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進新的時代
不要死學死仿,我有我法,貴在自然。作畫妙在似與不似之間,太似為媚俗,不似為欺世。——齊白石
新社會帶來的創作靈感
1949年1月31日,曆盡了苦難與恥辱的古都北平,終於獲得了新生,回到了人民的懷抱。北平和平解放了。
這天,全市舉行了北平和平解放的盛大遊行,歡樂的工人、農民、學生和其他市民,擁上街頭,高舉標語,高呼口號,載歌載舞,歡慶人民革命的偉大勝利。
街市上如潮澎湃的口號聲、鑼鼓聲,一陣陣地傳到了齊白石老人這寧靜的院落裏、畫室裏。齊白石按捺不住那顆激動的心,他拄著拐杖,在家人的陪同下,緩步來到了胡同口。
幾十萬人排著整齊的隊伍,笑逐顏開,興高采烈,走過了一隊,又來了一隊。還有高蹺、小車會和秧歌隊。鼓樂聲,震耳的鞭炮聲和雄壯的口號聲,震天動地。馬路旁人山人海,熱鬧非常。此時的北平正處於從未有過的歡樂之中。
剛過完87歲生日的齊白石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像所有的北平市民一樣,湧向街頭,歡慶這喜慶的日子。
在將近一個世紀的生命曆程中,齊白石經曆了清末的黑暗統治,見過辛亥革命和北伐戰爭以及幾年前抗戰勝利後人民歡慶勝利的場麵,但是,都不如今天的景象。他真正看到了勞苦大眾慶祝自己翻身之日時那種發自內心的歡樂。
新中國喚醒了齊白石藝術上的又一個春天,從此,他的藝術生活,又進入一個新的階段。幾天後,齊白石的學生李可染領著3個身著軍裝,青春英發,佩著臂章的人來到了齊家。
齊白石覺得很奇怪,他們來幹什麼呢?經李可染介紹,這三人都是北京軍事管製委員會的文化接管委員,他們分別是著名的詩人艾青、畫家江豐和沙可夫同誌。他們是作為共產黨解放軍的第一批代表,來看望這位蜚聲中外的國畫大師,並向他表示深深的敬意和慰問的。
艾青早年曾學過繪畫,對齊白石的作品非常喜愛。他對齊白石說:“我在18歲的時候,看了老先生的4張冊頁,印象很深,多年都沒有機會見到你,今天特意來拜訪。”
齊白石問:“你在哪兒看到我的畫?”
艾青說:“1928年,已經21年了,在杭州西湖藝術院。”
齊白石又問:“誰是藝術院院長?”
艾青說:“林風眠。”
齊白石想起那個請自己教書的校長,又仔細地看了一下艾青他們的軍服戎裝,高興地說:“噢,是他呀!他喜歡我的畫。”
知道來訪者都是藝術界的人,齊白石覺得親近多了,他急忙叫研墨和展紙,自己拄著拐杖,移步到畫案前,挽起了袖子,凝思了一下,精心地為他們畫了3張水墨畫。
齊白石送給艾青同誌的畫,畫的是4隻蝦,半透明的,上麵有兩條小魚。畫完後,在上麵題款:
艾青先生雅正,八十九歲白石
而後,他又分別在畫上蓋上了“白石翁”“吾所能者樂事”的印章。
此後,艾青與齊白石成了朋友,收藏了不少老人的畫。
一次,艾青在上海朵雲軒買了一張兩尺的水墨畫,是齊白石畫的一片小鬆林。艾青將此畫拿到和平書店給朋友許麟廬看,許麟廬以為艾青買到了假畫。
艾青覺得自己已經能夠辨認齊白石的真假畫了,他便邀朋友一起去找齊白石鑒定此畫的真假。艾青對齊白石說:“這畫是我從上海買的,他說是假的,我說是真的,你看看……”
齊白石將畫掛了起來,仔細地看了之後說:“這個畫人家是畫不出來的。你看,這裏署名‘齊白石’,印章‘白石翁’,是我的畫,沒錯。” 齊白石又誇獎艾青已經能夠分清楚自己畫的真偽了,艾青很高興。
幾天後,艾青又買了一張八尺的大畫,畫的是沒有葉子的鬆樹,結了鬆果,上麵題了一首詩:
鬆針已盡蟲猶瘦,鬆子餘年綠似苔。
安得老天憐此樹,雨風雷電一起來。
下麵還有8個字:“安得之安字本欲字”,印章為“白石翁”。艾青再次得意地將這幅畫給齊白石看,要他鑒定真假。這次,齊白石看後竟說:“這是張假畫。”艾青卻笑著說:“這是昨天晚上我一夜把它趕出來的。”齊白石知道騙不了艾青,就說:“我拿兩張畫換你這張畫。”艾青說:“你就拿20張畫給我,我也不換。”齊白石知道這是艾青對自己的畫的讚賞,他非常高興。這張畫是齊白石70歲時的作品,他拿了放大鏡很仔細地看了說:“你看,這是我10多年前畫的,我那時畫畫是多麼用心啊!”
