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畫成為名家(2 / 3)

白石山翁

可見,齊白石的“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拳拳心意之真、之深!

在這對莫逆的師生中,還有一個有趣的故事:

有一天,齊白石突然問李苦禪:“你是真喜愛我的畫嗎?”

李苦禪很詫異地說:“老師問這是什麼意思?”

齊白石慢慢地說:“那麼,你在我這裏許多年了,為什麼不要我給你畫畫呢?”

李苦禪這才恍然大悟,忙說:“老師,您一隻手養活這麼一大家子吃飯,您能收我這個窮學生,我就感激不盡了,哪好意思再向老師討畫呢?”

齊白石聽了學生的話很感動,當場送給李苦禪一幅《不倒翁》精品。

直到齊白石晚年,他還常贈給學生畫。有一次,他畫了兩幅《荷花》:一是帶倒影的荷花;一是花落一瓣,一群蝌蚪頂瓣而遊。這兩幅畫都屬齊白石繪畫中的絕品,他卻要送給自己的學生李苦禪和許麟廬兩位弟子。

兩人驚喜之餘,由於對兩幅畫都特別喜歡,擇此望彼,舉棋不定。

齊先生見狀一笑,說:“看來,還是讓我來解決這個難題吧!”

他隨手撕了兩片宣紙,分別寫上這兩幅畫的畫名,讓他倆抓鬮,結果,李苦禪得了《荷花蝌蚪》,許麟廬得了《荷花倒影》。

齊白石又分別在這兩幅畫中以同一題詞寫道:

苦禪(麟廬)得此,緣也。

九十二歲白石畫

若問是何緣故,隻有苦禪、麟廬二人便知。

白石記

這兩幅作品不僅成了李苦禪和許麟廬兩人的傳家之寶,而且也成了他們二人友誼的見證。

在齊門34年之中,李苦禪不僅從沒有仿冒過老師的畫,而且珍藏的有限幾件齊白石的親筆畫,都是老師親自送給他的。

齊白石對學生的教誨與鼓勵,直到晚年也從未間斷過。

一次,齊白石看到李苦禪的一幅《雄鷹圖》畫得特別好,就借回去專門研究,還在畫的旁邊題字道:

旁觀叫好者,就是白石老人。

還有一次,齊白石畫老猴抱桃,猴子長著胡子。李苦禪見了就給老師指出缺點說:“猴子是不長胡子的。”

齊白石聽後笑了,又重新畫了一幅不長胡子的老猴。

齊白石就是這樣一個謙虛好學的人,所以就算是他的學生都敢給他提意見,也正是如此,才使得他成為了一代名畫家。

說起齊白石收徒,不得不提到他的另一個弟子王森然。說起王森然,他們的相遇還頗有戲劇性。

那是齊白石初到北平時,由於他的畫賣得並不太好。有時為了生計,他也不得不畫些神佛、羅漢之類的東西擺在地攤上出售,生意倒還不錯。

有一天,齊白石在鬼門關附近的街頭待了一天,不過並沒有賣出去幾幅。傍晚,正當他收起畫幅準備回家時,有一個學生模樣的青年人走了過來。

青年人叫王森然,剛從直隸高等師範國文專修科畢業,愛好書畫。他仔細地把齊白石的畫幅翻看了一遍,山水、人物、花鳥皆有,都技藝精湛,不禁感到十分驚奇。

他沒想到自己眼前這個相貌平平的老者的繪畫功力是那麼深厚,畫的意境又是那麼奇妙。

他隨手拿起一張羅漢圖問道:“老先生,這張畫多少錢?”

從王森然看畫的神態,齊白石知道他是一個愛畫的人,就笑著說:“你要喜歡,就看著給吧!”

王森然說:“您老畫一張畫也不容易,我怎能隨便給呢?還是您說個價吧!”

齊白石不再客氣,開口說道:“那就6個大子吧!”

王森然以為自己聽錯了,睜大眼睛看著齊白石,因為在當時的北平,就是名氣一般的畫家,作品也都是按每平方尺多少大洋來計價的。論藝術水平,這老者絕對可稱高超,可是畫作的價格卻這麼便宜。跟齊白石又確認了一下價錢,王森然一下子買了好幾幅。

付過錢後,王森然又繼續翻看著,忽然發現了一張沒有署名的《八哥圖》,筆墨和構圖都極似八大山人,便問道:“老先生,這張也是您畫的?”

