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漂遊(3 / 3)

張大千終日與外孫女在八德園嬉戲玩耍,當時恰逢張心瑞36歲生日,張大千親筆為女兒畫了巨幅畫《八德園山水風景圖》作為紀念。

畫完之後,他深情地拉著女兒的手,眼眶中溢滿了淚水,傷感地說:“時光流逝何如是之速!與吾兒分別,竟18年矣……”話未說完竟已是熱淚滾滾而出。

心瑞和肖蓮朝夕相伴在張大千身邊,陪他作畫、聊天、散步。有一次,心瑞臨摹父親過去的一幅《歲朝圖》,張大千看後高興得連連點頭,提筆在畫上略加點染潤色,並在畫上題詞:

拾得(心瑞乳名)愛女,遠來省親,溫漬之餘,偶效老夫墨戲此臨《歲朝圖》,頗窺堂奧,喜為潤色之。爰翁並識。

張心瑞注意到,父親雖然久居海外,但一直心係祖國,關注著國內的情況。張大千的書架裏有許多大陸50年代以後的出版物,如黃賓虹等畫家的畫冊,還有一些曆史、文物考古方麵的書籍,梅蘭芳先生的錄音帶等。

在園中散步時,張心瑞發現“八德園”完全是一座中國城。園內的山水、草木都按中國式風格布置,包括室內的家具、喝茶的沏法、飯菜的風味都是中國式的。父親無論冬夏,都穿中國衣衫和布鞋,按照中國的風俗過年過節。

每逢張善孖、曾熙和李瑞清的生辰和忌日,張大千總是親自率領全家人,按中國傳統禮儀上供祭奠。

在教育子女方麵,張大千也完全按中國傳統的觀念:和睦共居、長幼有序、勤儉持家,並且嚴厲到不許家裏說外國話。

他與外國客人交談也是用四川內江方言,還說:“為什麼我一定要說外國話?外國人為何不跟我說中國話?”

1964年4月,張心瑞就要起程回國。臨走那幾天,張大千整日作畫不停,他要給親人留下永久的紀念。

他給7歲的小肖蓮畫了一本山水、花卉畫冊;還單為外孫女畫了一幅《雀石圖》,並題了一首詩:

送一半,留一半,蓮蓮、蓮蓮你看看,到底你要哪一半?

寫完後張大千笑著對肖蓮說:“爺爺這幅畫隻給你一半,我也要一半喲,你自己挑要哪一半,爺爺好為你裁開。快說。”

肖蓮以為是真的,仔細地橫看豎看,怎麼都會把畫弄壞,急忙求張大千:“爺爺,這怎麼分得開呢?不要裁好不好?裁就裁壞了!”

大家都被孩子的天真逗樂了。張心瑞看女兒都快急哭了,笑著說:“傻孩子,爺爺逗你玩的。快謝謝爺爺。”

肖蓮看著張大千,張大千笑著說:“喔,爺爺不裁了,全部給你。哈哈!真是個老實孩子!”

張心瑞離開巴西到香港,張大千專程送到香港。一到香港,張大千又專門給肖蓮畫了一幅山水《摩詰山園圖》。畫作成了,張大千久久凝視著女兒和外孫女,欲語又止,再次提筆在圖上方寫下長跋:

此予新得,磐磵泉石之勝,當為摩詰冠……務將還蜀。治亂不常,重來知複何日?言念及此,能無悵恨!

短短數語,無不充滿愛憐和遺憾。臨別之際,張大千又為家鄉的領導和朋友們作了一些畫,請女兒帶給他們,並轉達一個海外遊子的心意。

張心瑞回國後深情地寫道:

一係列的情況使我深信,父親一直是一個熱愛祖國、懷念祖國的人;祖國人民對我父親的愛護和懷念,我相信,他也一定是知道的。

1964年,張大千來到東京,請日本醫科大學樋渡正五教授治療眼疾。檢查後發現,他兩眼除患有白內障外,右眼血管硬化,眼球底出血。經過一個月的治療,摘除了白內障,出血停止,病情有了一定的好轉。

這年5月10日是張大千65歲生日,正巧是在聯邦德國科隆舉辦畫展期間。這一天,表弟喻鍾烈和朋友們特意在萊茵河的遊船上為他設宴慶賀。

喻鍾烈是張大千表叔喻培倫之子,比表哥小33歲,很早就出國留學並定居,他還娶了一位德國太太。

當日碧空如洗,遊艇輕快地昂著藍白相間的頭向下遊馳去。萊茵河就如一塊鋪在玻璃板上的淡藍色軟綢。

張大千穿著長袍、布履,手拂長須,高興地和朋友們談笑著。兩岸時而是平緩的草地,時而是叢生的樹林,岸上與相鄰遊艇上的人們都好奇地看著他,因為多數人雖然聽說過這位中國畫大師,卻沒有見過他。

後來當人們知道遊船上那個被稱為“張先生”的長髯老者就是張大千時,不由得都熱情地向他招手致意。同船的遊客則紛紛請他簽名。

嗅覺靈敏的記者馬上湊上前來:“張先生,請問你再次暢遊萊茵河,是為觀景還是有其他原因?”