艾青通過和齊白石的長期交往,已經能夠順利地區分出齊白石老人的真假畫,這多少也與齊白石的指導有關。
北平解放後,齊白石任教的北平藝術專科學校正式改名為中央美術學院,他仍擔任學院的榮譽教授職務,每月到學校一次,畫一張畫給學生看,作示範表演。
此時,有人提出,新中國剛剛成立,百廢待興,正是需要節約資金的時候,因為齊白石有賣畫的收入,而且他上課時間又少,所以要求將齊白石的工資取消。
這件事被艾青知道了,他當時是接管中央美術學院的軍代表,他表示堅決反對,並說:“這樣的老畫家,每月來一次畫一張畫,就是很大的貢獻。日本人來,他沒有餓死;國民黨來,也沒有餓死;共產黨來,怎麼能把他餓死呢?”
徐悲鴻這時仍是中央美術學院的院長,他聽說此事後,自然也不同意這個提議。
在和艾青的交往期間,齊白石又收到毛澤東的一封親筆信,字裏行間充滿著敬老尊賢的謙和之情,信中還誠邀齊白石以無黨派民主人士的身份參加新政治協商會議,共商國家大事。
齊白石與毛澤東是同鄉,他比毛澤東年長29歲。雖然他1864年出生於離韶山衝僅50公裏的白石鋪杏子塢,但直到1949年毛澤東親筆致函,邀請這位大畫家以無黨派人士身份參加新政治協商會議時,才和毛澤東第一次見麵。
之後,毛澤東非常關心齊白石的生活,曾派人送來3棵人參給他補養身體,毛澤東送的人參比市上出售的人參更大更珍貴。
齊白石收下後舍不得服用,一直裝在玻璃匣中,在天氣好的時候,就把它拿出來放在院子裏曬曬太陽。
生活在新的社會,齊白石覺得自己無比幸福。
做客中南海的心靈震撼
1949年10月1日,天安門廣場舉行了盛大的開國大典,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
北平從這一天開始改稱為北京。
1950年初春的一天上午,毛澤東派他的秘書田家英驅車來到跨車胡同15號,看望齊白石。田家英轉達了毛澤東主席對老人的問候,詳細地詢問了齊白石的健康、生活和繪畫創作的情況。並且相約第二天下午,接他到中南海毛澤東的家裏做客。
齊白石興奮得一夜沒有休息。第二天,他不時地看著時針,好不容易等到了下午,門外果然響起了汽車的喇叭聲。他知道毛澤東派人接他來了。他整了整衣服,在看護夏文珠的陪同下,拄著拐杖,高興地上了車。
汽車出了胡同口,緩慢地駛過西單路口,向東而去,拐了一個彎,進了新華門,隨後沿著碧波蕩漾的湖岸,平穩地駛著,不一會兒,在一幢古式的庭院前停了下來。這就是著名的中南海豐澤園,是毛澤東工作和居住的地方。
齊白石下了車,在朱德的陪同下,見到了正等候在書齋兼會客室的毛澤東。
毛澤東親自扶齊白石入座,並用濃濃的湖南湘潭話說:“我們是老鄉。在家鄉沒見過,想不到在這裏見麵了。”
齊白石緊緊地握住毛澤東的手,激動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毛澤東親切地請老人品茶,吃糕點、糖果,同齊白石交談了起來。
毛澤東說:“早就該請您老人家來了,一直拖到今天,潤芝真是失禮呀!”
一口濃濃的親切的鄉音,再加上一個國家主席以晚輩的身份向自己道歉,讓齊白石感動不已,他激動地說:“新中國剛剛成立,主席你多忙啊,在日理萬機的時候還來陪我這個糟老頭子,我怎麼好意思呢?”
毛澤東說:“齊老您這話差矣,您為革命黨同盟會傳遞文件,是革命的功臣,你在抗戰期間,寧肯自己餓肚子也不獻媚敵偽,那是一種令國人仰慕的氣節啊!我毛澤東應該代表中國共產黨和全國人民向你致敬啊!”