齊白石點點頭說:“小先生要是喜歡,這張我就送給你啦!”

王森然越發佩服齊白石的技藝,便與之攀談起來。齊白石告訴王森然,自己是湖南人,剛來京城不久,沒想到在這裏生存頗為不易。

王森然說:“您畫得這樣好,為什麼不到琉璃廠去掛筆單?那兒有好幾家南紙店都收畫。”

齊白石苦笑著搖了搖頭,說自己不是沒嚐試過,但勢利的畫店老板根本看不起他這個木匠出身的畫家,把他的繪畫費用定得極低,還不給現錢。

王森然知道自己也幫不了齊白石,當下把口袋裏的錢全部掏出來給了齊白石,拿起畫就走了。

後來,王森然又考取了國立京師大學國文館的史學研究生,畢業後在《世界日報》《晨報》任編輯,受到蔡元培等人的器重,結識了很多北平的文化名人。

這時的齊白石也在陳師曾的幫助下實現了“衰年變法”,聲名遠播,求畫者絡繹不絕。

王森然除了在史學、文學等領域進行深入研究,還漸漸迷上了繪畫,並且拜齊白石為師。

齊白石毫無保留地傳授王森然畫技,並將其引為自己的忘年知己,稱他“工畫是王摩詰,知音許鍾子期”,還為其題畫70多幅,其中頗多讚美之辭,比如“人曰森然弟學我,我曰我學王森然”。

王森然也撰文在各大報刊上宣傳齊白石的書畫藝術。他深為自己當年能認識到齊白石的書畫藝術的價值而欣慰,卻從沒向齊白石提及當年他在地攤上買畫的事,怕讓老人難堪,傷其自尊。

後來,王森然到外地工作,與齊白石一別就是十幾年,再次回到北京已經是新中國成立以後的事情了。

有一次,王森然整理自己的書籍,偶然在書櫥裏發現了一卷畫,正是他30多年前從齊白石擺的地攤上買到的那幾張畫。

他想讓齊白石再題些字,老人知道後欣然同意,還告訴他盡快把畫拿過去。

原來,到了晚年,齊白石對自己的早期作品非常珍視,隻要聽說誰手裏有,一定想方設法用自己的畫將其換回來。

在和王森然約定看畫的頭天晚上,齊白石激動得一夜都沒睡好覺,第二天一大早就坐在畫室裏等著。

當他把王森然帶過來的畫在桌上展開後,頓時激動起來,就像遇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孩子,迫不及待地問道:“森然弟,這幾張畫你是從哪裏尋到的?”

由於時間久遠,齊白石已經忘記當年的具體情形了,但他卻一眼就認出那都是自己初到北平時的作品。

不等王森然回答,齊白石又到裏屋打開櫃子,拿出一卷畫來,對王森然說:“這都是我存留的精品,任你挑吧,一張換一張。”

王森然當然求之不得,立即開始挑選。

選完之後,他又對齊白石說:“我還有一張八大山人的畫,請您老過過目,看看是不是真跡。”

說著,王森然慢慢展開了那幅齊白石所作的沒有署名的《八哥圖》,齊白石看後強忍心頭的驚喜,若無其事地說:“從風格上看,冷逸、怪僻,有點兒八大的味道,不過,即使是真跡,也不是精品。”

王森然說:“八大的畫今天已是鳳毛麟角,即便不是精品,也十分難得,那我可要好好珍藏了。”

說著,他卷起畫,就要告辭而去。一看王森然要走,齊白石慌了,趕忙攔住他說:“森然弟,別走,別走,讓我再看看。”

說完,齊白石又自己把《八哥圖》打開,仔細端詳著,越看越感到納悶:像這種早年風格的畫作,連自己手裏都沒有一件,王森然是從哪裏得到的呢?

王森然看出了老人的疑惑,連忙道出事情的原委。齊白石這才恍然大悟,人情冷暖、世道艱難一並湧上心頭,不由感慨萬分,遂拿筆在畫上題道:

此係白石早年作,反複觀之,冷逸似雪個,今再無此筆墨矣!

