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白石淚眼婆娑地想,若沒有春君的默默奉獻,哪會有自己的今日?他悲痛欲絕,心摧欲碎,顫顫巍巍地作了一首挽聯悼念妻子:
怪赤繩老人,係人夫妻,何必使人離別;
問黑麵閻王,主我生死,胡不管我團圓。
春君去世後,親朋好友都勸齊白石將勤儉柔順的側室胡寶珠扶正。1941年5月4日,齊白石邀請親友20多人,舉行了寶珠扶正儀式。
齊白石事業上的輝煌,完全得力於陳春君和胡寶珠這兩位賢妻的奉獻,是她們用無私的愛,為齊白石創造了寧靜和溫馨的繪畫空間;是她們無私的愛解除了齊白石的後顧之憂;更是她們無私的愛使齊白石長期保持健康的身心,並精力充沛地投入創作,為後人留下了一幅幅珍貴的藝術巨作。
誠實守信的賣畫態度
從北平淪陷,到1943年,正直愛國的齊白石一直停止售畫。他寧可挨餓受凍,也不取媚日本侵略者和漢奸。
然而,此時卻有一些無恥小人,利用齊白石停售大牟其利。他們偽造齊白石獨具特點的“紅花墨葉”畫法,假冒齊白石之名,在市麵上大肆兜售贗品,齊白石對此又氣憤又無奈,他特意找人刻了一枚銅印,上麵有“齊白石”3個字,並在報上刊登聲明說:“以後凡是我齊白石的真跡,都會印上這個銅印章。”
可是沒幾天之後,這方印也被人仿造了,扣在了假畫上。許多人不敢再買齊白石的畫,有些人買到他的畫之後,還想方設法找到齊白石家裏,讓他鑒定或者再次題跋,這讓70多歲的白石老人不勝其煩。
有一次,梅蘭芳前來探望他,告訴他,在一個朋友的家裏,看到了一幅他的《春耕圖》。齊白石的這幅畫是他50歲時畫的,他自己家裏收藏了一張,從那以後,他就再沒有畫過了。
他移步到畫案前,取出行篋,打開蓋子,慢慢地翻著,從底下取出了這幅畫稿,慢慢地展現在桌上,問梅蘭芳:“你看看,這是我的《春耕圖》,像你見到的嗎?”
梅蘭芳仔細看了一下,說:“不像,不像,那耕牛的頭朝右,可不是朝左,這後腿露在外麵,怎麼,你最近真的沒畫,會不會是別人的冒牌貨?”
齊白石生氣地歎了一口氣,在躺椅上坐下來說:“唉,這世道,什麼無奇不有的事都有啊!聽說市場上偽造我畫的人越來越多了,不知你朋友的這一幅是不是也是偽造的,你能借來看看嗎?”
梅蘭芳似乎感到問題有些嚴重,連忙回答說:“可以,可以。”
齊白石在一旁提醒他說:“不過,先不要讓你那個朋友知道,隻說你要看看,借出來讓我辨認一下即可!”
梅蘭芳會意地點頭同意。
第二天,梅蘭芳送來了那幅《春耕圖》,齊白石一看,果然是一幅偽作,他氣憤地從躺椅上跳了起來,走到了畫案前,指著畫說:“你看這樹幹的線條是一氣嗬成的嗎?還有這圖章。”
齊白石取出《三百石印齋》遞給梅蘭芳:“你翻翻,印章像不像?”
梅蘭芳也十分氣憤。他雖然聽說過曆史上曾有過偽作傳世,但偽造當今仍在世的畫家的作品,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梅蘭芳關切地說:“老師,您可以采取些措施!”
齊白石按捺不住自己激憤的心情說:“我有什麼辦法呢?真是防不勝防啊!實在是無恥之徒!”
說完,他又問梅蘭芳:“你那位朋友同你要好嗎?”
梅蘭芳回答說:“是我生死之交的朋友,一個教書的先生,他對先生的畫很崇拜,花重金買了這幅《春耕圖》,可惜被人騙了。”
齊白石關切地問:“那麼,總不能使好人受到無端的損失吧!你說,我是將這畫買下,還是另給他畫一幅呢?”