齊白石說:“主席您言重了,我哪裏能擔當得起,我一個窮木匠出身的手藝人,靠賣畫刻印掙點名聲,我所做的事,是一個中國人應該做的。倒是主席您,實在是我們家鄉人的驕傲啊!”
毛澤東說:“新中國能夠成立,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而是中國共產黨英明,是民心所向。我這點名氣,在世界各國人民的眼中,遠遠不及您老人家呢!”
就這樣,倆人你一言我一語,談得十分投機,在這暖意融融的氣氛中,毛澤東和齊白石一邊品茶,一邊暢敘家鄉情誼,縱論天下大事,漫談新舊中國的對比與變化。
由於他們同是湘潭人,口音一致,聊起來彼此聽得格外親切。不知不覺間,夕陽西下,晚霞溢彩,光陰已悄悄流過了幾個小時,倆人談興仍然很濃,隻是到了該吃晚飯的時候了。
於是,毛澤東懇請老人留下來用餐。
毛澤東特意準備了以豆豉為主料的湖南風味菜。齊白石細細品味,覺得十分合口,連連稱好,說:“好久沒有吃過這樣的家鄉飯了,今天真是幸運。”
在雙方相互敬酒時,毛澤東風趣地說:“你原名純芝,我原名潤芝,小名都為阿芝,你我可稱得是同鄉兄弟。你年長,我該尊你聲老哥喲!”說完,毛澤東與齊白石都嗬嗬笑了起來。
齊白石向毛澤東敬酒,稱讚他是一位“有道仁君”,是個“大能人”,他為家鄉出了這樣一個大能人而自豪。
毛澤東幽默地說:“咱們是各有長短。搞民主政治是我的專長,可我卻沒有繪畫的天賦,隻能當個看畫人,你我都是用自己的知識專長為人民服務嘛!”毛澤東對人民藝術家的尊重溢於言表。
此時此刻,齊白石已經不再把毛澤東當作一位身居高位的國家領導人,而是當作對自己關懷體貼備至的一位同鄉好友、知音、知己了。
席間,毛澤東又告訴老人,政務院擬聘請齊白石擔任文史館館員。
齊白石平時很少飲酒,當聽到這一消息時,他高興地喝了好幾口葡萄酒,以回敬毛澤東對自己的深厚關愛。
齊白石與毛澤東,兩個人從青年時代起就都走出家鄉,遠離湘潭熱土,奔波於大江南北,一個是在探索人民藝術的真諦,一個是在謀求中華民族自由解放的道路,盡管各自經曆不同,但對中國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近百年來受到列強欺辱的曆史,有著大致相仿的感受。
齊白石與毛澤東同是大山的兒子,同是從人民中來,又同要還血肉之軀給人民,回到人民中去,用自己的學識技能為人民服務,他們在這一點上有著深刻的共識。
酒酣之際,齊白石說到自己藝術上的“衰年變法”,說到人貴有革新精神。
毛澤東也說自己在變,從童年時代讀四書五經到後來搞了個中國式的新民主主義革命,接著又搞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
毛澤東指出,人在變,世道也在變,宇宙萬物都是在變的,革新與革命,在變革這一點上同出一理。人生在世,就要不斷接受新事物,吸收新東西,在新的時代為新的社會服務。
毛澤東轉過話題,說:“你我都是農民出身的知識分子,對農民是深有感情的。農民占中國人口的大多數,辦好中國的事情,解決農民問題是基本的。但是,農民離不開工人的領導喲。你做過木匠,也稱得是農村的手藝工作,對學習工人老大哥的說法,我想你會讚同的。”
齊白石聽了毛澤東的議論連連點頭,說:“理當如此。”
毛澤東與齊白石互相現身說法,談了彼此的體會,非常投機。
這時,朱德總司令也來陪坐,並舉出自己的例子,談到從舊社會過來的知識分子,一生中都在尋找中國的出路,同時也在尋找自己的出路。大家都在不斷學習,不斷前進。
齊白石聽了,覺得十分愜意,沒有一點兒說教的味道。他說:“我終於看到太平盛世了。使民善耕種,處世要和平,這是我一個老農,一個木匠,一個老百姓的願望。”
毛澤東說:“這也是我們大家的共同願望。”
齊白石祝毛澤東主席和朱德總司令安康,毛澤東和朱德也祝齊白石長壽。
齊白石表示:“在我的餘年裏,要為這個太平盛世多多出力,多畫些美好的東西。”
毛澤東說:“中國畫藝術曆史悠久,是中華民族的寶貴遺產,要好好挖掘整理,繼承發展,傳給子孫後代。我們共產黨要比曆代皇帝和國民黨更加重視中國畫。”
毛澤東問道:“聽說國內外不少收藏家在收藏你的字畫,我也是白石藝術的愛好者,是否也可以收藏你的作品呢?”