題寫完畢,他又對王森然說:“這張畫我也要留下,失散多年,它總算又找到家了,我可要好好謝謝你呀!這樣吧,今天你點題,老夫當麵為你再作一張畫,如何?”

王森然見齊白石對《八哥圖》如此珍重,也隻好割愛,讓老人作一幅山水。當時,齊白石有“兩不畫”,一是點題不畫,一是山水人物不畫,對王森然的要求則是兩個都破例了。就這樣,二人各得其所,可謂皆大歡喜。

平易近人教授學生

1925年,齊白石的第三個兒子良琨在南紙鋪裏也掛上了筆單賣畫,他的畫得到了父親的親傳,賣畫的收入足可自立謀生。

由於齊白石的畫越賣越好,湖南的同鄉凡是到北京的,都要到齊白石的家中拜訪,其中有位同鄉對齊白石說:“你的畫名,已是傳遍國外,日本是你發祥之地,離我們中國又近,你何不去遊曆一趟,順便賣畫刻印,保管名利雙收,飽載而歸!”

齊白石回答:“我定居北京,快過9個年頭啦!近年在國內賣畫所得,足夠我過活,不比初到京時的門可羅雀了。我現在餓了,有米可吃,冷了,有煤可燒,人生貴知足,糊上嘴,就得了,何必要那麼多錢,反而自受其累呢!”

同鄉聽了,笑著對他說:“瀕生這幾句話,大可以學佛了!”於是他又向齊白石談了許多禪理。

齊白石十分樂意聽禪理,並從中感悟出了許多做人的真諦來。

1926年,62歲的齊白石失去了含辛茹苦的雙親,由於戰事,齊白石回家鄉為雙親送終盡孝的心願沒有實現,為此,他非常傷感。多年來,自己漂泊在外,對父親既不能侍奉又不能迎養到京,齊白石內心極度懊悔,想烏鴉長成猶能反哺母親,而自己身為人子,卻未能孝養父母,竟然是人不如鳥。

這年冬天,齊白石在西城區跨車胡同15號院買了一所房子,後來這所房子就成了齊白石生活和工作的中心。

19世紀20年代,是中國新美術運動發展的活躍時期,各地紛紛建立美術學校。北京成立了國立藝術專門學校。1927年的一天,傑出的畫家、教育家,北京國立藝術專門學校的校長林風眠來到齊白石家,邀請齊白石出任該校的教師。

林風眠誠懇地對齊白石說:“齊先生,我們想聘請您擔任學校的教授,講授中國畫這一課。希望您支持我們一下。”

齊白石一聽,忙搖手說:“林校長,我從小是苦人家的一個砍柴放牛的娃子、種田的農民、雕花的木匠,隻讀了一些《四言雜字》《千家詩》《唐詩三百首》一類的書,讓我到大學去教中國畫,我是不敢答應的。”

林風眠勸說道:“先生謙虛了,雖然我們是第一次見麵,但先生的大作,我是親眼見過,並十分欽佩的。所以這次,我也是經過慎重考慮的,這課隻有先生才能擔當。”

齊白石誠懇地謝絕:“先生說哪裏的話,我畫的東西不算什麼,隻是興致來了,畫幾幅而已,糊個口罷了。至於教書,我可是從來都不會的,我實在是怕誤人子弟呀!”

林風眠說:“哪裏,哪裏,齊先生您太謙虛了!”

齊白石又一次使勁地搖搖頭,給林風眠建議說:“其實,在這北京城裏,名氣大的人有很多,先生何必一定要請我呢?”

