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畫成為名家
揮扇可以消暑,著裘可以禦寒;二者均須日日防,任世人笑我癲狂。——齊白石
虛心借鑒前人經驗
齊白石在京城安定下來以後,依然靠賣畫為生。此時,因為他的側室、兒子和孫子都在身邊,所以一家人的開銷很大,齊白石感到壓力極大。
偏偏在這個時候,他的畫在京城卻賣得不好。
原來,自1840年鴉片戰爭以後,帝國主義打開了中國閉關自守的大門,西方資本主義文化傳了進來。接著,凡是具有維新思想和崇尚新學的人,都把改革社會和振興國家的希望寄托在對西方文明的學習上。
美術界也是如此。他們興辦美術學校,派遣留學生出國,學習西方美術技法,到了五四運動時期,美術界的有識之士還在民主和科學思潮的影響下,提出了美術革命。
在這樣一種形勢下,學西畫的思潮開始盛行起來,采用西畫的寫實精神也成為大勢所趨。西方美術思潮的大量湧入,衝擊了古老的中國畫壇,促使中國的美術家們對傳統的中國畫進行了認真的反思,許多畫家還進行了新畫法的嚐試。
此時,齊白石主要畫兩種畫,一種是從300年以前的八大山人那裏學的寫意畫,一種是跟湖南幾位老師學的工筆畫。他畫的寫意畫,因為不夠熱情,所以北京人不太喜歡。至於工筆畫,因為畫的人太多,所以買的人也很少。
為了能賣出畫,齊白石甚至想將自己的畫賣得比別人便宜一半,但還是賣不出去。
齊白石覺得這個情形有點不對。有一天,他的一個湖南朋友請客,在朋友家裏,齊白石看見了清朝黃慎的畫,他認為黃慎的畫,比自己的畫好得多,但到底好在哪裏,他又說不上來。
後來,還是陳師曾為他解開了心中的疑團。
一天,齊白石在畫梅花,取法於宋代的畫梅名家楊補之,陳師曾看後指出:“工筆畫梅,費力不好看,也沒有什麼太出奇的地方。你要是想畫得出奇,非想出一個新的主意,換一個新的畫法不可。要不然,大家都畫一樣的畫,都顯不出自己的水平。”
聽了陳師曾的建議,齊白石認為很有道理。於是,他決定來一次大的改變。
齊白石的畫早年以工筆為主,草蟲顯得很傳神,這既得力於摹古,又得力於對生活的細致觀察。當他雲遊四方,又學習了中國清代畫家石濤、羅兩峰、金冬心及清代著名繪畫流派“四王”的畫法後,逐漸改變了畫風,向寫意方向轉化。
現在,齊白石聽了陳師曾的建議,決定廣泛借鑒前人的經驗,進行創新。為了摸索出一條適合自己才秉和氣質的藝術道路,齊白石付出了異乎常人的精力和代價。
從1920年起,他除了1925年2月生病,第二年因為接到母親去世的消息,共有10天沒有畫畫以外,其他時間他都是從早到晚泡在畫室裏。
直到這時,他才體會到,談“變”容易,真“變”卻很難。他認為畫工筆畫可以把東西畫得很像,但卻不容易把東西的精神畫出來;大筆畫不難把一個主題勾出來,可是不容易畫得傳神。
換句話說,就是畫一個東西的外表形狀不難,可是用幾筆把特點畫出來很不容易。為了這個問題,齊白石不知道費了多少精神,他要畫出自己的風格,可是又不能立刻成功,他必須要跟中國從前的畫家學習。
有一次,齊白石對自己說,他真希望自己早生300年,好跟當時的畫家學畫,替他們磨墨、拉紙。要是他們不需要他幫忙,他願意站在他們的門口,就是餓死也不離開。
齊白石這次要變的筆法,主要是學當時的畫家吳昌碩的畫。吳先生教過陳師曾先生畫畫,他的畫是用大筆寫意的法子,顏色用得很重,筆力很好,看起來非常動人。
齊白石常常把吳先生的畫拿來,一張一張地照著畫。有時候,一畫就是好幾天。齊白石這麼練習,目的不是要畫得跟吳先生一模一樣,而是要學他的筆力,學他畫中那種活生生的精神。他的目的是從吳先生筆法的基礎上,創造出自己的新風格。
他常常想起吳先生說過的一句話:“學別人的東西很容易,可是要想創造自己的風格,那是很難的事情。一個人花半年的工夫就可以學別人的皮毛,可是他得花50年的工夫才能自成一家。”
齊白石要學的不是別人的皮毛,而是別人的長處,然後用這些長處進行創新。這一階段,齊白石除了學吳先生的畫以外,也學其他朋友的畫,有時候連徒弟的好畫他都學。
比如,有一次,他從外邊回來,拿著一張畫,高興地對寶珠說:“哈哈,我今天可發現了一件好東西!”他一麵說著,一麵展開手中的畫,“你看,這幅《梅雞圖》畫得多好,不落套,有新意。”
寶珠看他高興的樣子,在一旁問:“哦,這是哪位大畫家畫的?”