梅蘭芳眼睛一亮,高興地說:“能畫一幅,當然最好。”
“那好,還是我來送他一幅《春耕圖》吧!”齊白石邊說邊理紙研墨,在梅蘭芳的幫助下,凝思片刻,懸肘提筆畫了起來。
20多分鍾後,一幅《春耕圖》畫好了,齊白石蓋了自己的印章,交給梅蘭芳,說:“我今天就不裱了。請你同你的朋友說清原委,請他諒解吧。”
說完,他幽默地說:“假畫我就收下了,看來我的畫隻有從我屋子裏拿出去才不會是假的了。”
一天早上,李苦禪來找齊白石,老師正在洗臉。苦禪的到來,使老人十分高興,但他又覺得有些突然,因為齊白石知道,沒有特殊情況,這位學生一般是很少這麼早就來看望自己的。
李苦禪看出了老師的懷疑,就一臉沉重地說:“昨天我在店裏,看到一幅《蔬香圖》,很有筆墨,不過題款的字不大像你寫的,老師是否去看看?”
齊白石一聽,關切地問:“那筆墨怎麼樣?”
李苦禪老實地說:“筆墨不凡,確有老師的風骨。尤其是那棵白菜,實在像極了。我拿不定主意,標價又高,想來問問您。”
早飯後,齊白石帶上錢款,在李苦禪的陪同下,乘車來到了古玩店,從新油漆的門麵和橫額看,這是一個新開張的專營古玩字畫的商店。因為位於十字路口,前來觀看、購買的人倒也不少。
老板姓張,30多歲,白淨的臉,淺灰色的長衫。他笑吟吟地隨著李苦禪來到齊白石的麵前。
張老板大概看出來客不是一般的人物,所以招待得十分周到。他送上上等的杭州龍井茶,看了齊白石一眼說:“這《蔬香圖》可是齊白石的真跡,是他在一次盛大宴飲後,很得意的一幅傑作。”
齊白石淡淡一笑說:“那好,那幅畫呢?”
張老板忙開了櫃,取出了一幅已經裱好了的畫卷,展現在齊白石麵前,得意地說:“您老看,這才是名家的得意之作呢!”
齊白石同李苦禪來到近前,仔細地看著這《蔬香圖》,心裏不免暗暗稱奇,這偽作者的筆力不凡,技藝和筆墨十分到家,可見這人仿效和臨摹他的畫,不是一日之功了。
齊白石很佩服這偽作能達到這樣亂真的地步。但是,在他的眼裏,真假一看就分明,這幅畫到底“形”太似而“神”不到。
看了好大一陣,齊白石回到座位上,看著張老板,慢慢地問:“張先生,這畫標價多少?”
張老板的右手拇指和食指伸開,說:“那您給這個。”
齊白石說:“8000元?能不能少一點。”
張老板回答:“這已經是最低了,不是您老,我還不出這個價。”
齊白石微微一笑,堅定地說:“你這畫隻值3000元!”
“為什麼?”張老板不滿地轉過身,反問了一句。
“因為是假的。”齊白石嚴峻的臉上現出神聖不可侵犯的神情。
李苦禪這才在一邊著急地說:“這位就是齊白石先生。”
張老板一聽,驚呆了,口裏說不出什麼,兩眼直直地看著齊白石。
齊白石點點頭,笑了起來,說:“我就是齊白石。這是我的學生李苦禪。如今畫市上假造我的畫不少。昨天苦禪告訴我,你這裏有一幅我的《蔬香圖》,今天我來了。請先生原諒。”
齊白石接著說:“這樣吧,你這畫多少錢買來的?”
“2500元。”
“我給你3500元,買了這張假畫如何?”齊白石站起來,看了張老板一眼,若有所思地說:“留得真跡在人間,這是我的責任。要對祖國、對民族負責。希望張先生能協助我。今後見到這類畫,你盡管找我好了。我通通收購。至於你的店,我可以為你再作一些畫,補償你,如何?”
張老板被齊白石的真情深深地感動了,他第一次見到齊白石,沒想到畫家的胸襟是這樣的寬廣,他再三表達對齊白石的謝意。
又有一次,齊白石在北京街道上發現有個擺攤子的人賣他的假畫,於是便走上去指責對方,不該造假騙錢。
不料那賣假畫的人卻振振有詞地說:“凡是大畫家,沒有不遭人造假的,造的假越多,說明本人的名氣就越大。若是一般三流畫家,才沒人會浪費時間去造假呢!”