林風眠回答:“這北京城有名的人是不少,但像先生這麼繼承國畫精髓,並大大開拓、創作的人,卻是很少見的。”

林風眠句句話都說得有理,但齊白石還是謙遜地謝絕說:“對不起先生您了,這件事,我實在難以從命,請先生理解。”

林風眠見齊白石態度堅決,隻好遺憾地走了。

過了幾天,林風眠再一次來請,並說了許多稱讚齊白石的詩和畫的話。此時,在齊白石家還有他的其他朋友,友人們聽了,都紛紛幫著林風眠勸說,齊白石不好再次推辭了,也就答應了林風眠的請求。

藝術學校離齊家不遠,隻有1公裏,是一所玻璃頂的房子。在齊白石家門的胡同口,每天都總有三四輛洋車並排停在那裏招攬生意。齊白石每次到學校去上課,都是由胡寶珠攙扶著上車下車,一刻鍾便到學校了。

剛到學校時,齊白石心中總覺得有些別扭,但令他想不到的是,學校上至校長,下至同事,都十分尊重他。上課時,林風眠看齊白石年紀大了,還專門為他預備了一把藤椅,下課以後,林風眠又親自送齊白石到校門口。

齊白石非常感謝林風眠對他的信任,特意畫了張畫送給他,還請林風眠在自己家吃便飯。

學生們也很佩服齊白石,每到他上課時,都是很專心地聽他講,看他畫,當齊白石走進教室時,學生們便立即停止嬉鬧,規規矩矩坐好,待齊先生進來一齊起立行90度鞠躬禮。

齊白石摘下帽子和圍巾,稍坐片刻,有時喝上幾口桌上工友泡好的茶,即把他的作品掛起供學生們臨摹。

課中,齊白石不斷地在學生中來回巡視,對習作加以指點,或在學生的畫上親筆示範。這個時候,教室中往往十分安靜,盡管齊白石低語輔導,全班同學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有一天,在課堂上,齊白石還為學生們講了一個有趣的故事:

從前,有一個畫牛的名畫家,畫了一幅《鬥牛圖》。畫的是牛角相觸,尾巴高舉,怒態十足的樣子。畫家自以為此畫是自己的得意之筆,十分“牛氣”。

但有一個農民見了此畫後卻笑著說:“這也算好畫?你去看看鬥牛的時候,尾巴是夾在屁股中間的,就算是幾個強壯的人,拉它都拉不出來,而你的畫卻把牛尾巴畫得翹得那麼高,這還算什麼好畫呢?”

這位名畫家聽了農民的話,非常羞慚。從此,他再也不敢畫牛了,也再不敢那麼“牛氣”了。

聽完齊白石講的故事,學生們都笑了。齊白石講這個故事,就是教育學生對所畫的東西,要經過自己親眼所見,留意觀察,不然,是要鬧出笑話來的。

臨近下課時,同學們將自己的名字寫一紙條放在桌上,請先生在為自己習作上親筆示範的地方書名題款留作贈品,齊白石總是仔細耐心地為他們簽名。

有時,齊白石贈送學生的作品也在上課時帶來,照名字題款。款多題以“某某弟屬”或者“女弟”等字樣。

一次,齊白石班上的一位叫楊邵程的山東籍同學,請齊教授以“黑磚”為名為他題款。這名同學生性活潑,愛說笑玩鬧,但齊白石仍十分認真地題上“黑磚弟屬,白石”的字樣。

在學校任教期間,齊白石還結交了一個教學生畫西洋畫的法國籍的教師,名叫克利多。他經常和齊白石一起討論中國畫,他對齊白石說:“自從我到了東方以後,接觸過的畫家,不計其數,無論中國、日本、印度、南洋,能畫得使我滿意的,你齊先生是第一個。”

齊白石說:“我哪裏有你說得那樣好,你這樣恭維我,我真是受寵若驚了。”

克利多當即說:“我不會恭維,我講的都是實話。”

聽了他的話,齊白石很興奮,倒不是因為克利多說了恭維他的話,而是一位外國人能這樣理解他和理解中國的藝術使他感動。他所取得的榮譽不僅是他個人的,也是屬於養育他的祖國的。

這時的北京政府腐敗、黑暗,官僚們整天吃喝玩樂,根本不顧百姓疾苦,比起前清的官僚,他們的所作所為可以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齊白石對此異常氣憤,他對自己的朋友說:“一個國家有這樣的腐敗習氣,豈能有持久不敗的道理?”

