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業與失業問題應該放在一個曆史的長程中來考慮。在不同的曆史時期,人類的生產條件是即定的,人們隻能在這個即定的曆史條件下,從事生產,謀求生存。社會資源的稟賦——人口、土地、礦藏、技術、製度、文化等等,會在時間的磨合下自動實現某種配置,這個過程是循序漸進的,一般不會也不能逾越曆史條件。雖然有時也會有內生的變化或外在的力量打破或中斷這一過程,不過隨後或長或短地會恢複這一過程。在這個意義上,就業問題一般也是循序漸進的,不會有驟起驟落,也就是說,大量失業的現象絕少發生。這是和我們對古代曆史的考察一致的。
上麵我們曾經說到,在自然經濟時期,當自然資源己經不敷使用時,人們會尋求其他的途徑來改善這一狀況;如果其他途徑都不能改善這一狀況,會通過饑饉、疾病、戰爭等非人道的途徑,使人口減員到自然資源所能容納的程度。這後一種情況,我們並沒有把它歸之為失業,一則因為古代沒有這樣的失業概念,一則因為這樣的情況較少發生。即使到了近代,馬爾薩斯也隻把它歸結為人口規律,而沒有把它當作失業看待。
也許有人會說,這後一種情況應該稱之為失業,當一個國家或地區的生產資料已不足於安置所有的勞動者,當勞動者的最低生活水平都不能得到滿足,當勞動者已失去土地的怙恃而流離失所、餓殍遍野時,這不是失業是什麼?我們仍要堅持認為,這不是失業,因為曆史上既沒有把這說成是失業的先例,也與我們將要界定的失業大相徑庭。
我們依循新古典經濟學的說法,把摩擦性失業、季節性失業、結構性失業等看作自願失業,不與充分就業的美妙允諾相衝突。因為這些失業或者是短暫的,或者是信息失衡導致的,或者是職業轉換的滯礙……總之,它波及的麵不寬,持續的時間不長,對經濟的危害也不算大,這樣來看待自願失業和充分就業的關係,似乎還能夠接受。然而,新古典的自願失業不能涵蓋所有的失業現象,尤其是在信息更為靈通資本更加充盈條件下的失業,更是新古典的充分就業不能作出解釋的,而隻能由凱恩斯的曆史性貢獻來彌補;弗裏德曼的上下浮動的自然失業率,雖然為解釋通常情況下的失業現象預留了較大的空間,但他隻是把失業當作客觀的經濟現實來看待,沒有深入地探討失業問題的成因,更無助於實際失業問題的解決。
在我們所探討的失業問題中,權且把自願失業放在一邊,認可自願失業就是自然失業率,滿足新古典充分就業均衡的理論自負;也把自然經濟中可能出現的勞動力相對於自然資源過剩的情況排除在失業之外;把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特有的失業問題上。
這種資本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特有的失業,相對於自願失業而言,它是長期的、日趨嚴重的、甚至是毀滅性的,它的一個最重要的特征是:在有大量的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閑置的同時,卻有大量的人沒有工作做、沒有生活來源,或者說,有大量的勞動力閑置。這一特征也是我們不把自然經濟或半自然經濟中勞動力與自然資源的失衡計入失業的主要原因。在自然經濟中,有時可能出現自然資源不能滿足人口增長而存在勞動者無工無食的情況,卻絕不會出現二十世紀30年代危機中那種工廠機器設備大量閑置、牛奶糧食傾倒入河流而人們沒有工作、嬰兒嗷嗷待哺的末世畫麵。這種極端的、讓上帝都會震怒的兩極化,是這種失業的極端表現。在一般情況下,我們把這種失業稱之為功能性失業,它是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功能障礙所引致的。
功能性失業的存在是對新古典經濟學的諷刺,是對人類智慧的挑戰。凱恩斯對非自願失業的定義太過於溫情和學究氣了:“設當工資品之價格——相對於貨幣工資而言——上漲少許時,現行貨幣工資下之勞力總需求量與總供給量,皆形增大,則稱之為有不自願失業之存在。”這一定義,仍然沒有完全脫離新古典理論的羈絆,仍然拘泥於新古典的總需求與總供給的古典均衡。我們要強調,功能性失業不是市場出清的,不是資源最優配置的,不是充分就業均衡的,換句話說,新古典理論不能容納功能性失業,不能解釋功能性失業。