那人又說:“而且,這些假畫比較便宜,是專門賣給喜愛藝術品而又窮的人,有錢人還是會去買你的真畫,對你不會有什麼損失,請你別生氣。”
聽他這話,齊白石一時間不知說什麼好了,於是,他從地攤上拿起一幅畫來細看了一番,發現這些贗品居然畫得很有章法,他便對那人說:“你的畫有點意思,是你自己畫的?”
賣畫人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齊白石說:“你的畫很有潛質,你願意做我的徒弟嗎?”
賣畫人一愣,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齊白石見狀,把原話又重複了一遍。這人聽清楚後,連忙雙膝跪倒,五體投地,連連說道:“謝謝您的大恩大德。過去隻知您的畫美,今日方知您的心靈更美。”
齊白石將賣畫人扶起,仿佛自己的龍鍾老身又生出了一隻新的臂膀,頓時感到增添不少力量。
隨著齊白石在畫壇上的名氣越來越響,就連許多普通百姓也知道了這位教授畫家。而且創作之餘,齊白石還樂於廚事,經常去買菜。
一天早晨,齊白石又提著菜籃子去買菜。市場上,他看到一個鄉下小夥子的白菜又大又鮮,就問:“你這白菜多少錢一棵啊?”
小夥子正要答話,仔細一看,認出了齊白石,就笑了笑說:“您老買菜啊,不賣!”
齊白石聽後有些不高興,說:“那你來幹嗎呀?”
小夥子說:“您要吃菜,就得用畫換。”
齊白石先是一愣,隨後便明白過來,知道對方認出自己了,就說:“用畫換?可以呀,隻是不知怎麼個換法?”
小夥子回答:“您畫一棵白菜,我就把一車白菜給您。”
齊白石不由笑出了聲:“小夥子,你可吃大虧了!”
小夥子高興地說:“不虧,不虧,您畫我就換。”
“行!”齊白石也來了興致,“快拿筆墨來!”
小夥子十分高興地跑著買來宣紙和筆墨,又借來一張桌子,請齊白石作畫。齊白石提筆揮腕,當眾作起畫來。 不一會兒,一幅淡雅清素的水墨白菜圖便畫成了,看者齊聲稱讚。
齊白石放下畫筆,對賣菜人說:“小夥子,畫歸你,菜可歸我了。”
小夥子慷慨地說:“行,行,這一車都是您的!”
齊白石望望滿車的白菜說:“小夥子,這麼多菜讓我怎麼拿呀?”
小夥子想了想說:“哎,這樣吧,您在這畫上再添一隻蚱蜢,我連車都給您!”
齊白石也不答話,拿起筆又在白菜上畫了一隻大蚱蜢。
小夥子望著畫連聲說好,邊收畫邊說:“老先生稍候,我這就給您把菜送家去。”
小夥子收起了桌子,拉起車就走。齊白石連忙攔住他,從車上拿了一棵白菜放在籃子裏,對他說:“小夥子,白菜還是一棵換一棵,剩下的你還是留著自己賣吧!”
小夥子一聽就急了:“這不行,咱們講好了的,菜和車都是您的。”
齊白石說:“我怎能吃得了這麼多的菜啊?”
小夥子說:“您慢慢吃。”
齊白石堅決不肯,說:“不行……”
兩人正在爭執,忽然,小夥子放下車,從車上抱起幾棵白菜便向別人的菜籃子放,邊放邊喊:“幫忙,幫忙,齊老先生今天請大家吃新鮮的大白菜了!”
不一會兒,一車白菜就剩下了不多幾棵,小夥子笑著對齊白石說:“現在該不多了吧?我給您送去吧!”