此後,他還專門畫了兩幅雞,針對北京官僚們的腐敗習氣題詩道:

天下雞聲君聽否?長鳴過午快黃昏。

佳禽最好三緘口,啼醒諸君日又西。

果然不久,北伐軍大獲全勝,北洋軍閥整個垮台,那些懶蟲似的舊官僚,也就跟著樹倒猢猻散了。國民革命軍進駐北京,由於國都定在南京,便把北京改稱為北平。齊白石任教的藝術專門學校改稱為北平藝術學院,齊白石也改稱為教授。

這年9月1日,胡寶珠生了個女孩,取名良歡,乳名小乖。

轉眼到了1930年,齊白石度過了67歲生日。他遷居北京已經10年了。這10年是他茹苦含辛和艱難奮進,進行“衰年變法”的10年,也是他繪畫藝術大放異彩的10年。

在社會這個大舞台上,他備嚐了世態炎涼的滋味。東京畫展的成功,使他聲名大噪,許多人對他的態度驟然間由冷落變成熱情異常。對於這些,他的腦子是清醒的。

這年夏季的一天,豔陽高照,天氣炎熱,人們揮汗如雨。齊白石來到照相館,不顧盛夏酷暑,反而穿皮馬褂,手裏拿著白折扇,照了一張相。他在白折扇上題詞曰:

揮扇可以消暑,著裘可以禦寒;

二者均須日日防,任世人笑我癲狂。

這張照片陳列於海王村照相館,人們看見後,都議論紛紛,說:“哪有既穿皮襖,又搖折扇的道理呢?”

這消息很快傳遍了北京城,許多有識之士從齊白石的“癲狂”裏,看到了他對當時社會世態炎涼的譏諷與抨擊,也看到了他知人與自知的大智慧:“熱”時,要防人趨炎附勢;“涼”時,要防人落井下石。他把親身經曆和體驗的酸、辣、苦、澀,絕妙地凝聚在這一幀穿著皮襖搖著折扇的小照上。

正氣凜然的民族氣節

1931年9月18日,是中國人民永遠難忘的日子,也是令齊白石痛心疾首的日子。這一天,震驚中外的九一八事變爆發了。短短3個月的時間,日本人就強行占領了東北全境。

從此,東北近百萬平方公裏的肥沃土地淪為日本的殖民地,3000萬同胞慘遭日本侵略者的蹂躪。

值此民族危難關頭,齊白石陷入了深深的悲憤之中。

這時,一個朋友跑來勸他:“齊先生啊,現在風聲很緊,您不回湘潭去避避啊?東北亡了,北平是首當其衝呀!”

齊白石搖搖頭,說:“國家到了這個地步,個人還有什麼安危可言?”

朋友又說:“如今北平雖有幾萬重兵,但有東北淪陷的教訓,人們對於當局,已失去信心。許多人家都準備南遷,我看您還是離開這裏吧!”

齊白石堅定地搖搖頭說:“我不走!作為炎黃子孫,有何顏麵在大敵當前之時,為命逃亡呢?”

國難關頭,齊白石焦急萬分,此時的他雖然已經年達古稀,但他對祖國的前景仍然憂慮不已。

一天,畫家胡佩衡送來自己畫的山水畫,請齊白石題詩。看到畫卷上的祖國山川,想到被日寇踐踏的國土,齊白石傷心欲絕,揮淚成書:

對君斯冊感當年,撞破金甌國可憐;

燈下再三揮淚看,中華無此整山川。

噪市的喧鬧,勾起齊白石對家鄉山清水秀的思念,他多想回到大自然去洗滌身心啊!這時,親戚張滄海恰好為齊白石提供了這樣一處賞花觀魚的地方。

這個地方名叫張園,在左安門內新西裏3號,原是明朝大將軍袁崇煥的故居,園內有聽雨樓古跡。此園雖處都市,卻有山林意趣,園內幾個池塘,綠水漣漪,魚兒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漫遊,園中的小溪邊種的蔬菜瓜果,豆棚瓜架,儼然一幅江南水鄉景色。

張滄海讓齊白石住在後院3間西屋,而且還騰出幾丈空地,供齊白石種花種菜。這裏的一切,為齊白石提供了天然的繪畫素材,到了夏天,他就到那裏去避暑。齊白石在這裏畫了10多幅草蝦圖,其中一幅《多蝦圖》,他認為是自己平生的得意之作。

又過了一年,齊白石70歲了,這一年,他最喜歡的一個學生又去世了,他心裏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難過。