齊白石樂得合不上嘴說:“估計你想猜都猜不到,這是我們未來的大畫家、我的一個徒弟畫的。”
說到這兒,他又欣慰而得意地說:“這是我特意借來要臨摹的。”
齊白石這種虛懷若穀的學習精神,在他的徒弟們周圍很快就傳開了,他的精神深深地感染了徒弟們。他們沒有想到,自己的老師不僅藝術修養高,而且人品也這樣高尚。
一個星期以後,齊白石把自己臨摹的那張畫送給了徒弟,而把徒弟畫的那幅畫留下來作樣本。
經過不斷的學習,到了1927年左右,齊白石終於獨創出紅花墨葉的兩色花卉與濃濃幾筆的蟹與蝦的新的畫法,這種畫法被時人稱為“紅花墨葉派”。在這種畫裏,行家再也找不出八大山人和吳昌碩的畫的影子了。
齊白石畫的主要是大筆畫,紅花墨葉是他的特點,用簡單的幾筆把要畫的主題畫出來是他最大的長處。我們現在所看見的齊白石的畫,多半是他57歲以後的大筆畫。
齊白石創新的畫,首先表現在題材上。他所畫的,必是自己見過的東西,以真情實感為依據進行藝術創作,是他作品有特色的首要原因。其次就是他在深厚傳統功力的基礎上,以自己摸索出來的為“萬蟲寫照,百獸傳神”的筆墨技巧,成功地實踐了他所堅持的“妙在似與不似之間”的作畫信條。
齊白石改變畫法後,自己的心中並沒有底,他不知道自己的紅花墨葉畫出來的效果怎樣。恰好在這時,一個在眾議院當議員的湖南人,名叫易蔚儒的,請齊白石畫一把團扇。齊白石便用新創的畫法畫了。
幾天之後,鑒賞名家林琴南到易蔚儒家做客,無意中看了齊白石畫的那把團扇,大為讚賞,說:“南吳北齊,可以媲美。”
他把吳昌碩和齊白石相提並論,把他們都看作是當代的文人畫大家。不久,在易蔚儒的介紹下,齊白石結識了林琴南、徐悲鴻、賀履之、朱悟園等人,並與他們成了好朋友。
在北京定居後,齊白石深居簡出,大部分時間都在進行自己的藝術探索,但也在朋友的介紹下,與藝術界的一些名流有一些交往。在這段時間,他不僅結識了林琴南等人,還收了京劇大師梅蘭芳為徒。
在民國以前,藝人是沒有社會地位的,那時不允許女子登台演出,唱戲的都是男人。當時的傳統文人與藝人之間也很少交往,有些文人與漂亮的男旦往來,基本上也是一種狎玩的關係。
“五四”新文化運動前後,京劇走向鼎盛。藝人們開始自覺地追求人格的完善和轉變,注重文化修養,他們需要像那時的文人一樣具備能寫能畫的最基本素質。文人和藝人們也形成了一種新的關係,除了詩酒堂會雅集之外,更多的是藝術上的合作。
梅蘭芳1915年開始學畫,先拜名畫家王夢白為師。以後,他又通過戲曲理論家齊如山結識了陳師曾、金城、姚華、陳半丁等大畫家。
齊如山比齊白石大10多歲,1916年以後,他和其他幾位劇作家一直為梅蘭芳編排京劇,齊如山為其編創的時裝、古裝戲及改編的傳統戲有20餘出。梅蘭芳的幾次出國演出,齊如山都協助策劃,並隨同出訪日本與美國。
齊如山是通過陳師曾結識齊白石的,1920年9月,他介紹梅蘭芳與齊白石見麵。
這天,梅蘭芳邀請齊如山和齊白石到前門外北蘆草園的梅宅做客。一進梅家,濃鬱的花香撲麵而來,滿院花木豔麗耀眼,特別是那五彩繽紛的牽牛花,讓齊白石看得呆了。
梅蘭芳從齊白石的眼神裏,知道他被這花吸引住了,就微笑著說:“齊先生也喜歡牽牛花?”
