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漂遊(2 / 3)

張大千正在思索著的時候,忽然聽到人群騷動起來,就如同一陣颶風刮過海麵,掀起波濤一般,每個人都在興奮地呼喊著:“來啦!嗚!來啦!嗚!”

張大千舉頭看去,隻見畢加索從人們的頭上飄了過來。原來,他是被人們抬在肩上,舉著走過了成千上萬人的頭頂的。人們跌跌撞撞,緊隨其左右,狂熱地向他歡呼,人們不時地把芬芳的花瓣撒在他的頭上、身上。

畢加索飄浮在人浪之上,咧著嘴哈哈大笑,時時揮舞著雙手,向狂熱的崇拜者致意。

張大千平生第一次見到一個畫家能擁有這麼多癡狂的崇拜者,他仔細端詳畢加索:頭頂微禿,額頭突出,雙目深陷而閃爍著智慧的光芒,根本不像一位75歲高齡的老人。

這種熱烈混亂的場麵,根本容不得兩位大師說話。等畢加索主持完開幕典禮之後,趙翻譯走到畢加索麵前,說明了來意。

畢加索友好地在翻譯的肩上拍了拍,將身子微微傾斜,在他耳邊說著什麼。然後,他回過頭來,用目光與張大千打招呼。然後,他又被更多的人圍了起來。

翻譯回到張大千身前說:“畢加索先生說,現場人太多,太亂,沒有辦法交談。他邀請先生夫婦明日中午到他別墅午餐敘談!”

7月28日11時30分,豔陽高照,張大千夫婦與翻譯來到地中海邊畢加索的鄉下別墅。

他們到達那裏時,看到畢加索親自站在門廳裏迎接。他見到張大千後上前幾步,兩位大師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但是,兩個人卻沒有過多寒暄,就直接走進屋內。

他的女秘書傑奎琳悄悄告訴張大千的翻譯:“畢加索先生夏天在家裏從不穿上衣,這次為了表示尊重,破例穿上了花紋襯衫,而且還穿上了皮鞋。”

兩個人的氣質、思維、藝術創作方法雖然大相徑庭,但深談之下,又感覺有許多相似之處:張大千繪畫由母親啟蒙,而畢加索則是當圖畫老師的父親啟蒙。而且他們都是各自在遵承本國傳統的基礎上,廣泛地接觸了各種傳統流派,再加以創新而獨領風騷的。

張大千在藝術上主張:“一定要在像與不像之間,得到超物的天趣,方算是藝術。”而畢加索也主張:“作畫應集中精力注意相似之處,一種比現實還要真實的相似之處。”

張大千一生將近一半歲月寓居海外,但生活習慣始終保持著中國式傳統;畢加索一生中有3/4的時間生活在其他國家,而他也一直保持著西班牙的生活習慣和氣質。他們都拒絕放棄祖國國籍加入其他國籍,他們都以永遠屬於自己的祖國而自豪。

談話間,畢加索拿出5大本他自己學習中國畫的作品請張大千指教。

張大千一看就知道他是習齊白石的畫風,不由暗自驚訝,名滿天下的西方現代派藝術大師畢加索,為什麼要花如此多的精力去學習古老的中國畫技法呢?

畢加索似乎看出了張大千一副驚奇的樣子。他解釋說:“這是我學齊白石的作品,請大千指正。”

張大千先說了一些恭維的話,然後給畢加索講了中國畫的繪畫精神與玄象及毛筆的使用等有關知識:“中國畫講究‘墨分五色,層次互見’的特征,不必過分求形似。”

然後他誠摯地指出:“您的中國畫雖然有功力,但由於不太了解中國畫的用筆和用墨,所以沒有焦、濃、重、淡、清五色的韻味,沒有韻味,就隻有象形而沒有意趣。”

畢加索靜聽著張大千侃侃而談,並頻頻點頭表示理解。聽完之後,他對張大千說:“請張先生寫幾個中國字看看。”

