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黃茅驛的巡檢,也許新上任的緣故,站齊了全副執事,坐著轎子,差役們挺起胸脯,吆喝著開道,耀武揚威地在白石鋪一帶打圈轉。
在那個年代,鄉裏人向來是很少見大官的,聽說官來了,就很多人邀約一起去看熱鬧。
齊家隔壁的三大娘,來叫小白石一起去。周氏問小白石:“阿芝,大娘帶你去看大官,你去不去?”
齊白石回答說:“我不去!”
周氏對三大娘說:“你瞧,這孩子挺倔強,不肯去,你就自己走吧!”
小白石一開始還以為母親說自己倔強,一定會生他的氣。
誰知隔壁三大娘走後,周氏卻笑著對白石說:“好孩子,有誌氣!黃茅堆子哪曾來過好樣的官,去看他做什麼!我們憑著一雙手吃飯,官不官有什麼了不起!”
母親的話,齊白石永遠都記在心中。
他在以後的日子裏一輩子都不喜歡跟官場接近,一直過著普通的平民生活,寧願終生布衣也不攀比權貴,繼承了齊家樸實的農民本色。
培養興趣的學堂生活
從齊白石第一次跟祖父識字起,直到齊白石滿6歲,齊十爺認為他自己認得的字,已經全部教完了,他覺得自己再沒有辦法教孫子識字了。
實際上,齊白石也真的將爺爺教的這幾百個字認完了,就連每個字的意義,他都能講解得清清楚楚。齊十爺一麵誇獎孫子能幹,已和自己認識一般多的字,一麵卻又為自己家中太窮供不起孫子上學而著急。
周氏是個聰明的人,她發現了公公的憂愁,就對齊十爺說:“我父親明年要在楓林亭開個學館,阿芝跟外公讀書,學費是一定免了的。我想,阿芝白天去晚上回,這點錢雖不多,也許夠他讀一年的書。讓他多認識幾個字,會記記賬,寫寫字條兒,有這麼一點識字的底子,將來就算不能幹個別的,也可以做個掌櫃什麼的。”
齊十爺非常讚同兒媳的話,就決定讓小白石過完年去上學。
1870年春,齊白石的外祖父周雨若在楓林亭附近的王爺殿,開設了一所學館,也就是那個時候的小學堂。
楓林亭位於白石鋪北邊山坳上,離齊家有15公裏。過了這年的正月十五,母親給小白石縫了一件藍布新大褂,包在黑布舊棉襖外麵,打扮得整整齊齊,由齊十爺領著,來到外祖父的學館。
王爺廟前是用青石頭砌成的台階,齊白石和祖父一老一少拾級而上。
走進王爺殿,小齊白石禁不住東張西望,在殿內有四尊天神,分列兩旁,麵貌猙獰、凶惡,好像隨時都能跳下來一樣。
見到神像,齊白石嚇得立即將臉藏在了爺爺的衣襟下,拉爺爺的手也下意識地更緊了。
王爺殿裏麵是小廟的天井,這是一處很寬敞的地方,一群小孩子正在那裏追逐、打鬧。
天井的左邊,有一棵百年古柏,曲折、蒼勁的枝幹,青翠茂盛的葉子,給人以生命永恒的情思。天井的右邊,是一株清香四溢的蠟梅,花朵盛放的勢頭快要過去,枝頭已吐出嫩黃色的小葉。鵝蛋石鋪成的通道從山門直到正殿的台階下。庭院打掃得十分潔淨,給人一種聖潔的印象。
庭院的東西兩廂,過去是僧人的住所,現在他們都搬到後院去了,這裏便成了課堂。
天井正麵是供著菩薩的正殿,這間房子四周的圍牆歪歪斜斜的,房子的大門掛著一把大鎖。正殿東西兩側各有一間屋子,這兩間房經過人工修理了一下,看上去稍微整齊一些。
在天井的孩子們一見有人進來,馬上停止了打鬧,疑惑地望著齊白石爺孫倆。
齊十爺彎下腰向其中一個小男孩問道:“請問你們的周先生在哪間屋?”