沒等齊白石回答,齊如山接話說:“白石先生最擅長畫花卉,今天可算是大飽眼福了,光是牽牛花,梅先生就種有100來種!”
齊白石驚訝地睜大眼睛問:“是嗎?竟有這麼多種!那可真是大開眼界。”
他又轉身向梅蘭芳說:“梅先生真了不起啊!居然培植出了這麼多種的牽牛花。”
不等梅蘭芳開口,齊如山就搶著說:“不如我直說了吧,這牽牛花,俗名‘勤娘子’。顧名思義,這種花不是懶人所能養的,必須經過辛勤的培養才能培植成功。物以明誌,白石先生您畫畫不也一樣?您喜歡畫荷花、梅花,不就是因為荷花‘出汙泥而不染’的高潔、梅花不懼嚴寒的傲骨嗎?”
聽了齊如山的介紹,齊白石風趣地說:“哈哈,不過現在,我又愛上這‘勤娘子’了!”
大家一聽,都笑了。
齊如山聽出了齊白石想畫牽牛花的意思,便對梅蘭芳使一個眼色,要梅蘭芳求畫。
哪想梅蘭芳還沒有開口,齊白石就笑盈盈地說:“梅先生如此喜歡牽牛花,那我就借用梅先生的筆墨,試畫一張牽牛花作紀念吧!”
梅蘭芳高興地說:“先生這樣看得起我,實在是求之不得啊!”說著,他親自敏捷地理紙、研墨。
齊白石凝神片刻,便下筆畫起來。他首先三四筆便勾出一朵盛開怒放的牽牛花,又兩三筆點出一朵含苞欲放的花蕾。這用的正是沒骨畫法。
梅蘭芳目不轉睛地看著畫麵上那宛如剛剛綻放的鮮花,不禁讚賞地說:“老先生實在是國手、神筆,今天使我開了眼界。”
他想了一下,繼續說:“先生對我的厚愛我無以為報,這樣吧,我為先生唱一段《貴妃醉酒》,不知先生喜不喜歡?”
齊白石本來就愛聽梅蘭芳的戲,聽他這麼說,他自然高興地回答:“最好,最好,我就愛聽您唱的《貴妃醉酒》。”
齊、梅兩人都被對方的藝術和人格魅力所吸引,聽完戲,梅蘭芳又把自己最近作的畫拿給齊白石看。
齊白石對梅蘭芳說:“聽說梅先生學畫很用功,今天看了您畫的佛像,確實很不錯。”
梅蘭芳說:“我是笨人,雖說有許多好老師,可還是畫不好。我喜歡您的畫,我想學習您用筆的方法。”
齊白石爽快地點頭同意。從這以後,兩人成為了忘年之交。齊白石不僅和梅蘭芳交上了朋友,也和牽牛花交上了朋友,並開始一心研究牽牛花的畫法。
這一年,齊白石58歲,梅蘭芳26歲。隻是此時的梅蘭芳大名鼎鼎,事業如日中天,而齊白石則是初來乍到,還在為生計奔波。
兩人初次見麵後不久,有一天,齊白石到一個大官家去應酬,滿座都是闊人,齊白石穿著樸素,在錦羅綢緞的人群中顯得很是另類。他認識的人又少,所以沒人搭理他。齊白石很尷尬,自覺沒趣,後悔到這來。
正在進退兩難之際,梅蘭芳在眾人的簇擁下進來了,他一看見齊白石,趕緊上前,恭恭敬敬地鞠躬行禮說道:“您老先生也來了,實在難得,實在難得。”說著,他親切地攙扶站起來的齊白石坐下。
梅蘭芳的舉動讓在座的人大為驚訝,他們在一旁小聲地議論說:“這老頭兒是誰呀,能讓梅蘭芳如此恭敬?”