張大千並不推辭,提起桌上一支日本製毛筆,一揮而就寫了“張大千”3個字。

畢加索仔細端詳著這3個字,突然說道:“我最不懂的是,你們中國人為什麼非要跑到巴黎來學藝術?在這個世界上談藝術,第一是你們中國人有藝術;其次為日本,日本的藝術又源自你們中國;第三是非洲黑人有藝術。除此之外,白種人根本無藝術,不懂藝術。這麼多年來,我常常感到莫名其妙,為什麼有這麼多中國人乃至東方人要來巴黎學藝術!”

畢加索兩眼發出灼人的光芒,逼視著張大千:“這不是舍本逐末嗎?”

這一番發自肺腑的驚人之論,令張大千異常激動。作為一個中國人,在遠離祖國的異邦土地上,能夠聽到異國藝術家對自己祖國藝術的崇高評價,怎能不使他深感自豪。他真想痛哭一場才高興。就連那位年輕的華裔翻譯眼眶中也溢滿了淚水。

畢加索指著張大千寫的字和那5本畫冊接著說:“中國畫真神奇,齊先生畫水中的魚兒,沒有用一點色、一根線去畫水,卻使人看到了江河,嗅到了水的清香,真是了不起的奇跡。連中國的字,都是藝術。”

張大千完全被他感染了,心裏說:“這才是真正的畢加索。”

突然,畢加索聲調低沉下來,他傷感地說:“我沒有去過中國,我很想去……我可能永遠都不能畫中國的墨竹蘭花!”

張大千心中突地一震,看著這位75歲的老藝術家。

畢加索也迎著張大千的目光,對視著,畢加索說:“張先生,我感到,你是一個真正的藝術家。”

這是他直接評述張大千,更是他對中國藝術的崇拜。張大千默然無語,隻以中國禮儀向畢加索致以莊重的一躬。

畢加索邀請張大千一行共進午餐,飯後他們又在花園裏漫步。在明媚的陽光下,兩個人繼續縱論人生、友誼、藝術。

畢加索平生不喜歡拍照,但那天在一位法國記者的提議下,他與張大千和夫人高高興興地在庭院中照了一張合影。

臨別時,畢加索把大千夫婦過目並得到稱讚的那幅《西班牙牧神像》送給大千作為留念。這是一幅由大小不等的黑點和粗細不同的黑線組成的人頭像,滿頭須發,鼻子歪在一邊,兩眼一大一小,像鬼臉似的非常古怪。很少送畫給人的畢加索在畫上題寫了“贈張大千 畢加索 56728”等字樣。

消息傳開後,馬上就有畫商前來找張大千,要以幾十萬美元買下畢加索贈給他的那幅畫。但張大千堅持不賣,後來他把這張畫掛在巴西八德園客廳的正中牆上,不少的來訪者都在它下麵合影留念。

會麵後不久,張大千為畢加索畫了一幅《墨竹》,畫中兩根墨竹一濃一淡,深淺相宜。張大千的題字是:

畢加索老作家一笑

丙申之夏 張大千爰

張大千送畢加索《墨竹》,而沒有送自己最拿手的荷花,自有一番用意:竹為歲寒四君子之一,它表明張大千與畢加索是君子之交的情誼,而且墨竹最能體現中國畫的用筆特點,也合乎書法的用筆,從中可窺見中國畫的奧妙和意境。

同時,張大千看到畢加索的毛筆不是中國的優質毛筆,還送了一套中國漢代石刻畫拓片和幾支精製的中國毛筆。

對兩位大師的會晤,巴黎及西方新聞界紛紛給予評論,報刊以圖文並茂的形式加以渲染,稱之為“藝術界的高峰會議”“中西藝術史上值得紀念的年代”,讚譽“這次曆史性的會晤,顯示近代中西美術界有相互影響、調和的可能”,“張大千與畢加索是分據中西畫壇的巨子”。

