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的情況和博裏納日差不多,不勞動就沒有錢生活,唯一比博裏納日好的地方就是這裏沒有那麼多的瓦斯爆炸、罐籠事故。可是這裏的人們也缺少了像博裏納日的礦工那樣的反抗精神,這裏的織工們更加安分守己,聽從天命。
凡·高善於發現美,尤其善於發現這種淳樸的美。他畫了一位織工織布的場景。在昏暗而狹小的屋子裏,一台褐綠色的橡木製成的織機幾乎占據了全部的空間。在它旁邊坐著一個個子小小的男人,他的旁邊是一張童椅,椅子裏麵坐著一個小嬰兒,他在那裏靜靜地坐著不哭也不鬧,隻是呆呆地瞪著織機上那模糊的類似“1730年製”這樣的字眼。
那個織工坐在那兒機械地織布,整個動作單調乏味,配上那安靜的嬰兒,這個畫麵是充滿了祥和的氣氛。
凡·高覺得用色彩畫人物和風景,能夠將美表現得更加淋漓盡致。春天是嫩綠的;夏天是火紅的;秋天是金黃的;冬天是雪白的;四季被他一幅幅地刻畫出來,成為永恒的美。
紐恩南是個封閉保守的小鎮,在這個鎮上還從來沒有出現過像凡·高這樣“遊手好閑”的人,大家雖然對泰奧多魯斯牧師充滿了敬意,但是卻對他這個大兒子的做法無法認同。大家都盡量遠離凡·高,即使不得不和他麵對麵的時候,也都是低著頭匆匆而過,唯恐多看他一眼就招上災禍。
在人們的眼中,凡·高是個整天遊手好閑,而又奢侈浪費的家夥,大家都為慈祥的泰奧多魯斯牧師有這樣一個兒子而感到痛心。
凡·高一直是個非常節儉的人,可是為什麼人們會認為他奢侈浪費呢?原來,凡·高的節儉是在他的平日生活上,而在繪畫上麵他卻是個奢侈的人。
他總是飽蘸著油彩,既不對自己的表現有所遲疑,也不考慮經濟問題,多少還帶點粗魯和衝動,“嘣嘣”地落筆在畫布上,常常是幾筆就勾勒出一個彎腰田間的農人或者一棵櫟樹的形象。如果他對自己的作品稍加不滿,他就會立刻將其毀掉,重新畫起。在他的畫室中,到處可見那廢棄的、昂貴的畫紙。
其實這是凡·高對作品完美的追求,但在世人眼中卻變成了可恥的浪費。本來就沒有工作的凡·高再加上如此龐大的一筆繪畫開銷,使人們對他的印象更差了。
一晃一年過去了,人們突然主動對凡·高露出了微笑,而且還對他伸出了大拇指,稱讚他是個孝順、懂事的乖兒子。
這是為什麼呢?原來,安娜不小心將大腿摔斷了。當附近的人們前來看望她的時候,大家吃驚地發現,那個平時很討人厭的凡·高竟然坐在母親的床前為母親按摩。
看見如此的舉動,大家對凡·高的印象立刻有了改觀。紛紛問安娜,凡·高的為人到底怎樣。
不久,在紐恩南的大街小巷關於凡·高的傳聞徹底改變了模樣。
“泰奧多魯斯牧師的那個大兒子不是個遊手好閑的人,而是一個大畫家,一個將來能賺大錢的大畫家。”
“他還是心地非常善良的人,曾經到一個非常艱苦的煤礦幫助那裏的礦工重新建立生活的信心。”
“這些還不算,據說他還曾經為了維護一些窮孩子的利益而丟棄了工作。”
凡·高一下子從地獄升到了天堂,人們對他露出了真誠的笑容。不僅如此,還有一個姑娘主動向他示愛。
這名姑娘叫作馬克·貝海曼,是凡·高的鄰居,今年已經30多歲了,仍是單身。她長得不怎麼漂亮,也沒有特殊才藝。不過,她對凡·高卻一見鍾情。
在貝海曼的眼中,凡·高的那些缺點變成了一微不足道的小毛病,而他的優點被無限地放大,凡·高簡直成了完美無缺的人。
這種被愛的感覺真好,這是凡·高第一次被一個女人主動地、真誠地愛上,凡·高被幸福包圍著,很快他們就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貝海曼的家中共有姊妹5個,她們全都沒有結婚,而且恪守著“一生獨身”的格言,所以當貝海曼向她們宣布自己要結婚的消息時,家裏立刻炸開了鍋。大家一致反對貝海曼嫁給凡·高,並且把凡·高貶低得一無是處。
一邊是親情,一邊是愛情,貝海曼作為一名弱女子,她在萬般無奈下選擇了自殺,以此來了結這件事。
凡·高無比傷心地給提奧寫信道:
提奧弟:
最近發生了一件可怕的事!