梅蘭芳向眾人介紹說:“這是我的老師、知名畫家齊白石。”
聽了梅蘭芳的介紹,其他人才紛紛擁了過來,親切地同齊白石寒暄、敘談,將齊白石緊緊地圍在了中間,齊白石的麵子算是圓了回來。
為了報答梅蘭芳的厚意,齊白石當晚回家特意畫了一幅《雪中送炭圖》,送給梅蘭芳。畫上題道:
曾見先朝享太平,布衣蔬食動公卿。
而今淪落長安市,幸有梅郎識姓名。
畫好後,齊白石還將此畫精心地裝裱起來,並專程送到了梅家。
梅蘭芳沒想到齊白石為此專門給自己畫了畫,他收到畫後,也馬上回贈了一首詩,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詩是這樣寫的:
師傳畫藝情誼深,學生怎能忘師恩。
世態炎涼雖如此,吾敬我師是本分。
之後,梅蘭芳便正式拜齊白石為師,學畫草蟲。現在,我們在拍賣會上,偶爾也能看到梅蘭芳先生的畫作,其畫技不遜於專業畫家,這就是齊白石的功勞。
1921年端午節,齊白石應夏午詒之邀來到河北保定,遊蓮花池。齊白石在荷葉田田的荷花旁,有感於池中茂盛的朱藤,對花寫照,畫了一張長幅,夏午詒見後稱讚不已。
這一年臘月二十日,齊白石的側室胡寶珠生了個男孩,取名良遲,號子長,這是齊白石的第四個兒子。此時胡寶珠才20歲,他的妻子春君不放心,專門從湖南趕到北京來幫忙照顧。
春君將初生的嬰兒視同己出,夜間由自己專心護理,不辭辛勞,孩子餓了,她就抱到寶珠身邊喂乳,喂飽了又領去同睡。冬天夜長,一晚上要起來好幾次,春君冒著寒冷,費心地做著這一切,這令齊白石感動不已。
參加畫展名揚海外
1922年3月的一天上午,好友陳師曾急匆匆地來到了齊白石的家,還沒落座,他就從口袋裏拿出一封信給齊白石,並說:“齊先生,過些天,我要和我國畫學研究會的會長金城去日本參加畫展,您看,這是荒木十畝和度邊晨畝的邀請信。”
陳師曾說得很急、很興奮,竟然忘記了齊白石不懂日文。
陳師曾口中的荒木十畝與度邊是日本兩位著名的畫家,齊白石早就聽說過他們,也看過他們的畫。但齊白石不懂日文,他笑著把信還給了陳師曾,說:“師曾賢弟,我看不懂日文,請你念給我聽聽,好嗎?”
陳師曾這才發現了自己的失誤,笑了起來,說:“您看,我一高興,就犯糊塗了。我念給您聽聽。”說著,他把信從頭到尾念了一遍。
齊白石倚著窗戶,靜靜地聽著。
念完信,陳師曾信心百倍地說:“這是個很好的機會。我在日本學習時,看過他們一些著名畫家的作品。您的畫拿去展覽,一定會成功。”
齊白石點點頭,支持地說:“參加畫展當然好。把中華的藝術傳統介紹給世界。這是好事,我一定努力辦好這件事。”
陳師曾興奮地說:“那您一定多畫些山水、花鳥,什麼都行。”
他沉吟了一下,又說:“一個月後,我就要東渡日本了,您老可要抓緊時間啊!”
齊白石欣然同意,高興地答道:“好好好!愚兄一定不負賢弟所望。”
接下來的日子裏,除了必要的應酬之外,齊白石一般的新活暫時不接了。他把過去幾十年積存起來的舊畫稿翻了出來,細細地挑選了一些他認為十分滿意的作品,然後進行再創作。
他決心要把第一流的作品,送到世界上去。因為這不僅是他個人的事,還是關係到國家和民族聲譽的事。
陳師曾偶爾會抽空來看齊白石的作畫情況。齊白石請他仔細品評,提出意見。齊白石尊重陳師曾,對陳師曾的每一點意見,都認真加以考慮。有的作品,一經指出毛病,他馬上重新畫過,一直到他和師曾都認為滿意時為止。齊白石就這樣專門為參展精心地進行著創作。
一天,正在他品味自己畫的栩栩如生的牽牛花時,畫家姚華來看望他。
姚華被齊白石筆下那出神入化的牽牛花深深地吸引住了。但他看見牽牛花畫得很大,一朵花幾乎有小碗口那樣大,就驚奇地問:“齊老先生,您這牽牛花是否畫得有些離奇?”