齊白石望著小夥子忠厚善良的麵容,無可奈何地笑了笑,帶他向家裏走去。此後,每隔幾日,小夥子總要給齊白石送一些新鮮的蔬菜,齊白石也贈他一些畫。漸漸地,兩人竟成為忘年之交。
揮筆作畫斥權貴
1943年12月12日,陪伴齊白石生活20多年的愛妻胡寶珠病逝,年僅42歲。
這是齊白石萬萬沒有想到的。他原想風燭殘年,仗她護持,身後之事,由她照料,如今她卻撒手而歸,先他而去,齊白石不由得悲痛萬分。 自此之後,齊白石閉門不出,有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是獨自在思念中度過的。
1944年,齊白石82歲。麵對橫行霸道的日本侵略者,他滿懷積忿,無可發泄,往往用詩與畫寄托。這一年,他畫了不少抒發亡國之恨的畫,並題了詩。
作為一個愛國的和富有正義感的藝術家,齊白石的作品向來是愛憎分明的,在這個時期,他曾多次畫老鼠,如《燈鼠圖》中,畫一隻老鼠鼓起兩隻豆粒般的眼睛,伸出前爪,正企圖偷食燈油,他還在畫中題詩道:
昨夜床前點燈早,待我解表未睡倒。
寒門隻打一錢油,那能供得鼠子飽。
何時氣得貓兒來,油盡燈枯天不曉。
齊白石雖閉門不出,但他知道敵人已經日暮途窮,在這一時期,他畫了很多諷刺敵人的畫,很多朋友都擔心敵人借此事找他的麻煩,勸他明哲保身,但他卻很固執地說:“殘年遭亂,死何足惜,拚著一條老命,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6月7日,齊白石忽然接到他已經辭職的北平藝術專科學校通知,叫他去領配給煤。
北平淪陷後,這所學校的大權都操持在日本人手裏,所聘的日本教員也很有權勢,人們多側目而視。齊白石辭去藝校的職務已有7年,為什麼還發給他這份配給煤呢?齊白石深知這是日偽在收買人心,便當即去信拒絕:
頃接藝術專科學校通知條,言配給門頭溝煤事。白石非貴校之教職員,貴校之通知誤矣。先生可查明作罷為是。
在此時的北平,物資奇缺,煤很不容易買到,齊白石的朋友聽說此事後,問他:“現在的煤那麼緊俏,送到手裏你為什麼都不要呢?”
齊白石回答說:“他們的用心,隻有他們自己知道,我齊白石怎麼會是一個沒有骨頭和愛貪便宜的人呢?”
9月,朋友們介紹了夏文珠女士照顧白石老人的生活起居。
1945年8月,抗戰勝利後,齊白石又在琉璃廠掛起招牌,恢複了賣畫刻印的生活。
1946年10月,香山紅葉吸引著遊客觀賞,這是北平最美的季節。中華全國美術會為齊白石在南京舉行了個人畫展。齊白石來到南京,他的作品得到人們的讚譽,帶去的200多幅畫全部賣出。
之後,齊白石又到上海辦畫展。同在南京時一樣,上海畫展的盛況是空前的,齊白石做夢也沒有想到,南方人民對於他那洋溢著生命力的畫是那樣的喜愛,以至於畫被搶購一空,他還時時不得不潑墨為他們臨時作畫。這樣一天下來雖然很累,但精神很好。
國民黨達官顯貴附庸風雅,時時前來請他吃飯,他能推就推,有時實在推不掉的,隻好違心地前去應酬一下。
這期間,國民黨上海浙滬警備司令宣鐵吾生辰,舉行了盛大的宴會,大肆鋪張。宣鐵吾雖然是一介武夫,但他也多少知道齊白石的聲望和地位,為了顯示自己的風雅,他特別托人請齊白石前去赴宴。
齊白石起初沒有理會,不置可否。宣鐵吾見齊白石沒有回應,又再三派人前來。齊白石考慮再三,答應赴宴,但心裏是十分不願意的。
在宴席上,宣鐵吾親自走到白石老人的身邊,死皮賴臉地要齊白石當場為他作畫,齊白石先聽而不聞,不予理睬,宣鐵吾又死皮賴臉地要求:“先生,可要賞我臉喲!”
這時,老人捋捋他長長的銀髯,沉思片刻,輕蔑地微微一笑,點了點頭說:“司令既然如此熱衷風雅,那我就當眾獻醜了!”
宣鐵吾一看齊白石同意了,樂得合不上嘴,忙說:“大師賞臉,我三生有幸!”