張大千神采飄然地答道:“鄙人癡長六十有五,今日敝表弟喻鍾烈特約其同事為老朽做生日。”

表弟喻鍾烈與同事們見此情景非常興奮。因為嚴肅的日耳曼人很少對外國人表示這麼狂烈的熱情,是張大千以他中國人的氣質、風度及藝術魅力征服了日耳曼人,都感覺張大千真為中國人爭氣。

有記者又問到他去年在新加坡、吉隆坡和紐約等地的畫展均獲成功,這次在科隆再次獲得空前成功有何感想時,張大千略一思索,朗聲答道:“此次鄙人到貴國舉辦個人畫展,深感貴國人民好客之誼和酷愛藝術之風。畫展之所以取得成功,並不僅僅是我個人的成功,而是中國繪畫藝術千年不衰之魅力所致。”

一位友人敬仰張大千的風采和藝術,引用了歌德的一首詩贈給張大千以示祝壽:

開展的生命,

長年的努力。

不斷地探索,

繼續地建樹。

從來不閉塞,

經常地通達。

忠實地保護舊傳統,

善意地發揚新作風。

態度嚴肅,

目標純潔,

方才達到今日的境地。

畫展尚未結束,西德四大銀行之一的商業銀行與德國航空公司將所有的畫買下,準備在聯邦德國全境內舉行巡回展覽。

科隆市長破格參觀了這一並不是政府承辦的民間畫展,還親自在市政大廳設宴慶祝,隨後市長又親自用自己的遊艇陪同張大千再次遊覽了萊茵河。但喻鍾烈在不經意中發現,表哥在凝視萊茵河時,忽然有一絲黯然神傷的表情。

記者將此盛事在報紙上連載報道,於是,張大千的美髯又飄灑在德國的報紙上。

1965年底,張大千正在倫敦開畫展,突感不適,於是趕往美國治療。12月14日,經美國哥倫比亞大學附屬醫院檢驗,發現他膽囊有龍眼大小的結石兩粒,還有不少小結石。經過3個星期治療,基本治好了膽結石。

住院期間,張大千保持了樂觀的心態,他說:“蘇東坡曾說‘因病得閑真是福’。往日窮忙,今日才知此言極妥帖。”

張大千多年來始終堅守著年輕時在日本留學時立下的誓言:“今後無論在國內國外,永遠隻穿中國衣履,使用中國語言。”

因此雖然在國外居住了這麼多年,但他一直以中國的風俗習慣生活。無論他去哪裏,總是一襲中國長衫、圓口布鞋,須發飄然,有時還戴著自己製的“東坡帽”。在外國人的眼中,他永遠都是手提長衫,昂首闊步的“美髯公”形象。他以做一個中國人而自豪。

他始終不忘故鄉的情景,有一次他觀看相冊,往事一幕幕如此新鮮,曆曆在目,恍如昨日,情不自抑作詩一首:

不見巴人作巴語,爭教蜀客鄰蜀山。

垂老不無歸國日,夢中滿意說鄉關。

他一生畫過無數國外山水,如《瑞士戛山》《海嶠二士》等,但始終不畫小汽車、洋房和西裝,甚至在外國山水上添上中國古裝仕人。

張大千67歲生日時,表弟喻鍾烈夫婦飛越大西洋來到巴西為表兄祝壽。張大千非常高興,熱情招待表弟伉儷。

喻鍾烈看到張大千列出的菜單,驚奇地問道:“炒蝦球、釀醋背柳、白汁魚唇……在表哥家竟然能吃到這樣地道的中國菜,簡直太出乎我意料了!”

