現在一切就緒,就等收網了。三天後,也就是下周一,教授和他的幾個主要助手,就會被警察一網打盡。那時,將進行本世紀最大的刑事審判,四十多個懸案將會水落石出,而他們全都會處以絞刑。不過,我們的行動稍有差錯,即使是他們死到臨頭了,仍可以從我們手上溜走。

“唉,要是莫裏亞蒂教授對我們的行動毫無察覺,那就萬事大吉了。不過那家夥實在太狡猾了,我在他周圍設網的每個步驟,他都清楚。他一次又一次地想脫網而逃,但都被我擋了回去。我告訴你,我的朋友,如果把我和他暗中較量的經過詳細地記錄下來,那一定是鬥智鬥勇的偵探史上最精彩的一頁。華生,我還從未和對手這麼較量過。他做事很漂亮,而我隻比他厲害那麼一點點。今天早上,我完成了最後的部署,再過三天事情就了結了。正當我坐在屋裏通盤考慮這件事時,我的房門推開了,莫裏亞蒂教授突然出現在我麵前。

“我向來都是鎮定自若的,華生,但我得承認,當我看到站在門檻那裏的那個讓我耿耿於懷的人時,我不由吃了一驚。我對他的容貌記得很清楚。他個子特別高,很瘦,前額隆起,兩眼深陷,臉刮得幹幹淨淨,麵色蒼白,看上去有點像苦行僧,但依然保持著某種教授風度。他的肩背由於學習過多,有些駝,他的腦袋向前傾著,而且左右輕輕地搖個不停,樣子非常古怪。他眯縫著雙眼十分好奇地打量我。

“‘你的前額沒有我想象的那麼發達,先生,’他終於開了口,‘把子彈上了膛的手槍揣在睡衣口袋裏是非常危險的。’

“事實上,他一進來,我就意識到我有多大的危險。因為對他來說,殺人滅口是他擺脫困境的惟一方法。所以我匆忙從抽屜裏拿出手槍偷偷放入口袋,而且隔著睡衣對準了他。聽他這麼一說,我隻好把手槍拿出來,張開機頭,放到桌上。他依然眯縫著眼,笑容可掬,但他眼神中有種表情讓我為有支槍在手裏頭而暗自慶幸。

“‘你還不了解我。’他說道。

“‘恰恰相反,’我答道,‘我認為我對你了解得很清楚。你請坐吧。如果你有話要說,我可以給你五分鍾時間。’

“‘我要說的,你早就知道了。’他說。

“‘如此說來,你也知道我的回答了。’我回答道。

“‘你不肯讓步嗎?’

“‘絕不讓步。’

“他猛地把手插進口袋,我一把抓起桌上的手槍。可他掏出的隻不過是一本備忘錄,上麵潦草地寫著一些日期。

“‘一月四日你破壞了我的行動;’他說,‘二月十三日你又礙了我的手腳;你在二月中旬給我製造了很大的麻煩;三月底你把我的計劃給徹底破壞了;四月末,我發現由於你的步步緊逼,我有被逮捕的危險。我現在是忍無可忍了!’

“‘你想怎樣?’我問道。

“‘你必須住手,福爾摩斯先生?’他搖著腦袋說,‘你知道,你真的必須就此作罷!’

“‘過了下周一再說吧。’我說道。

“‘哼!’他說道,‘我相信,像你這麼聰明的人明顯知道這事隻能有一個結局。那就是你必須住手。你做事太絕了,我們隻能請你住手。看到你把事情攪成這個樣子,簡直讓我無地自容。老實跟你說吧,如果我被迫采取什麼極端措施,那是很令人痛心的。你笑吧,先生,我敢向你保證,那真是令人痛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