接著,他吩咐傭人道:“快,快,筆墨侍候!”
這時宣鐵吾喜形於色,因為回到上海後,宣鐵吾多少聽到抗戰八年,齊白石錚錚鐵骨,公然以巧妙方式與日本侵略軍鬥爭,終不為之所屈的事。這樣置生死於度外、絕不與權勢屈服的老頭,竟然會欣然答應命筆,宣鐵吾覺得自己的身價不知抬高了多少倍。
傭人們趕快鋪紙磨墨,隻見白石走到中間一張畫架前,宣紙是上等的,早已展好了,他凝思了一下,幾筆粗、細的潑灑、勾勒,一隻鬥大的大螃蟹,帶著淋淋的水氣,爬在紙上,躍然欲動。
當天來赴宴的,都是上海軍界、政界的顯要人物,以及新聞、文化界的名流。他們在前幾天的畫展裏,看過齊白石的畫,但是,卻沒有機會親眼看他作畫。今天的機會確是千載難逢,大家都放下手中的碗、筷,走過來,一睹一代丹青大師作畫的風采。
螃蟹圖是齊白石的一絕,隻見他畫出的螃蟹似乎在爬動,人群裏發出陣陣“嘖嘖”的稱讚聲,他們小聲地議論著:
“呀,真是神手,妙筆!”
“簡直是畫活了!”
正當大家讚歎不絕的時候,齊白石又換了一支小號的毛筆,看了一下宣鐵吾躊躇滿誌的神氣,暗暗發笑。提筆在右上方題寫了“橫行到幾時”5個蒼勁有力的字。
接著,又寫了“鐵吾將軍”4個字樣,而後簽字、用印。
圍觀的賓客一看“橫行到幾時”幾個字,頓時麵麵相覷,大驚失色,立即為齊白石暗暗捏了一把汗。
他們有的嚇得臉色灰白,偷偷離去,有的看了宣鐵吾一眼,暗暗發笑,有的朝齊白石投以敬仰的目光。
那位想露一手的主人宣鐵吾好像也悟出了其中的內涵,一瞬間,臉紅得像猴屁股一樣,無地自容。
白石對於這一切似乎毫無覺察、毫不理會,放下筆,向大家一拂手,朗朗地說:“老朽失陪了,就此告辭。”拂袖而去。
在上海這次畫展上,齊白石還見到了神交已久的畫家朱屺瞻。
朱屺瞻是馳名中外的藝術家,此人8歲起臨摹古畫,中年時期兩次東渡日本學習油畫,主攻中國畫,擅山水、花卉,尤精蘭、竹、石。他繼承傳統,融會中西,致力創新,所作筆墨雄勁,氣勢磅礴,具有鮮明的民族特色和個人風格。
多年前,朱屺瞻前去拜訪自己的一位朋友。在朋友的畫室裏,他見到一幅馬圖的右下角有一方朱紅的名章,剛健粗獷,氣滿力雄。好畫名印,深深地吸引著年輕的朱屺瞻。
朋友告訴他,這些畫和印章都是出自湖南畫家齊白石之手。朋友還告訴朱屺瞻,齊白石是集詩、書、畫、印為一體的藝術大師,雖然初到北京城時並不得誌,但其人真正的成就卻是在繪畫大師吳昌碩先生之上。
為此,朱屺瞻早就仰慕齊白石的才華,很想見上一麵。在上海開辦畫展的第五天,齊白石終於和朱屺瞻聚到了一起。這天,上海美專教授兼教務主任汪亞塵代表上海畫界邀請齊白石參加專為他祝賀畫展成功舉辦的宴會。
朱屺瞻先齊白石到達宴會現場,隨後梅蘭芳也來了。朱屺瞻的心情很不平靜,他不時透過明亮的窗子,凝視著門口。忽然,一位老者神采飛揚地拄著拐杖來了,他知道這就是齊白石,馬上迎了出去,雙手緊緊地拉著齊白石的手,久久凝視著。
一旁的梅蘭芳立即迎了上來,為齊白石介紹說:“齊老師,這位就是朱屺瞻先生。”
齊白石感歎地說:“賢弟啊,想不到今天我們在這裏見麵了。”
朱屺瞻興奮地攙扶著老人往裏走:“是啊,我盼了10多年,就望著這一天啦!”