表兄弟一起度過了兩星期的快樂時光。臨別前,兄弟倆一起漫步在五亭湖邊,喻鍾烈看了一眼表哥,忽然問道:“表哥,當年在萊茵河上,我發現你在高興之餘突然有一刻神情黯然,當時我不好多問。今天我又見你似有心事。我憋了兩年也難解,不知當日……”

張大千抬起頭來,嘴角微微抽搐,雙目直視表弟答道:“當日我突然想起了揚子江。”

隨後,張大千吟起在《六十七歲自畫像》上題的一首詩:

還鄉無日戀鄉深,歲歲相逢感不禁。

索我塵容塵滿麵,諸君饑飽最關心。

當晚,兄弟倆坐在五亭湖畔,一輪皎潔的明月嵌在無邊無際的蒼穹,周圍一切景物都籠罩在朦朧之中。

張大千聲音低沉地對表弟說:“小時候,修哥給我講詩詞,開篇就是‘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當此明月,焉能無情,豈不眷念舊國!中國有句古話:‘小草戀山,野人懷土’,身為中國人,就不能忘了祖宗。”

喻鍾烈看到,兩滴清淚順著表哥的麵頰流了下來。

喻鍾烈原本年輕氣盛,一直追隨於歐美的西方文明,對祖國文化早已不太感興趣,生活習慣上也早已拋棄了中國方式。但自他在海外見到張大千後,卻深深地被這位著中國衣衫、說四川方言的老表所吸引。

喻鍾烈自那次科隆畫展見到表哥的作品後,宛如回到了家鄉的山水間,倍感親切。他看到張大千受到無數外國人的崇拜而更心生慚愧。而與張大千在聖保羅喧嘩的鬧市中心,看到表哥著中國長衫,昂首闊步,被人奉為“中國的活神仙”,顯得那麼瀟灑,他更差點流下淚來,為表哥的風度折服、自豪,也為自己失去炎黃子孫的氣節而慚愧。

從此,喻鍾烈在表哥的潛移默化下,慢慢改掉了自己身上的“西化”習慣,重新回歸對祖國傳統文化的崇敬。

1967年至1973年的6年裏,張大千在美國斯坦福大學博物館、加州卡米爾城萊克美術館、紐約文化中心、洛杉磯考考威克美術館、聖約翰大學、法蘭克·卡諾美術館、波士頓隊爾伯特·蘭敦美術館、舊金山磔昂博物館、卡米爾拉奇博物館、洛杉磯安克魯畫廊等地共舉辦了近20次畫展。

張大千的畫傾倒了千千萬萬的美國人,美國洛杉磯市授予他“名譽市民”的稱號,加州太平洋大學還頒授他“榮譽人文博士”學位。

張大千堅持弘揚中國的文化,使世界上無數的人們認識了中國,認識了優秀的中國文化,並使無數的海外炎黃子孫都為之自豪和驕傲,他不愧是中國的“文化大使”。

離開巴西移居美國

在海外居住日久,張大千的思鄉之情越來越重。在為疾病痛苦所折磨的時候,他也越來越思念家鄉和親人們。

自二哥逝世之後,每逢三哥張麗誠、四哥張文修的生日,他都要作畫遙祝。

1966年四哥張文修82歲生日,張大千畫了一幅《黃山舊遊圖》,並在畫上感傷地題道:

丙午春,記寫黃山舊遊,寄呈修哥誨正。吾哥年八十有二,弟亦六十八矣,相望不得見,奈何,奈何!

張大千出國時隨身攜帶了母親畫的《貓蝶圖》、二哥畫的虎等作品,他把這些畫當作最珍貴的寶物珍藏,從不輕易給別人看。而自己常常一個人的時候,久久地觀看這些畫,常常看到淚水灑滿衣襟。

同命相連、飽受思鄉之苦的於右任先生知道之後,深為老友的愛國思鄉之情而感動,作了一首《為張大千題先人遺墨》相贈:

天涯人老忘途遠,君莫話前遊。風雲激蕩,關河冷落,賢者飄流。

一支名筆,三年去國,萬裏歸舟。依依何事?先人遺墨,並此神州!

張大千看到“先人遺墨,並此神州”這兩句,撥動了他心底的萬丈情絲。

張大千常常想完成一件表現偉大祖國氣魄的作品。1968年4月,他不顧視力極差、疾病纏身,僅僅用了10天時間,就完成了巨幅長卷《長江萬裏圖》。全圖分為10個段落,起筆於青城山下的岷江索橋,收筆於大洋岸遠望的長江入海口。

這幅巨作,高533厘米,長1996厘米,再現了錦繡河山的萬千氣象、瑰麗壯闊,氣勢上超過了南宋畫家夏珪六丈四尺長的《長江萬裏圖》。

《長江萬裏圖》作為張大千送給在台灣的老鄉張群80大壽的禮物,5月9日轉交給張群,隨後在台灣故宮博物院展出,吸引了千千萬萬的台灣同胞。很多青年都是第一次從這幅畫上見到祖國的長江。許多從大陸去的老年人,仿佛又回到了故鄉,激起心中的故國之思,個個都熱淚盈眶。