三、市場出清與失業
在新古典經濟學的理論框架中,市場的供給與需求總是處於均衡狀態,假如供給大於需求,此時商品價格會下降,致使供給減少,需求增加,供求重新達到平衡。反之,假如需求大於供給,此時商品價格會上漲,以致供給增加,需求減少,供求仍能恢複平衡。因此,隻要價格具有充分的彈性,市場是能夠連續出清的,供給與需求總是趨於均衡。這樣的均衡同樣適用於勞動力市場,在勞動力市場中,當勞動力的供給大於需求時,如果勞動者不接受低工資,不自動降低勞動力的價格,就不能實現勞動力供求的均衡,勞動力市場就不能出清,就會出現失業。因此,在新古典主義看來,工資剛性是失業的罪魁禍首,隻要工資有充分的彈性,就不會有失業。這也就是新古典理論家們為什麼一直堅持失業都是自願的,沒有非自願失業。
從社會倫理的層麵來看,勞動者大量失業所浮現的社會畫麵,是令人難於卒讀的:千百萬人失去工作,等待著社會的施舍;習常的生活習慣全然打破,淪落於屈辱的困境中;失望、焦慮、難堪、憤怒……輪流地鞭笞著他們;酗酒、尋釁、滋事、犯罪,成為無所事事之後的另類選擇。人類創造了曆史上最多的物質財富卻不能駕馭它,在征服大自然的行程中高歌猛進卻在自己造就的失業災難麵前不知就裏而束手無策。這時,新古典的理論家們會儼然以先知的口吻說道:倫理的非難和詩意的哀怨是無濟於事的。在他們貌似理性的冷峻麵目下,寫著這樣的話語:隻要遵循完全競爭假定,隻要讓工資具有充分彈性,就能出清勞動力市場,就能實現充分就業。
就讓我們先遵循新古典的教導,來看一下勞動力市場能否出清?失業能否消除?充分就業能否實現?
按照新古典主義的理論,市場是連續出清的,經濟是帕累托效率的。而失業的存在,表明市場是非出清的,經濟也不是帕累托最優的。為什麼會出現這種狀況呢?新古典經濟學必須給出解釋,我想,新古典隻有兩種解釋可以選擇。
一種解釋是:失業是新古典理論的題中應有之義。市場出清是市場非出清向出清的過渡,非市場出清隻是市場出清的一個環節,從長期看,市場是出清的、均衡的;經濟的帕累托效率是從非帕累托效率向帕累托效率的過渡,甚至可說,失業是帕累托改進的,最終會實現帕累托最優。采用這種解釋有明顯的優點,它既可以保持新古典理論邏輯上的一致性,又可以為經濟的自由放任提供新古典的理論支撐。新古典的理論家們可以怡然自得地說,失業或經濟危機是必然的過程,不需要人為地幹預它,更不需要政府的插手,市場會自動出清,經濟會自動恢複均衡的。可是,一會說市場是連續出清的,一會市場又是非出清的,一會說經濟是帕累托效率的,一會經濟又是非帕累托效率的,這種左右搖擺、模棱兩可的說法,是會讓新古典理論名聲掃地的;對新古典的詬病主要還在於,麵對失業給人們帶來的深重苦難,新古典的理論家們隻能袖手旁觀,這是不是太過於無情也太過於無能了。
另一種解釋是:失業是市場失靈,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市場經濟沒有按照新古典理論的軌跡運行,如果真正實行完全競爭,如果讓工資具有充分彈性,是不會出現失業的。這種解釋有一個妙用,它把失業歸咎於沒有聽從新古典主義的教誨,而完全競爭又隻是一個假定,在市場經濟中從來沒有實現過,這樣,新古典經濟學就可以把自己置於經濟學精神教父的寶座,它一方麵教導人們依照新古典理論行事,一方麵又把完全競爭放置在人們遙不可及的天國,經濟出問題時,它說人們還沒有進入天國,必須更加虔信更加篤敬。據此新古典似乎可以永遠保持其神聖性和正確性。但是,我們還是可以為完全競爭尋找一個近似物,而且這個近似物確實沒有出現過功能性失業,也沒有生產過剩的經濟危機,這個近似物就是社會主義計劃經濟。在社會主義的計劃經濟中,完全信息有可能做得到,同質產品同一價格也幾近於實現,這些是滿足完全競爭要求的;然而,個人利得最大化、私有產權、企業與企業之間的對立或競爭這些市場經濟的本質規定,或者被扭曲,或者被禁絕,這些也許就不合新古典完全競爭的味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