他感歎自己已經不再年輕,這些年教書和賣畫也使他生活無憂了,他想了很久,決定好好休息,從此後不再畫畫了,所以最後畫了一張《息肩圖》以作紀念。

他還在這幅畫上題了一首詩說:

眼看朋儕歸去拳,哪曾把去一文錢。

先生自笑年七十,挑盡銅山應息肩。

可是,雖然齊白石這樣寫了,卻並沒有實施。因為,他對畫畫和雕刻太鍾愛了,已經愛到了不忍放手的地步。

1935年,齊白石感到身體大不如前,思鄉之念油然而生,4月1日便攜胡寶珠回到湘潭老家。

老屋前自己種下的果木花卉依然茂盛。妻子春君由於長期的操勞顯得更加蒼老和瘦弱。

住了3天,齊白石不忍再看春君離別流淚的樣子,於是便和胡寶珠悄悄返京,未曾想這竟是他與春君的永別。

回來不久,四川的友人邀請齊白石去天府之國遊覽。這正合齊白石的心願,他與胡寶珠結婚20多年,卻從未陪她回過娘家,況且天府之國的奇山美景一直吸引著齊白石。於是,他帶寶珠和兩個孩子回到了寶珠的家鄉,祭掃了寶珠母親的墓。

在四川,齊白石受到了美術界的熱烈歡迎,並結識了中國近現代畫壇上享有盛譽的黃賓虹等著名畫家,遊覽了青城山、峨眉山、長江三峽等名勝古跡,這些盛情美景令齊白石陶醉不已。

在成都住了一段時間後,齊白石又專程到四川西南的山地去玩了幾天。這裏的風景十分優美,到處都是綠色的樹林。從山上往遠處看,可以看見兩條大河,河裏的小船很多,正是畫家詩人作畫寫詩的地方。可惜齊白石這次遊山,沒有作畫的心情。但他在自己的日記裏借用一首《過巫峽》的詩抒發了自己的感情:

怒濤相擊作春雷,江霧連天掃不開。

欲乞赤烏收拾盡,老夫原為看山來。

回到成都,已是中秋佳節。他們過了中秋就離開四川,9月初回到北京。這時候,北京的學校已經開學了,他又忙著教書、畫畫。雖然齊白石在1932年畫的那張《息肩圖》是讓他自己“息肩”,可是他還是像從前那樣,為了藝術不願意立刻停筆,而是又開始了勤勤懇懇地耕耘。

從四川回到北平後,齊白石漸感身體不適,便不再出遠門,1937年,七七盧溝橋事變後,北平淪陷,齊白石深感痛苦和恥辱,他辭去了大學的教授職務,開始閉門謝客。

當時,許多敵偽軍官和日本人深知齊白石的名氣與影響,所以,不斷地請齊白石參加各種慶典活動。齊白石對漢奸賣國的行為非常憎恨,於是在門口貼了一張“白石老人心病複作,停止見客”的字條。盡管這樣,他依然不斷地被日本特務騷擾。

一次,一個自稱渡邊的日本人前來求見齊白石。

渡邊是關東軍特務機關頭子土肥原賢二的得力助手,神通廣大,這個人深諳中國的語言和文化,在穿著上也身著藍色長衫,頭戴禮帽,戴一副高度近視眼鏡,看上去像個斯斯文文的中國文人。

渡邊來到齊家,不等齊白石發話,他便推推眼鏡自報家門說:“齊老先生,鄙人渡邊,久聞大師能畫能詩的美名,今日特地登門,與您切磋對聯,您看如何?”

齊白石淡然一笑:“請便吧!”

渡邊掃了主人一眼,先來了一副古聯投石試水:“鴨子巷前楊柳瘦。”

齊白石不假思索地對道:“鵝湖山下高粱肥。”

渡邊又用了《千家詩》中的“接天蓮葉無窮碧”,齊白石對“映日荷花別樣紅”。

渡邊得意地一笑,齊白石知道自己上當了,無意中吹捧了“日頭”,揪心悔痛。正想後發製人,沒想到渡邊馬上又出了一聯曰:“日本東出,光照大華一統。”

齊白石不由腦中一震,這分明是敵人出的一副絕對,“日本”必對國名,何況“本”字又是雙意,尋遍世上所有的國名,也無一個合適以對。幸好齊白石學識淵博,繞個彎子,對曰:“月自西來,亮耀小島千秋。”