齊白石不理解地問:“怎麼離奇?”
姚華指著花和葉說:“老先生您看,哪有這麼大的花啊!你看,它蓋住了多少葉子?這誇張,是否有點太大了?”
齊白石微微一笑,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胡子說:“這樣吧,俗話說‘眼見為實’,姚賢弟跟我去梅家看看這真實的牽牛花如何?”
兩人果真來到了梅蘭芳家。
這天天氣很好,風和日麗,一進梅家大門,滿目都是競相開放的牽牛花。
姚華一看那一朵朵綻開的碗口大的花朵,立即就驚呆了:“好,好,我服了!咱們這樁‘公案’,就‘私了’了吧!”
姚華不好意思地羞紅了臉,他暗暗佩服齊白石觀察事物的精細入微,他看了好大一會兒,內心生出一種負疚的心情。他慚愧自己的唐突、主觀。自己沒有對牽牛花作過精心的長期的觀察,做出那樣的結論,實在太不應該了。
姚華誠懇地說:“齊老先生,我真的很對不起您,居然還說是您畫錯了。”
齊白石卻不以為然地說:“那有什麼,我們大家不都是為了藝術嗎?”
梅家的主人梅蘭芳奇怪地看著二人,他弄不清他們談的是什麼意思,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突然來到自己家。
齊白石笑著指著姚華熱情地為梅蘭芳介紹:“先生認識嗎?這是畫家姚華。”
姚華高興地同梅蘭芳握手寒暄。
姚華似乎覺察到了梅蘭芳的疑慮,解釋說:“這都怪我,是我不相信齊先生畫的牽牛花,就一起來這裏看個究竟,實在是打攪您了。”
梅蘭芳恍然大悟,微笑著說:“這沒什麼。白石老師從來不畫自己沒有看見過的東西,他觀察這牽牛花,已經有好幾年了。他經常來看,當然對這花的樣子了如指掌。”
梅蘭芳說得十分肯定而自信,言語間,充溢著對他的師長在藝術上一絲不苟、精益求精精神的敬佩。
姚華告別了梅蘭芳,送齊白石回了家,一再向老人表達自己的歉意。
幾天後,陳師曾來到齊白石家,將他新作的畫一一取走,東渡日本參加畫展去了。
4月底,陳師曾從日本回來,他帶去的齊白石的畫通通都賣掉了,而且賣得很貴,花鳥畫每幅賣到100銀幣,山水畫更高,兩尺的賣到了250銀幣。這樣的價格在國內齊白石聽也沒聽過,就更別說賣到這樣的價錢了。
陳師曾興奮地說:“畫展舉辦得實在太好了。說是中日畫展,簡直是中國畫展了。這次在日本的聯合展覽,我們的畫不僅征服了日本人,而且其他國家的人也爭先恐後地去參觀。法國人也選了我們倆人的畫,他們還準備邀請我們參加巴黎藝術展覽會呢!”
齊白石不好意思地說:“這是真的嗎?一定是陳先生誇大其詞了。”
陳師曾說:“誇大其詞?日本人可不是好騙的。他們不僅喜歡中國畫,而且也懂得中國畫。在日本同行們的眼裏,清代以後,中國的畫家一味臨摹,使國畫喪失了生氣。您的畫,使他們耳目一新,為之傾倒。尤其是您的大寫意紅花墨葉的作品,山水和花鳥,受到日本同行和其他各界人士的高度讚揚。”
稍停一下,他又神秘地衝齊白石一笑,繼續說:“當然,我也不放過這個絕好的機會,利用各種場合介紹您的藝術成就。”
齊白石無限深情地說:“您看,這還是應該感謝賢弟的提拔。”
說著,他深深地給陳師曾鞠一躬,感慨地說:“人生得一知己足矣,這是一點不假的。”
陳師曾激動地扶起齊白石,擺擺手說:“見外了,見外了,這可是祖國的榮譽,愚弟不單是幫你。”說著,他又哈哈一笑說,“對了,還要告訴您一件好事呢,據說,日本人還想把我們倆人的作品和生活狀況拍成電影,在東京藝術院放映呢!弄不好,以後這些外國人都要來找您畫畫,到時候,您忙都忙不過來呢!”