他把齊白石請到上座,熱情地問:“您老人家近來身體可好啊!”
齊白石笑眯眯地回答:“嗯,好啊好啊!”
聽二人高興地聊著,梅蘭芳風雅地說:“你們一老一少,一北一南,十載神交,今日見麵,必將傳為畫壇佳話。我可以為你們編成戲,到時候給你們唱上一段啊!”
齊白石和朱屺瞻哈哈大笑了起來。
宴席是豐盛的。他們暢懷痛飲,從八年抗戰,繪畫藝術,京劇流派,到梅蘭芳拜師,海闊天空,無所不談,盡歡而散。
抗戰勝利後,人民渴望和平,渴望過上安寧幸福的日子。但國民黨政府置人民的利益於不顧,又發動了內戰。
戰爭的陰雲再次籠罩全國各地。國民黨政府為進行內戰,對百姓進行搜刮,各種苛捐雜稅多如牛毛,物價飛漲,民不聊生。
齊白石從南京回來,帶回了一捆一捆的“法幣”,數目十分可觀,可是拿到市場上去買東西時,竟連一袋麵粉都買不到。齊白石非常氣憤,他隻好在門口再次掛出“暫停賣畫”的字條。
堅定不移的愛國情懷
齊白石正在家裏閑居的時候,中國美術界另一位重磅級人物又出現在他的家中。原來,早在齊白石去南京辦畫展的途中,他曾機緣巧合地遇上了交結多年的莫逆摯友徐悲鴻。
徐悲鴻是中國畫壇上一位中西合璧的創新派大師,他被公認為是中國現代美術的奠基人,也是美術史上一位承前啟後和繼往開來的人物,在中國美術界影響極大。
徐悲鴻在當時擁有很高的政治地位,這在美術界是無人可比的。此時,徐悲鴻剛從歐洲回國,他看到齊白石在繪畫藝術上的追求與突破,對齊白石極其讚賞。
徐悲鴻回國後,已應聘為北平藝專的校長,他對齊白石深厚的寫意狀物功力青睞有加,顧及教授傳統中國畫時的特殊性,因此決定請齊白石再次出任北平藝專的名譽教授。徐悲鴻這次來到西單跨車胡同齊白石的寓所就是為了此事。
雙方問候過後,徐悲鴻道明來意:“先生是聞名遐邇的畫壇大師,我來是想請您到藝術學院任教。”
齊白石婉言辭謝:“承蒙徐院長看重,隻是老朽年逾花甲,耳欠聰,目欠明,恕難應命,但你的心意我領了。”
徐悲鴻說:“在高等院校的教授中,古稀之年的人還不少呢,齊先生老馬識途,點撥指導,誰能及得上?正是大有用武之時。”
齊白石還是不答應:“教授責任重大,還是另請高明的為好,以免誤人子弟。”
兩天以後,徐悲鴻再次登門拜訪,又是盛情邀請,齊白石又以年老為由推辭。求賢若渴的徐悲鴻不願就此放棄,他在百忙中又第三次來到齊家,而且這次是頂風冒雨而來。
齊白石深深地被徐悲鴻的舉動所感動了,他坦率地告訴徐悲鴻:“徐先生,我不是不願意,我很願意和你共事,幫你辦學。我對你的人品和畫品都很看重,但是我已經年老了,不想多走動了,遇上學生糾纏,我這樣大歲數了,真不想再費那樣多口舌。”
徐悲鴻對齊白石說:“齊先生的顧慮不無道理,齊先生上課時,不必作長篇的理論,隻要作畫示範稍加提示要領即可。開學之初,我陪著您上課,為您護駕。以防真有個別學生不守紀律。”
齊白石不好意思再次拒絕,終於點了點頭說:“那就試一試吧!”