當天貝海曼小姐跟她家人談起結婚的事情時,由於遭到家人的一致反對,她在絕望之餘服毒了!
早在3天以前,我就曾跟醫生談到過她的情況,她的母親也在暗地裏密切注意。
你不是讀過那本《包法利夫人》嗎?其間談到因為神經病發作而死的事,這正與貝海曼的情況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她是服毒。
記得有一次我倆靜靜地散步時,她對我說:“倘若我現在死去,那是多麼愉快的事!”
當時,我完全沒有發覺她的異樣,不料,第二天早晨她忽然倒地,我以為是她身體衰弱,後來才發現情況不妙。
她喝下不少農藥。我們立刻把她送進醫院,我想,她也許過一陣子就會恢複健康。誰知道,事與願違,你大概能夠想象得到我為了這件事,心中是多麼傷痛吧!
在這次的事件中,凡·高也是被害人之一,但是人們卻不這樣看,在他們眼裏凡·高又變成了無惡不作的大壞蛋,大家對他又開始冷嘲熱諷或者不理不睬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凡·高被眾人孤立排斥的時候,泰奧多魯斯牧師在去為一個生病的教民祈福的路上,由於操勞過度不幸過世了。
凡·高聽到這個消息像瘋了一樣往家跑,他實在不願意相信那個疼他愛他的父親,就這樣離他而去。
喪父之痛使凡·高的精神差點兒崩潰了。
這麼多年來泰奧多魯斯總是用他那博大的胸懷包容著凡·高,即使這個大兒子總是一次一次地令他失望,可是他卻從沒有放棄過。雖然泰奧多魯斯的話不是很多,但是那隨處可見的父愛,卻時刻溫暖著凡·高的心,使凡·高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中爬了起來。
現在這個令人尊敬的父親離開了,凡·高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他時常跑到父親的墓前,一待就是一天,他對著墓碑喃喃自語,想把那早就應該表達的愛全部說給父親聽。可是這一切都太晚了,凡·高又陷入了新一輪的悲傷。
這種痛苦悲傷的日子持續了很久,這天凡·高又來到了泰奧多魯斯的墓前。他對著墓碑說道:
“爸爸,我好想您。雖然您離開了我,但是我卻覺得您就在我的身邊。昨天提奧來信了,讓我去巴黎,說那裏是藝術的天堂。直到這時我才想起,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摸過畫筆了。”
一陣微風吹過,周圍的小草搖曳著身子,像是泰奧多魯斯在回答凡·高的話。
“爸爸,您是不是在埋怨我,又半途而廢呢?隻顧沉浸在悲傷中,而成天無所事事呢?”
周圍是一片寂靜。
“爸爸,您放心,我答應過您,我會把繪畫作為我終生的事業對待。我不會放棄的,這些天我每天都在想您,甚至忘記了畫筆,我知道自己錯了,我知道您不希望看見您的兒子這樣的頹廢。”
這時,在凡·高的頭頂飛過一隻小鳥,發出“嘰嘰”的聲音。凡·高望著鳥兒,說道:“你是不是我爸爸的使者?在對我說,讓我堅持下去呢?”