人們紛紛爭相搶購這幅畫的複製品加以珍藏。

著名美術評論家黃苗子曾有一段精彩的評論,概括了這幅巨作高超的藝術手法和不朽的藝術價值:

這幅作品正如一個大交響樂章,時而黃鍾大呂,管弦鏜嗒;時而小弦切切,餘音繞梁;時而豪絲哀竹,綿渺流暢。輕盈處如美女披紗,凝重處如莊嚴妙相。有時疏能走馬,有時密不藏針。五丈多長的一幅卷子,他一氣嗬成,得心應手。

我們不能否認張大千有很好的記憶力,對萬裏長江的主要特點,經過30多年還了如指掌並且畫了出來。

但是,我以為更重要的是他具有深摯的鄉土之愛,對祖國的山川人物有骨肉之情。離開這些,再高明的技法也是無源之水,日漸枯竭。

成功的畫家需要很多條件,但最需要的,首先是充沛的感情,對祖國大地山河的愛戀。

後來,這幅畫還在美國紐約福蘭克加祿美術館、芝加哥毛裏美術館、波士頓亞爾伯—蘭敦美術館展出,吸引了一批批海外中國人和外國人。

1968年7月21日,曼穀《世界報》經過在泰籍華人和華僑中進行廣泛的民意調查,推崇張大千為“當代中國最佳畫家”。

時光荏苒,10多年過去了,1968年張大千70大壽時,曾感慨地畫了一幅自畫像,並題詩道:

七十婆娑老境成,觀河直覺負平生。

新來事事都昏聵,隻有看山兩眼明。

為什麼在功成名就之後,會有如此落寞的心情呢?因為他費盡千辛萬苦經營的八德園,就將要忍痛放棄了。

由於巴西政府準備在八德園附近修建水庫,按設計規劃,這一帶將要被淹沒,因此政府要征收。

八德園的被征對張大千是一個沉重的打擊,這裏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都曾經花費過他的心血,一旦離去,心中的失落難以言表。

之後,張大千考慮到美國加州有較多的華僑和老相識,於是帶著夫人、兒子、女兒及一家人移居美國西海岸,在舊金山南麵的觀光小城、加州的卡米爾城購下一處住宅,取名“可以居”。

可以居比起八德園的寬敞與氣魄來,當然不可同日而語,但環境非常秀美。它的附近是頗負盛名的“十七裏海岸”,怒濤拍岸,岩石奇特,非常壯觀。沿岸蒼鬆處處,草坪如茵,奇花異草,珍禽馴鹿,海中有小島,海鷗群集,白浪滔滔,真可謂人間仙境。

張大千的心境漸漸地安定了許多,在可以居期間,他陸續在洛杉磯美術館、舊金山美術館、台北故宮博物院及香港大會堂舉辦了畫展。

1972年春節剛過,張大千終於在“十七裏海岸”內找到了一處地方。“十七裏海岸”曲折而壯闊,公路兩旁到處是一片花海。他看中的新居地點不靠海,但是數棟平房周圍盡是茂林修竹,濃蔭垂碧,青翠欲滴。對長久患眼疾的張大千來說,多看一些綠色景致是有益處的,於是他毫不猶豫買下了數畝地,命名為“環蓽庵”,仍然準備建造一座中國式庭園。

以前在國內各地時,張大千從來不親自構築園囿,上海的租界、蘇州的網師園、北京的頤和園聽鸝館、青城山的上清宮,都已經是最美的各具特色的園林了。

但自從到北美之後,他施展開拓精神,把畫麵上的構想和創意,適度地轉到實際園林上,憑借經營八德園的經驗,把環蓽庵修建得井井有條。幾經尋覓,運來一塊重達5000千克的巨石置於梅園,並題為“梅丘”。

喬遷之日賀客盈門,張大千接連幾天都處於興奮之中。

宴席之上,有人大讚六小姐心聲的麻婆豆腐色香味俱佳;有的誇獎梅丘上的數百株梅樹姿態各異,景寒添香;也有人對斜徑兩側的各式盆景讚不絕口,巧奪開工,自成一統。後來就說到了環蓽庵這個名字上,大家都說這個名字不好理解。

張大千慢慢地說:“這也難怪,諸位一輩子居住海外,中國的古書讀得少些。這是取自《左傳》的典故:‘篳路藍縷,以啟山林’。意思是駕著牛車,穿著破舊的衣服去開辟山林,含有創業維艱之意。”