榮獲金獎名揚世界

與畢加索會晤後不久的一天,張大千午睡起來,正坐在旅館靜靜的房間裏。

這時,巴黎市中國藝術會會長、女畫家潘玉良在徐雯波的陪同下走了進來。因為他們早就已經熟識了,因此張大千隻笑著說:“請坐吧!”然後低頭開始作畫。

潘玉良接過徐雯波為她沏的茶,靜靜地看著房間裏掛著的一幅著名畫家溥心佘贈張大千的詩:

滔滔四海風塵日,宇宙難容一大千。

卻似少陵天寶後,吟詩空憶李青蓮。

潘玉良原名張玉良,與張大千同齡。她自小就被親舅舅騙賣到青樓為妓,後來有幸結識了蕪湖海關監督潘讚化,並娶她為妻。她自此走上藝術道路,並隨夫改姓潘。

潘玉良天性聰慧,生活的坎坷又養成了她堅忍的毅力。她矢誌奮鬥,先後在上海美專、裏昂國立美專、羅馬國立美專學習,然後在上海美專、裏昂國立美專任教。

自20世紀30年代起,潘玉良就從畫上認識了張大千,並成為他的藝術崇拜者,後經恩師劉海粟先生介紹,與張大千結識。

這時,張大千停下手中正畫著的畫,轉身看著潘玉良,不無淒涼地說:“我已經老了,別的不說,目力已經大不如以前了,我總是擔心它還要加重。過去我一個月可成百十幅畫,可是現在,唉,連一半也達不到嘍!”

他左手輕輕地捋著長髯,目光透過潘玉良的頭頂,穿過她身後的白壁,望向無限遠方,然後慢慢吟成一詩:

瀑落空山野寺頹,青城歸夢接峨眉。

十年故舊凋零盡,獨立斜陽更望誰?

這時,潘玉良凝視著張大千,觀察著他寬闊的額頭、微閉的雙唇、注視前方的雙眼,就連他臉上的一絲表情也不放過。突然她萌生了一個強烈的願望:給張大千塑像。有了這個想法,潘玉良馬上說:“張先生,我要給你塑尊像。”

張大千並沒有回答她的話,他的思緒還留在自己的意境之中:思鄉又漂泊異鄉,懷國又投荒他國!

金風橫掃巴黎之時,張大千偕夫人回八德園去了。

此時,潘玉良仍然廢寢忘食地在她的畫室裏嘔心瀝血。她用手背揩了一下額頭上的汗水,然後長舒一口氣,後退兩步,眯著眼睛看著自己的作品:

柔和的陽光透過窗格,照亮了桌上一尊半身塑像——張大千頭像。

1958年8月,在巴黎多爾賽畫廊舉辦的“中國畫家潘玉良夫人美術作品展覽會”上,一尊半身銅像《張大千頭像》最引人注目,參觀畫展的人們在這尊中國藝術家的頭像前流連忘返,發出一聲聲的真誠的讚歎。

不等展覽結束,這尊張大千的半身銅像,連同她的水彩畫《浴後》一同被法國國立現代美術館購藏。這尊與真人一般大小的銅像,同羅丹等藝術大師的傑作一起,永久地陳列在了這座著名美術館的展廳裏。世界上每一個遊客到這裏參觀時,都會看到這位中國藝術大師的立體形象。

1958年,張大千60歲。他的國畫作品《秋海棠》參加了美國紐約舉辦的“世界現代美術博覽會”,被國際畫協會推選為全球最偉大的畫家傑作,並獲得金質獎章。而他本人獲得了該協會公選的“當代世界第一大畫家”的榮譽稱號。

全世界的報紙、通訊社都播發了這一消息:

這個榮譽,是張大千先生幾十年藝術追求的結晶,是他血和汗的凝聚。這個榮譽,也是源遠流長、獨具特色的中國畫的勝利!