齊白石回答:“當然可以。知我者恩人也,恭敬不如從命。”
毛澤東接過話頭:“看來,充當半個收藏家,我還是蠻可以的!”說完,大家都笑了起來。
日頭已沉落西山,天色漸晚,齊白石告退,在夏文珠的攙扶下走出中南海。
毛澤東送到門口,朱德一直送他們上了小汽車。
齊白石在依依不舍中離去,眼眶裏有些潮濕,他深深地被毛澤東那政治家的氣度所折服。
回到家裏,齊白石仍然抑製不住喜悅和興奮的心情,像個得了獎賞的孩童似的,手舞足蹈,歡喜地將他與毛澤東相處的每一個細節都對家人說了一番。
齊白石激動地說:“毛主席和我口音一樣,每個字都聽得入耳,十分親切;毛主席給我夾煮得很熟很爛的菜……”
後來,齊白石每每對人說起此事,總是深有感觸地說:“我一輩子見過的有地位有名望的人不計其數,哪有像毛澤東主席那樣誠摯待人、和藹可親的?何況他是人民的領袖、國家的元首呢!”
為了感謝毛澤東的知遇之恩,1950年國慶節前夕,齊白石從自己珍藏多年的國畫精品中,選出最好的一幅立軸作品《鷹》和一副對聯,連同自己用了半個世紀的圓石硯,一並贈送給毛澤東。
其中《鷹》作於1941年,對聯是“海為龍世界,雲是鶴家鄉”,作於1937年7月。
這兩件作品均是齊白石10多年前的上乘之作。
這次,齊白石還特意加上“毛澤東主席/庚寅十月齊璜”及“九翁齊白石藏”的題款。
那方湖南產的普通花崗岩石硯,石質堅硬,發墨快而滋潤,已經伴隨著老人度過了40多個春秋。而今,他也慷慨地將這心愛之物送給了毛澤東。
沒幾天,著名收藏家張伯駒和王樾等人來訪,齊白石很高興地談起了兩幅作品給毛澤東的事。
當齊白石說到“海為龍世界,雲是鶴家鄉”篆書對聯時,張伯駒不由自主地“啊”了一聲,原來此聯寫錯了一個字。
出自清朝安徽完白山人鄧石如之手的後一聯原句為“天是鶴家鄉”,而齊白石卻寫成了“雲”。
齊白石經張伯駒提醒,馬上緊張起來。毛澤東是博覽群書、通曉古今的大學問家,我竟然送他一副錯字對聯,不但對毛主席不恭敬,傳出去豈不貽笑大方!
張伯駒安慰老人說:“齊先生你這個‘雲’字改得比鄧石如的‘天’字好。他上聯若是‘地’,那麼下聯‘天’字不可動;可上聯卻是‘海’字,恰與你的‘雲’字相對,我們不必拘於成格,改動古人成句自古有之,毛主席也許會稱讚你改得好呢!”
經張伯駒這麼一說,齊白石的心情總算平靜下來。
其實,毛澤東收下齊白石的書畫,掛在牆上欣賞了一段時間後,除留下齊老真空石雕花硯留念外,其他都送到有關部門珍藏,對於“天”改“雲”,並沒有感到什麼不妥。
之後,各書法家寫此聯時,皆以“雲是鶴家鄉”為準,原來的“天”字反倒被人忘了。
再說毛澤東收到這些珍貴的禮物,甚為感動,立即派田家英到齊白石家,以豐厚的酬金和老人最愛吃的湖南特產“菌油”作為回報。
後來,齊白石又精心選出了兩方名貴的壽山石章料,操起刻刀,精心鐫刻了“毛澤東”朱、白兩方印章,用宣紙包好,托好友艾青轉送給毛澤東。
酷愛書法藝術的毛澤東收到齊白石贈送的兩枚印章,深為喜愛。反複觀摩,突然發現包印章的宣紙竟是一幅畫。於是出現了一場鮮為人知的“中南海爭畫”珍聞。
為了答謝齊白石,毛澤東又在中南海設宴,這次請郭沫若作陪。一位是國家領袖,一位是文壇巨匠,一位是畫壇宗師,三人同席寒暄實屬佳話。席間,毛澤東向齊白石敬酒,感謝他贈送印章和畫。
印章是齊白石專門送去的,他心裏十分清楚。但是,對於贈畫之事,他卻聽得有點糊塗,感覺詫異得很。
齊白石一怔,說:“我什麼時候為主席作過畫?”