宴後,張大千作《移家》詩一首:

萬竹叢中結一龕,青氈傳守自潭潭。

老依夷市貧非病,久待蠻姬語亦諳。

得保閑身惟善飯,未除習氣愛清潭。

呼兒且為開蘿徑,新有新翁住屋南。

隨後他在洛杉磯安克魯畫廊舉辦個人畫展,取得成功。由於這時他已在美國定居,一時成了當地新聞人物。當記者圍攏張大千提出各式各樣的問題時,張大千機智幽默地與他們打趣:“諸位,有個先生問我,為什麼我的胡子少了許多,其實道理很簡單,我作畫要用毛筆嘛,我拔去做毛筆了。但這支筆作的畫不對外,因為它畫在我心上。”

在環蓽庵,與旅美畫家侯北人成了近鄰,兩個人經常你來我往,切磋畫藝。

早在1956年春,侯北人暫居香港時,就曾登門拜訪過張大千。侯北人師從於黃賓虹,當時張大千以石濤筆法畫了一幅六尺墨竹送給侯北人。

11年後的1967年夏,張大千受美國斯坦福大學邀請,到該校博物館開畫展時,在加州卡麥爾城華僑邱永和開的旅館裏又遇到了已經旅居美國的侯北人。這時他已經是柏拉特藝術中心的中國畫教授了。兩個人一直暢談到深夜才分手。

侯北人也對故鄉懷著深深的思戀,因此他在侯宅種了不少中國的花木如梅樹、海棠、桂樹、玉蘭、石榴、銀杏等,並為住宅起名“老杏堂”。

1968年的洛杉磯,侯北人在杏花飄落時節見到了那幅永世不朽的《長江萬裏圖》,不由百感交集,想起當年張大千站在海邊翹首故國的情景,忍不住伏案揮筆,在《老杏堂雜記》中寫下了一篇感人至深的觀感散文:

作了這樣漫長的萬裏之遊,浮在腦際的,是那無盡無休的美麗的江山。在眼前的,是這幅令人陶醉的畫卷。

當我慢慢把這複製本的卷子合上,望窗外異國的白雲悠悠,杏花飄落,心中有無際的感懷,無邊的歎息。

難道說那萬裏長江,壯麗的山河,在這一生,在我們這一代,就永遠如夢似的縹緲,不可捉摸了嗎?但願山川有靈,告我們歸期吧!

侯北人後來發誓:“此生此世,無論如何要回故國,看我長江!”

1969年3月,張大千到侯北人家看杏花。看到杏花,他又不由得想到了江南,回去之後就畫了一幅《看杏花圖》,並題了一首詩:

一片紅霞燦不收,霏霏芳雨弄春柔。

水村山店江南夢,勾起行人作許愁。

張大千與侯北人共賞群花,懷念祖國。侯北人曾畫過一幅《桂林山水》,張大千看後感慨至深,提筆在上題了一首詩:

八桂山川係夢深,七星獨秀是幽尋。

渡江不管人離別,翹首西南淚滿襟。

侯北人也是潑墨潑彩畫的積極倡導者和實踐者。他和張大千一道,對完善潑墨潑彩畫法作出了努力,並形成了自己的構圖、意境。兩個人成為至交好友。

第二年冬天,坐落在環蓽庵西麵小丘上的亭子建成了,張大千取蘇東坡“此亭聊可喜”之意取名為“聊可亭”。

徐雯波說:“古人說六十不造屋,你七十有五,既然亭子都造了,也聊為可喜,再給它題副聯如何?”

張大千欣然應允,幾個大字一揮而成:

聊複爾耳,可以已乎。

從此環蓽庵內曲徑小路、竹亭梅園無不具備。

張大千在此創作了大量的作品,並在美國舊金山美術館舉辦“張大千40年回顧展”,又先後在台北、香港、漢城等地舉辦大型畫展。並榮獲加州太平洋大學“人文博士”榮譽學位。

張大千的氣度、風範和談吐,承襲了我國傳統的風貌,氣質高雅,自然親切,獲得了世界各國人民的崇敬和讚揚。

侯北人讚歎張大千的潑彩法:

舉世為之驚讚推賞,使中國山水畫另辟一個新天地。

書法家王壯為說:

大千之可愛可貴,在於其畫之繁者、巧者、細者都是超人一等的。

溥心佘幹脆用“宇宙難容一大千”來概括對張大千的讚美。

於右任作《浣溪沙》稱讚張大千說:

上將於今數老張,飛揚世界不尋常;龍興大海鳳鳴岡。

作畫真能為世重,題詩更是發天香;一池硯水太平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