張大千得到這份殊榮是當之無愧的,他用幾十年的心血換來了世界對他的承認。這個最高榮譽不僅是對張大千的評價,也是對張大千所代表的中國藝術的評價。

絕妙的中國繪畫藝術,終於在張大千的努力下,獲得了世界級的崇高榮譽!

1959年,法國巴黎博物館成立了永久性的中國畫展覽廳,張大千的12幅作品參加了開幕式,但他本人並沒有去巴黎。

此時的他,已經應邀去了台灣,在台北舉辦了“張大千先生國畫展”。同時應台灣故宮博物院之邀,張大千為故宮藏畫作鑒定,後來寫成《故宮名畫讀後記》。

鑒於張大千的藝術成就,台灣當局的“教育部長”、原清華大學老校長梅貽琦代表有關方麵,授予張大千“金質文化獎章”。一時間,台灣掀起了一股“張大千熱”。名聲越叫越響了,上門祝賀並求張大千作畫的人終日不絕。

但這時,張大千卻越來越受到眼疾的困擾,於是決定去美國治病,順便到日本、法國、瑞士、西德等地遊曆。

3月到達美國,威廉·畢凡姆醫生為張大千檢查,他眼球後部微血管破裂55處,要立即縫合,其他疾病治療要稍推後。但鑒於張大千年事已高,又有嚴重的糖尿病,不能開刀,決定先給他保守治療,10月份再來采用紫色光射機治療。

不料回到巴西靜養期間,一天他錯把三級台階看成了兩級台階,一腳踏空,摔斷了右腳兩根趾骨。

消息傳出,不少朋友紛紛解囊捐助,一時就集了上萬美元,這令張大千深為感動。

10月,再去美國,張大千在醫生處做了費用昂貴的紫色光射機治療。剛開始感覺效果很好,可惜回到巴西後,右眼視力又突然下降,三步之外幾乎看不見人。

他的眼病時好時壞,名醫請了不少,大醫院進的也不少,但效果都不是太理想。眼疾成了張大千晚年的一大心腹之患。

勇於突破再創輝煌

張大千在海外畫展不斷,他的聲譽如日中天,名揚世界。但他並不滿足,他仍在探尋藝術的無窮境界。

盡管年進老邁之列,又受眼疾困擾,但張大千並不服老,他常自比三國黃忠,並對家人說:“我比黃忠還小些吧!藝術道路上不進則退,當了個什麼‘世界第一大畫家’不畫畫算哪門?”

張大千在苦思著突破之路,從20世紀50年代末開始,他就一直研究在繪畫中使用大潑墨、大潑彩的技法。1956年從巴黎回來之後的那個久旱驟雨之日,他以潑墨法為主畫了第一幅作品《山園驟雨》,當時就有人敏感地認為:這也許是一條突破新路的信息!

他又想起前幾年自己寫的一句話:“抉造化之玄奧,覘運會之降升。衡鑒之微,唯以神遇。”

“對!”他不由豁然開朗,手一拍床邊,“窮則變,變則通,通則達。哈哈!”

第二天一早,張大千練完一套太極拳,回到畫室鋪開大紙,寫了一副對聯,每個字都有碗口大小:

身健在且加餐把酒再三囑

人已老歡猶昨為壽百千春

這是集黃庭堅、辛棄疾的詩句而成。他退後兩步欣賞已畢,隨即命人拿去裝裱後掛在畫室內,開始了他辛勤的閉門修煉。

從此,張大千以從中國傳統繪畫技法中吸取的營養為基礎,融合西方繪畫技法,創新求勝,在畫麵上大麵積運用積墨、破墨、積色、破色等技法,使其作品煥然一新。

1960年,張大千又在巴黎舉行近作展,共展出作品30件,大部分為大潑墨作品。接著,這30件作品又在布魯塞爾、雅典、馬德裏等處巡回展出。

1961年,張大千在日內瓦舉行近作展。並在巴黎舉行巨幅荷花展。這幅荷花後來被紐約現代美術博物館高價收藏。

在展覽期間,張大千有一次去他的義妹、音樂家費曼爾女士開的大觀園餐廳吃飯,忽然發現很多餐具上燒有一幅中國水墨畫,畫麵是一個在草葉上的刀螂,而繪畫風格頗似齊白石,便問費曼爾:“這是誰畫的?”