渡邊一聽,覺得不是滋味,但又不能發火,搖搖頭說:“先生對聯工整,頗有文采,可惜‘月自’非國名也。”

齊白石笑道:“渡邊先生差矣,中國古代曾有萬國九州之譽,‘月自’國乃中國的一個小小國也,即在遼東境內,如今為一縣下小鎮‘月自鎮’便是。”

渡邊自討沒趣,隻得告辭,悻悻而去。

土肥原賢二見渡邊吃了苦頭,便安慰他說:“等幾天你再去齊府,挽回麵子就是。”老謀深算的土肥原告訴他,下次要齊白石給他畫一幅“不倒翁”的畫像,意思是大日本永遠是世界上的不倒翁。

渡邊出門之後,齊白石尋思了好一陣子:他渡邊賊心不死,必然重來,我要作極壞的打算。果然不出所料,幾天後的一個中午,渡邊再次來到了齊家。

渡邊一進門就講了土肥原的要求。齊白石略沉思片刻,鋪紙磨墨,眨眼間,一個活脫脫的不倒翁出現在渡邊眼前。

渡邊連連誇讚:“妙,妙,妙極了。還請老先生再題一首詩在上麵。”

齊白石故意為難地問:“要我寫什麼內容呢?”

渡邊說:“當然是寫與‘不倒翁’有關的詩句。”

齊白石說:“所謂不倒翁,主要是靠半團泥沙做成的。我的詩就是這個意思。”

渡邊心想,所謂大東亞共榮,說白了就是霸占中國的國土嘛,忙說:“就是這個內容好。”

齊白石筆鋒一轉,題詩曰:“姿勢端正儼如官,不倒原是泥半團。一旦將爾切開腹,通身何處有心肝。”

渡邊一看,前兩句倒是不錯,可是後兩句含沙射影,字字如刀,尤其是“切腹”二字。一時沒有主意,隻好帶了回去。

土肥原氣急敗壞地找到大漢奸郝鵬舉,認賊作父的郝鵬舉告訴土肥原,齊白石一生忌畫螃蟹。

原來,齊白石老家在湖南湘潭農村,因幼年家窮,經常下河打魚摸蝦維持生活。一次在河中翻螃蟹時,齊白石被一個大螃蟹夾傷右手食指,食指感染中毒,差點喪命。後來,他賭咒不畫螃蟹。

土肥原聽了大喜,就拿這一手給齊白石出難題,非要他畫螃蟹不可。

渡邊“領旨”,第三次登門,要齊白石作畫,並指定畫蟹。不料,齊白石欣然同意,一個橫行的大螃蟹躍然紙上,旁邊還題了四句詩:

張牙舞爪弄英姿,鑽岩入沙水中蟄。

漁人憤起倚天網,看你橫行到幾時?

齊白石將日寇侵略者比作是螃蟹,卻又沒有指名道姓地說出來,渡邊隻好再次灰溜溜地回去了。

土肥原還是不肯罷休,他又派人把齊白石接到自己家裏做客,強迫這位中國畫家宣傳日寇所謂的“中日共榮”,宣傳日本人的強盜理論。

齊白石堅決拒絕,寧死也不答應,竟然被惱羞成怒的土肥原扣留了3天,後來還是經人從中作保,才把他放回家。他到家後憤然寫下了“子子孫孫不得做日本官”的誓言,表示自己抗拒到底的決心。

土肥原一計不成,又施一計,他多次派人去勸誘齊白石赴日本,加入日本國籍,並說保證他的榮華富貴,但齊白石每次都毅然拒絕:“齊璜是中國人,不會去日本。你們若強要齊璜去,除非把齊璜的頭拿去。”誘勸者見齊白石態度堅決,隻得灰溜溜地走了。

1940年2月初,齊白石接到長子良元的信,才知妻子春君已於農曆正月十四日因病在湘潭老家逝世。

齊白石顫抖著手捧著家信老淚縱橫。妻子春君13歲進齊家門到當年79歲去世,60多年來任勞任怨,上侍公婆下撫子女,為齊白石的身體和事業操碎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