毛澤東說:“喝了酒,您就曉得了。幹!”
齊白石與毛澤東碰了杯,喝了酒,但還是不曉得。
毛澤東笑吟吟地對秘書說:“把畫拿來,請畫家親自驗證。”
這是一幅全綾裝裱的縱幅國畫。上麵畫著一棵鬱鬱蔥蔥的李子樹,樹上落著一群毛茸茸的小鳥,樹下佇立著一頭憨厚的老牛。老牛正側著腦袋望著小鳥出神,頗有意境。
齊白石見畫後好不驚詫,這幅畫是他練筆的“廢品”。他有個習慣,為別人包畫時,常常扯過一些沒用過的宣紙包裝,可能一時沒留神,給毛澤東包印章的時候,把它用上了。令齊白石更不安的是,毛澤東居然還把這“廢品”裝裱得如此精美。
齊白石實在坐不住了,說:“主席,都怪我疏忽大意,這畫說什麼也不能給您。您若喜歡這種筆墨,我回去馬上重新給您畫。”
“我喜歡的就是這一幅嘛!”毛澤東轉向郭沫若,“詩人同誌,您對這件精品有何評價?”
郭沫若仔細欣賞著畫麵。
毛澤東接著說:“此畫筆墨頗具氣勢。你看,從牛頭至牛背到牛尾,一筆勾出,足見畫家功力過人啊!”
聽到這番讚揚,齊白石再也坐不住了。他說:“主席,千萬不要再誇獎了,請讓我把它帶回去,不出3天,我重畫一幅給您。”
毛澤東不答應:“不必,不必。”
齊白石急了,他一甩長須站起身說:“主席再不應允,我可要搶了!”
郭沫若走過來用身體擋住了畫說:“齊老這件墨寶是送給郭沫若的,要想帶走,應該問我!”
“送給你的?”齊白石更覺不解。
郭沫若得意地說:“這不,畫上標著我的名字嘛!”
畫上根本沒有一個字!齊白石望望畫,看看郭沫若,無論如何猜不透他的意思。
郭沫若笑笑說:“您這樹上畫了幾隻鳥?”
齊白石向畫上掃了一眼:“5隻。”
“樹上畫了5隻鳥,這不是我的名字嗎?”郭沫若說“上”“五”兩個字的時候,加重了語氣。
齊白石一捋長須大笑起來:“郭沫若原名開貞,字尚武,‘上五’,您真是詩人的頭腦哇!”
郭沫若扯起畫,卷了兩轉兒:“物歸原主,我帶走了。”
“且慢!”毛澤東一揮大手,“沒看見畫上標有本人的名字嘛?快快與我鬆手。”
“你的名字?”這次又輪到郭沫若發愣了,審視了許久,依然沒有發現畫上何處有字。
“考古專家也考不出嗎?”毛澤東怡然自得地說,“請問,齊老畫的什麼樹?”
“李子樹。”
“畫得茂盛嗎?”
“茂盛。”
“李樹畫得很茂盛這不是敝人之名諱嗎?”毛澤東在說“李”“得”“盛”3字時也加重了語氣。
郭沫若雙手一拍:“妙哉妙哉!畫上果然署有主席的大名!”
齊白石卻被悶進了葫蘆罐兒。
郭沫若對齊白石解釋說:“1947年3月,解放軍撤離延安時,主席麵對將要撤離的延安說‘離開者,得勝也。’後來果然得勝。所以主席對李得勝這一姓名十分喜愛。”
齊白石明白了,也樂了:“如此說來,拙畫還有點意思。那麼,勞駕兩位在卷首上賞賜幾個字,如何?”
齊白石把畫平鋪到旁邊桌上。郭沫若遞過毛筆,要毛澤東先寫。
毛澤東接過筆就寫起了他那龍飛鳳舞的懷素體:
丹青意造本無法。
郭沫若一看,就明白這是借用蘇東坡的句子“我書意造本無法”,稍動兩個字,借以稱讚齊白石。郭沫若略一思忖,接著寫道:
畫聖胸中常有詩。
這一句原本是陸遊的句子“此老胸中常有詩”,他也改動了兩個字,使它與上句成為一聯,且對仗工整,一絲不苟!
齊白石喜出望外:“兩位這樣誇獎白石,我可要把它帶走啦!”
毛澤東看看郭沫若說:“兩位政治家鬥不過一位藝術家呀!”
3人都笑了。
此畫在毛澤東與齊白石之間架起了一座友誼的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