沒等這孩子開口,從正房東側的屋內傳出了這樣的聲音:“在這裏,在這裏,親家公來啦!”
齊十爺抬眼一看,隻見齊白石的外祖父周雨若快步走出了門,沿著台階,來到了天井裏。
齊十爺迎上前去,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臉上露出了重逢的喜悅。
周雨若抬手拍拍齊十爺的肩膀,親熱地說:“親家公最近身體可好!”
齊十爺笑眯眯地回答:“不行了,老啦!”說完,他轉身拉了拉身後齊白石的衣角說:“阿芝,還不快來叫人!”
齊白石大大方方地走到周雨若麵前,學著臨走前母親教給他的禮節,深深地向周雨若鞠了一躬,輕聲叫道:“外公好。”
齊十爺在一旁糾正說:“阿芝記著,以後在學館要稱外公為先生,在學館外邊才能叫外公。”
周雨若高興地笑了起來,慈祥地撫摸著齊白石的頭:“好好好!看得出來,我這個小外孫天資聰明。親家公,請進屋裏談吧!”
齊十爺感激地說:“給你添麻煩真過意不去,以後勞你費心了。”
周雨若感慨地搖搖頭說:“親家公瞧你說的,我們是一家人嘛!”說著,他扶著齊十爺,拾級而上。
周雨若的屋裏整潔、簡樸。靠正牆的一張八仙桌上,供著孔聖人的牌位,前麵有一個香爐。房子的左邊擺著一張床,床上掛著陳舊卻洗得很幹淨的蚊帳。臨窗一張硬木桌子上,整齊地堆放著書籍、筆、硯之類。右邊進門處,放著兩把藤椅,中間有一張茶幾。茶幾上方掛著一幅條幅,裝裱得十分精美,上麵寫著:“一代師表”幾個大字。這是周雨若的門生送給他的。
按照古人讀書的規矩,小白石先在孔夫子的神牌前磕了幾個頭,算是先拜至聖先師,再向著外祖父拜了三拜。當時認為,隻有經過這樣的隆重大禮,讀過書之後才能當上相公,成為上層社會的人。
從此,齊白石正式進入了學堂。
從那天起,每天清早,齊白石都由祖父送去上學,傍晚又接回家。這15公裏的路程,不算太遠,但卻都是黃泥路,平常日子走起來倒也輕鬆,但要是遇到下雨天,黃泥就都成了泥漿,走起路來,一不小心,就得跌倒下去。
在這樣的天氣,齊十爺總是右手撐著雨傘,左手提著飯籮,一步一拐,仔細地看準了路麵,扶著小白石走。若是路上的泥漿太深了,他還把小白石背在背上。泥地裏走路非常辛苦,常常累得他氣喘籲籲。
上學之後,外祖父教齊白石先讀了一本《四言雜字》,這是當時啟蒙的必讀書。由於小白石先前就有一定的認字基礎,很快就將此書背得滾瓜爛熟了。外祖父高興極了,隨後又教小白石《三字經》《百家姓》。
在同學中間,小白石是班上學習最好的一個,外祖父非常喜歡他,常對齊十爺說:“這孩子,真不錯!”