這個奇遇打破了齊白石心理上的平衡。他的畫能在日本受到追捧,這是他始料不及的,他想到自己從一個木匠到走上繪畫的道路,走過了多少艱難困苦,尤其是當他定居京城在畫壇上遭遇的種種孤寂、冷落的景況,使他永生難以忘懷,他覺得自己現在的奇遇真可謂牆裏開花牆外香。
為此,當天晚上,他特意寫了一首詩作為紀念,詩文如下:
曾點胭脂作杏花,百金尺紙眾爭誇。
平生羞殺傳名姓,海國卻知老畫家。
齊白石的畫在日本展覽以後,他的畫在日本同行和眾多觀看者心中引起了強烈的反響,他的名字不僅震動了日本畫壇,還傳到了歐洲、美洲、大洋洲。
許多不同膚色、操著不同語言的友人千裏迢迢,遠涉重洋,特意到中國來,指名道姓要買齊白石的畫。琉璃廠的畫商見齊白石的畫能賣好價錢,也開始紛紛上門求畫。
自此,齊白石時來運轉,他的畫一天比一天好賣了,他的名氣也一天比一天大。
不過,1923年8月,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陳師曾從大連到南京為繼母奔喪,途中染痢疾故去,年僅48歲。
齊白石痛失知己,異常悲痛。他揮毫寫下了“君無我不進,我無君則退”的詩句悼念亡友。
喜收愛徒李苦禪
1923年,齊白石61歲,從這一年起,他開始記日記,取名《三百石印齋紀事》。
中秋節過後,齊白石從三道柵欄遷居至太平橋高岔拉,這年11月,胡寶珠又生了一個男孩,取名良已,號子瀧,小名遲遲,這是齊白石的第五個兒子。
一天,一個操著濃重的山東口音的青年學生,踏進了跨車胡同15號齊白石寓所的門。
一進門,這個青年學生就懇切直率地說:“齊先生,我愛您的畫,想拜您為師,不知能不能收我?現在我是個窮學生,也沒有什麼見麵禮孝敬您,等將來我做了事再好好孝敬您老人家吧!”
齊白石見這位鄉音未改的窮學生求學心切,又率直得可愛,當即便答應了。
齊白石話音未落,這位年輕人就急忙行拜師禮說:“學生這裏給老師叩頭啦!”
隻見這個山東大漢擠在狹窄的畫案邊下跪,差點跌倒。一時間,惹得齊白石又驚又喜。這位青年學生就是後來的中國國畫家李苦禪。他1899年出生於一個窮苦的農民家庭。一個偶然的機緣,啟迪了他的繪畫藝術的靈性,從此,他便像著了迷一樣愛上了畫畫。
21歲時,在鄉親們的資助下,這位原本叫李英傑的青年便長途跋涉來到了京城。他人地生疏,孤單一身,幸得一位僧人的憐愛,在寺觀中給了他一席棲身之地。
通過自己的努力,他又考取了不收學費的北大附設的“勤工儉學會”,半天幹活,半天學習,到北大中文係旁聽。兩年後,他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北平國立藝專西畫係。
白天,他是高等藝術院校的學生,夜間,他是奔跑於北平坑坑窪窪土路上的洋車夫。數九寒冬,酷暑盛夏,他用自己的汗水向生活挑戰,為藝術苦鬥。
在最艱難的日子裏,他想起了宋朝的範仲淹,學著他的辦法,每天熬上一鍋粥,涼了,一劃為三,每餐隻用一份。如果能撒上一點蝦糖,那就是美味佳肴了。
他的繪畫用具大多是拾取的人家扔掉的鉛筆頭、炭條尾巴。他硬是這麼苦撐著、搏鬥著。他在追求著光輝燦爛的繪畫藝術。
同學林一盧被他的精神深深地感動了,就贈給了他一個名字:“苦禪”。
“苦”,那是不言自明的,“禪”,中國寫意圖,古代也稱文人畫、禪宗畫,“苦禪”不就是“苦畫畫的”意思?對,李英傑就是一個“苦畫畫的”。
李英傑一聽,高興地說:“名之固當,名之固當。”於是,李苦禪這名字伴隨著他度過了一生。
齊白石默默地聽著眼前這位青年訴說自己的身世,他的經曆近似老人年輕時學畫的遭遇,他對藝術如癡如狂的執著追求,他的堅強、正直、純真的品格,深深地感動了齊白石。
最後,李苦禪又真誠地告訴齊白石自己拜他為師的主要原因,他說:“我佩服齊先生您最大的一點,就是不拘泥於古人,有獨創性,在藝術上絕不人雲亦雲。而且在生活中也不巴結權貴,不吸煙、不打牌,幹藝術就要像先生這樣有人格、有畫格!”