費曼爾高興地說:“哦,有一次畢加索來我這兒吃飯,偶然跟我提起了你,也知道了我們之間的關係。他高興地當場就用毛筆畫了這幅畫贈給我。我於是就把它燒在餐具上做裝飾了。”

張大千頗感興趣:“原來這個老先生還在學習中國畫。”

飯後,他讓費曼爾拿來紙筆,也即興畫了兩幅花卉小品。後來費曼爾也把它們都燒在了餐具上。這段美談傳開後,大觀園的生意也比原來更紅火了。人們有時來這裏並不僅僅是為了品嚐美味,更是來欣賞兩位大師的餐具的。

同年冬,他又在聖保羅舉辦了近作展。

1962年,張大千創作了4幅通景巨幅《青城山》,這成為張大千大潑墨技法的代表作。這幅畫長5554厘米,高195厘米,取材於他所“平生夢結”的故鄉青城山。4幅作品通景相連,雲海峰峙,煙雨迷蒙,氣派宏大,筆墨酣暢淋漓,一氣嗬成。上麵還有張大千題寫的詩句:

沫水猶然作亂流,味江難望濁醪投。

平生夢結青城宅,擲筆還羞與鬼謀。

這幅作品的出現,立刻引起各方麵的關注和興趣,同行都被它震驚了,感到了它的非凡意義。

張大千在這幅畫中,運用了西方繪畫中光與色、明與景的處理技法,但采用的形式、手段到繪畫顏料和工具仍然是中國傳統手法,隻是張大千通過變法,氣勢更加雄渾蒼老和宏大精深了。

他由以往的細筆改成了大筆,重視渲染,將水墨與青綠、潑彩與潑墨融為一體,表現出祖國山水的意象。這正是張大千獨創的潑彩法、墨彩全潑法,他為中國畫開辟了一條嶄新的道路。

一些美術評論家準確地判斷,這是張大千藝術道路上的第三個裏程碑,他的藝術生命又跨入了一個新的更高境界。

而有些人在震驚之餘,也發出了懷疑之聲:“一個60多歲、身患多種疾病的老人,怎麼能畫出這樣氣勢恢宏、迷離混沌的東西?”

1963年初,正在紐約舉辦畫展的張大千聽到了這種挑戰的聲音:“張先生,俗話說‘耳聽是虛,眼見為實’,我不信你還畫得了這樣的大畫!如果行,可不可以當眾畫一幅?”

張大千接受了挑戰:“你要怎麼著才能相信?”

“我受一位很有地位的美國人委托,請您畫一幅長24尺、寬12尺的6幅荷花通景屏。她的名字保密。”

張大千不由心裏冷笑,他一捋長髯:“這算什麼,更大的我也可以畫!畫出來又怎樣?”

來人也不示弱:“我的委托人願出10萬美元以上的高價購買先生這幅畫,條件是當眾畫。”

張大千仰天長笑:“就這樣,我明天就畫,請你當麵觀看!”

第二天上午,聞訊趕來的華僑、字畫商、記者等各界人士雲集張大千下榻的旅館寬大的客廳。地上擺著兩丈多長的數幅宣紙,毛筆、墨汁、彩色顏料都準備好了。記者們也準備好了照相機,大家都等待著這場好戲開場。

隨著爽朗的笑聲,張大千來了。他左手提長袍,右手拄藜杖,長髯飄飄,走到人們麵前:“謔,來了這麼多人哪!”