齊十爺聽了親家這樣誇自己的孫子,也高興得不得了。後來,外祖父又開始教齊白石讀《千家詩》。
這詩引起了齊白石的強烈興趣,他剛一讀,就覺得讀起來很順溜,音調也挺好聽,便越讀越起勁。
舊時候上學,就是死讀書,讀熟了要背,背會了就行,可以不用知道書中文字的意思,這叫做讀“白口子”書。小白石在家裏認字的時候,知道了一些字的意思,但進了外祖父的學堂,雖然讀的都是白口子書,但他從學堂回家後還是要用一知半解的見識,琢磨書中的意思,將書中的文字大致自我解釋一些。
尤其是齊白石在讀《千家詩》時,因為讀著順口,他就更加津津有味地咀嚼起來,有幾首他認為最好的詩,更是經常掛在嘴邊,簡直成了個小詩迷了。
自幼齊白石的《千家詩》讀得好,這為他後來讀唐詩和寫詩都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齊白石讀書特別努力,從這個時期起,他經常都是手不離書,口不離詩,這種刻苦讀書的精神一直保持到老。
後來,他還曾雕刻過一枚“一息尚存書要讀”的印章來勉勵自己。
刻苦學習繪畫知識
齊白石第一次學畫畫是在學堂上學的日子,那時,外祖父的學堂除了背書之外,還要教寫字。
在舊的學堂裏,學生學寫字是要用描紅紙的,紙下有木板印好了紅色的字,寫時依著它的筆姿,一筆一畫地拿毛筆蘸墨描著去寫。這是齊白石最喜歡的功課,因為在這之前祖父教他寫字,都隻是用鬆樹枝在地麵上畫著寫,這比那樣做有意思多了。
為了讓齊白石學寫字,祖父齊十爺把他珍藏的一塊斷墨,一方裂了縫的硯台,鄭重地送給了齊白石。
這是齊十爺唯一的“文房四寶”中的兩件寶貝,原是他預備自己記賬時用的,平日都舍不得給別人看。他文房四寶的另一件寶貝毛筆,因為筆頭上的毛快掉光了,所以就又重新為孫子買了一支新毛筆。描紅紙,齊家也沒有現成的,齊十爺也為小白石買了新的。
齊白石的書包裏,筆墨紙硯樣樣都有了,他高興極了,常常沒事就拿著描紅紙,在那裏描呀,寫呀。有時,他描字描得有些膩煩了,私下裏就悄悄學起畫畫來。
在舊社會的湘潭地區,新產婦家的房門上,都要掛一幅雷公神像,據說是鎮壓妖魔鬼怪用的。這種神像,大多是鄉裏的畫匠用朱筆在黃表紙上畫的,畫得很粗糙。
在齊白石5歲那年,他的母親為他生二弟時,他家門前也掛過這樣一幅畫。齊白石當時就覺得好玩,到他上學會描字以後,他又在一個同學的家門口發現了這種畫像。
那天,他在同學的家門口再次看見雷公畫像,他覺得這張畫像比他以前看到的畫像清晰多了。淺黃色的紙上,用朱砂勾勒出雷公神猙獰的麵孔,那兩隻眼睛很圓很大,大約占去麵部的1/3。咧著的大嘴,露出了幾個牙齒;嘴邊的胡須向四周翹起;滿身披甲,赤著腳;兩手提著銅鈴,威風得很。
齊白石被這神像深深地吸引住了,他越看越有趣,很想模仿著畫它幾張。
他跟同學商量好,到放學以後,他帶上自己的筆墨硯台,對著同學家的房門,在描紅紙上畫了起來。可是畫了半天,畫得總不太好。齊白石覺得雷公長得太奇怪了,很不好畫。他依著神像上麵的尖嘴薄腮,畫成了一張鸚鵡似的怪鳥臉。
可畫好後,齊白石怎麼看也不滿意,改了幾次也覺得不好。
但神像掛在牆上取不下來,不能描著畫呀!後來,齊白石靈機一動,想了一個好辦法,他對同學說:“這樣吧,你幫我找個高腳凳子來,我站在凳子上去描紅試試。”
同學很快搬來了凳子,齊白石站到凳子上,接過同學遞上來的紙,緊緊地放在雷公神像上麵,然後用筆輕輕地勾了起來。
他剛勾了沒幾筆,就又發現了新的問題,搖搖頭對同學說:“唉!還是不行呀,我的描紅紙質地太厚了,根本看不清神像的大致框架。”
齊白石的同學在凳子下麵也為他焦急起來。突然,同學拍拍自己的腦袋說道:“嗯,我記得我應該有幾張薄的描紅紙。”說著,他急忙在自己的書包裏翻找起來。
同學果真在書包裏找到了一張包過東西的薄竹紙,他高興地遞給齊白石。
齊白石看到這張薄紙,真是喜出望外,他興奮地大叫著:“真是太好了!”
齊白石用這張紙覆在畫像上麵,用筆認真地勾描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