由於李苦禪是北平藝專西畫係的學生,隻能在業餘時間一麵在齊白石家學畫,一麵拉洋車,維持生活。
齊白石知道他的這些處境後,不僅從不收他的學費,而且有時還留他在家吃飯,給他繪畫顏料。
在齊白石畫案邊,李苦禪專心地靜觀老師運筆作畫,生怕出聲會影響老師。待老師畫完幾幅,懸掛壁上,坐下審視的時候,他才提出一些問題。
在齊白石的精心栽培下,李苦禪的國畫進步很快。當時的報紙已評論他的國畫“頭角已日漸崢嶸”。但在校內,大家卻還不知道他另學國畫,也不知道他的新名“苦禪”。
直到1925年,北平藝專的校長和教師們檢閱學生的畢業成績時,突然發現幾幅署名“苦禪”的國畫特別好,老師們才奇怪地問:“怎麼我們學校有位叫‘苦和尚’的人嗎?”
當校長得知這位“苦和尚”就是學校名冊上的李英傑時,又是讚歎,又是同情。
此後不久,李苦禪就作為北平藝專的一名年輕的國畫教授登上了中國畫壇。無疑,這是齊白石最早獨具慧眼,他不僅看出了苦禪的人品,而且看出了他的藝術才華。
齊白石在給李苦禪的畫冊題詞中,曾把苦禪比作宋代大畫家李公麟的“化身”和孔門“七十二弟子”中的顏回,可見齊白石是怎樣地看重和尊重真正有才華、有造就的學生。
師生的友情是深厚的。山東大漢的率直,湖南老人的剛毅,使他倆同樣對黑暗勢力疾惡如仇,使他們在藝術的切磋之中,錘煉了自己作為真正的藝術家應有的品格。
齊白石深知當時世道的不公與險惡,所以在李苦禪的一幅《竹荷圖》上語重心長地題詞:
苦禪仁弟有創造之心手,可喜也!
美人招忌妒,理勢自勢耳!
然後,齊白石親自操刀,治了一方“死不休”的印章送給了弟子,寄寓著他的“丹青不知老之將至”“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情懷,勉勵苦禪,鞭策自己。
而這位得意弟子,也真不辜負老師的獎掖,其藝術主張與實踐,與老師心心相印,自然契合。
平日齊白石畫荷花的長莖時,畫筆往往隻停駐在紙上,讓苦禪向後拉紙,畫出來,竟筆筆皆合老人心意!
有一次,李苦禪根據老師的意圖,畫了一幅《魚鷹圖》。畫麵是夕陽餘暉閃爍的湖水,落落黑石上,棲滿了魚鷹。這和老人的構思幾乎一樣。
齊白石看後,見師生的心意如此相通,自然萬分欣喜。因此,他欣然命筆:
看見贛水石上鳥, 卻比君家畫裏多,
留寫眼前好光景, 蓬窗燒燭過狂波。
題詩後,齊白石又寫下小注:
苦禪仁弟畫此,與餘不謀而合,因感往事,記二人字。
餘門人弟子數百人,人也學吾手,英也奪吾心,英也過吾,英也無敵。
來日英若不享大名,天地間裏無鬼神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