夫人跟在他身後,幫他將長袍袖和白綢襯衣衣袖捋了上去。人們從他的舉止,確實看出了他的一絲老態,不由得為他捏了一把汗。

但當張大千脫掉布鞋,穿著布襪站在宣紙上的時候,眼皮一撩,雙目立刻射出炯炯神光,神情為之一變。

隻見他雙手捧著盛滿散發出清香的墨汁的紫色雲紋大水盤,若斷若續從左到右地把墨汁潑到宣紙的各處,就像在練習太極拳一樣,步伐輕柔而矯健,情態昂然,一點也不像一個64歲的老人。

人們的視線全被在紙上浸潤的一團團墨汁吸引住了,呆呆地看著,弄不明白這個中國老人在搞什麼名堂。

隻見張大千掣起了兩尺多長的“師萬物”巨筆,在畫麵上順著鋪灑的墨汁隨形勾勒,筆鋒縱橫馳騁,如疾風驟雨一般……

人們慢慢看出了一些名堂:“這不是一塘繁茂的荷葉嗎?”

畫室裏隻聽到“沙沙”的紙響,人們都緊張得抿住了嘴唇。張大千的額頭上沁出了細細的汗珠,他全神貫注,時蹲時站,銀髯飄擺,就如揮刀縱馬萬軍中取敵首級的老黃忠一般。

時間慢慢流逝,有的人腿都站酸了;記者累得臉上流滿了汗珠,一邊拍照,一邊筆錄現場。

張大千終於停筆抬頭,手捋胡須朗聲說道:“怎麼樣?還有人說我老嗎?”

眾人仔細欣賞,驚歎拜服:這是一塘繁茂連天、生機盎然的荷花,而且每一幅既是獨立的佳作,又是24尺整幅畫中的一個組成部分。

一位年過花甲又患有疾病的老人,卻仍然有如此高超的畫技、敏捷的思維和強韌的體力,這真是一個奇跡!

這幅荷花通景屏被美國發行量最大的刊物《讀者文摘》的女編輯主任花14萬美元高價購藏,創下了當時中國畫售價的最高紀錄,也創下了張大千自己售價的最高紀錄。

畫卷運到了以裝裱精美著稱的日本東京,日本人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巨大的中國畫,裝裱師傅找不到這麼長的裱褙室,不得不打通了兩間寬大的工作房。10個工人一齊動手都無法提起,隻好用了20人才完成了這幅畫的裱褙,使高超的師傅們累得筋疲力盡。

張大千的名氣更響亮了,人們稱他為“神奇的張大千”。而他在報紙上的照片更被加了旁注:

中國的活神仙。

張大千讓中國繪畫藝術高高地站立在世界的頂峰。

積極弘揚祖國文化

張大千不僅使中國繪畫藝術崛起於世界,而且更是一位不倦地弘揚中國藝術的“文化大使”。

在此之前,由於中國多年閉關鎖國和戰亂不斷,中國畫在世界上的地位一直不被看好。而張大千在海外期間,足跡踏遍於歐洲、美洲、日本和東南亞;在美國、法國、日本、比利時、希臘、西班牙、瑞士、英國、聯邦德國、印度、阿根廷、泰國、馬來西亞、新加坡、韓國,和香港、台灣等地區舉辦了80餘次畫展。

張大千始終以弘揚中國文化和藝術為宗旨,除了繪畫,他還以中國的園林藝術、美食、文化,甚至他的中國人的氣質、風度和穿著打扮,征服了無數的外國人。

1963年5月,張大千在香港見到了從內地來探望的女兒張心瑞、張心慶。張大千悲喜交集,淚如雨下。張心慶告訴父親,母親曾正蓉於1961年在成都病逝,由四川省文化局專門撥給了安葬費。張大千在難過之餘,也感謝祖國對他及家人的關懷。

張心瑞當時是四川美術學院老師。她自幼隨父親學習書畫,很受張大千疼愛。她隨父親在香港辦完畫展後,又一起來到巴西“八德園”,同去的還有張大千從未見到過的外孫女肖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