第二天清晨,徐悲鴻親自坐了馬車來迎接齊白石。那天,齊白石穿了一件寬大的緞子長袍,拄著手杖,和徐悲鴻一同登上馬車。馬車穿過寬闊的大街,停在北平藝術學院的門前。在學生們的簇擁下,齊白石和徐悲鴻來到教室裏。
畫案上已經擺放好筆墨紙硯,但齊白石卻拿出他自己帶來的幾支畫筆。他慎重地、沉思地舉起畫筆,運筆非常緩慢,仿佛每一筆都在精雕細琢,筆墨異常精練。學生們的眼睛都跟隨著他的畫筆在移動。
齊白石巧妙地運用筆鋒的變化和墨色的枯濕濃淡,達到了徐悲鴻所說的“致廣大、盡精微”的藝術效果。
畫完以後,在徐悲鴻的引導下,齊白石正式向學生們開始了授課。
“不要死學死仿,我有我法,貴在自然……”
齊白石的這些教誨說明在學習別人長處,特別是在學習前輩藝術家時,決不能食而不化,而是要創造性地加以運用,不斷發展,隻有博綜而約取,才會賦予藝術新鮮的生命。
齊白石環顧學生說:“花未開色濃,花謝色淡,畫梅花不可畫圈,畫圈者匠氣……”
一堂生動的課在“當當”的下課鈴中結束。學生們很滿意,徐悲鴻和白石先生也很滿意。
然後,徐悲鴻又坐了馬車送齊白石回家。
在齊家門口,齊白石用激動得有點發抖的聲音對徐悲鴻說:“徐先生,你真好,沒有騙我,我以後又可以在大學裏教書了。我應當拜謝你。”話音未落,他便雙膝下屈。
徐悲鴻慌忙扶住了齊白石,淚水湧到了徐悲鴻的眼眶裏。從此,這兩位在當時享有盛名的藝術巨匠便成了莫逆之交,他們的友誼始終不渝。
1948年底,平津戰役快要打響了,國民黨官員紛紛逃離北平,南京政府教育部急電北平各大專院校南遷,城裏出現一片驚慌和混亂。
許多朋友勸齊白石南下,齊白石都婉言謝絕了,他說:“北房南屋少安居,何處清平著老夫?”
戰火一天天逼近,京城謠傳共產黨首批要殺的黑名單就有齊白石,為此,齊白石憂心忡忡,不知如何是好。正當他舉棋不定的時候,徐悲鴻夫婦再次來到了他的家中。
徐悲鴻用溫和的語調勸齊白石說:“老先生,你就別擔心害怕了,那些純屬謠言,你不要聽信他們。”
齊白石半信半疑地問:“悲鴻先生,你真的不走嗎?”
徐悲鴻堅定地說:“當然不走,我們全家都不走,北平藝專也不搬遷,許多先生都在學校等待解放。”
齊白石聽了,臉上逐漸露出欣慰的笑容。他知道,自己的朋友是一個誠實的人,是不會欺騙他的。
徐悲鴻又說:“不過,這幾天,北平城裏亂得很,兵痞和特務橫行,你老人家還是注意一些好。”
齊白石感激地點點頭,他指著桌上的一摞信說:“南京和上海都來了信,勸我南遷。我想了很久,還是這裏好。跟著國民黨,哪有安定的日子。幾十年了,從辛亥革命以來,哪一天沒有戰爭!”
徐悲鴻也向齊白石會意地點點頭,小聲地說:“告訴你,北平和平解放的可能性極大。我得到可靠消息,共產黨不願戰火破壞這文化古都。他們正在談判呢!”
齊白石一邊點頭一邊說:“嗯,這真是太好了。”
接著,徐悲鴻又告訴他,北平藝專的學生都組織起來了,決心保護學校。如果齊白石覺得在家住著不安全,可以到學校去,如果有緊急情況,他們也一定會來接齊白石的。
徐悲鴻還說:“解放了,一切就好了。你的畫會得到更多人的喜愛。這一天也不會遠了。”
由於這時的齊白石已近九旬高齡,聽力很差,徐悲鴻隻好附在他耳邊,一字一句、大聲且不厭其煩地把話都說清楚。
齊白石聽了徐悲鴻的這一番勸說,終於打消了心中的重重疑慮。
齊白石熱心地挽留徐悲鴻夫婦,一同品嚐了湖南風味的午餐。當徐悲鴻夫婦倆起身告辭的時候,齊白石又恢複了以往的神情,他安詳地拄著手杖,依依不舍地一直將徐悲鴻夫婦送到了大門口。
此時,齊白石的心情平靜極了,他所盼望的好日子就要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