凡·高抹了抹眼角的淚滴,堅定地說:“爸爸,您放心我會堅持到底的。我相信,終究有一天人們會欣賞我的畫的。這次我來這裏,是向您道別的,以後我要把時間多用在畫畫上,可能來這裏看您的時間會少些,請您見諒。”
鳥兒仿佛聽懂了凡·高的話,搭腔似的又叫了幾聲,飛走了。
凡·高望著那藍藍的天空,心中的陰霾被那無限的希望所取代,他更加堅定了自己的腳步,決定向著藝術的殿堂一路走下去。
不斷追求完美
經過這些是是非非後,凡·高的心靈反而沉澱得幹幹淨淨,現在他的生活中隻有繪畫。起初他努力地去模擬自然,結果是勞而無功,所畫的一切都不對頭。後來,他憑借自己的調色板進行創造性的描繪,自然反而順從了起來,並隨著他的筆出現在了畫布上。
他油畫的主題,大致可以分為三個方麵:
第一種是教堂、牧師公館、水車小屋和農家等具有當地特色的大小建築物。
第二種是鞋子、瓶子、水桶和蔬菜等一些靜物。
第三種是當地工作的農夫和紡織工人。
凡·高對提奧說:
提奧弟:
依我看來,要畫農人,一定要先在大地上耕種。凡是與農夫有關的作品,隻要設法讓其中特有的味道充分發揮出來,就算是相當成功了。
至於畫有牛的小屋,就得讓它感覺得出牛的味道,這才是好的作品。田裏的小麥、芋頭的味道、鳥糞或家畜的糞便味……隻有具有這樣的特征,才是健康的。
關於農夫的繪畫,絕對不能散發出香水的味道。
隨著對繪畫的領悟加深,凡·高對自己的畫反而越來越不滿意了。他清理了一下自己這段時間的習作,發現他的作品雖然數量不少,但是卻是這樣的不完整。整個紐恩南的鄉村生活被他肢解得零零散散,沒有一件作品是對農民生活的概括,沒有一件作品抓住了農民住茅屋和吃煮土豆的那種神情。
這時,凡·高將目光放在了一家叫作德格魯特的農民家。這是一個五口之家,有父親、母親和一子兩女,他們全都下地幹活兒。他們的臉黑黑的,隆起的鼻梁,大大的鼻孔,厚厚的嘴唇,尖尖的頭頂。
一家五口人住在一間黑乎乎的狹小的房間裏,中間是一張不大的桌子,兩把椅子,一盞吊燈懸掛在半空中。
這家人生活的主題是土豆,他們種土豆,吃土豆,整天圍著土豆轉。可就是這種簡單乏味的生活深深地吸引了凡·高。
他把自己的創作計劃寫信告訴了提奧:
這個禮拜,我開始畫一幅農民晚上圍在一起吃一盤土豆的畫。我早起晚睡,已不停地畫了三天……
我想把我在農舍裏畫的那幅吃土豆的人的速寫作些修改,使它成為一幅真正的畫。《吃土豆的人》至少是我試探過的一個題材。我可以指出它的不足之處和某些完全錯誤的地方,但它相當真實,比有些完全沒有缺陷的畫也許更真實。
……我又在畫《吃土豆的人》。我新畫了些頭部的習作,尤其手部作了很大的改動。盡管現在這幅畫隻花了比較短的時間,但畫頭和手的習作卻用了整整一個冬天。至於畫這畫的那幾天,十足是一場戰鬥,不過是一場使我感到極為興奮的戰鬥。
我試圖清楚地表現這些在油燈下吃土豆的人們如何用他們伸過盤子裏的那同一隻手挖地,以便使畫表現出體力勞動以及他們如何誠實地謀生。
……畫麵上是一間屋子昏暗的內部,屋裏,點著一盞小油燈,肮髒的亞麻桑布、被煙熏黑的牆壁,女人們頭上戴著在地裏幹活時的無簷帽,所有這些在油燈下通過眼睛看來都變成了很深的灰色……
全部頭像都畫完了,而且還畫得非常仔細,但我還是毫不可惜地立即重畫。在現在完成的這幅畫裏,他們的膚色像還帶著泥土的、沒有削過的新鮮土豆。我根據我對那一場麵本身的記憶而畫出了這幅畫。可我已經把頭像畫了多少遍!於是,我又每天晚上跑去現場認真琢磨某些細節。我認為畫已經完成了——這總是比較而言,因為實際上我永遠不會把自己的作品看得完美無缺。
當然,看慣了穿著漂亮衣服的人物畫的人們,可能會欣賞不了我的畫。可是我相信,這幅畫如果能完全表達我的想法,那麼,總有一天,它會得到大家的讚賞。
為了完成這樣一幅畫,凡·高可謂耗盡心血。他總是在德格魯特一家人回到家之前就早早地守候在他們的家門口,等到他們吃飯的時候,他就坐在旁邊的角落中聚精會神地畫,一直到德格魯特他們上床睡覺的時候,他才會收拾工具離開。
等凡·高回到自己的住處後,他還要對當天的畫進行整理,往往直到天亮他才會去睡兩三個小時。
雖然凡·高早已經對這一家人的容貌了然於心了,但是當他執起筆將他們畫在畫布上的時候,他總是覺得自己的畫缺少了些說不出的東西。他總是畫了撕,撕了畫,想畫出自己覺得完美的作品,可總是失望地將其付之一炬。
這幅《吃土豆的人》凡·高不知道畫了有多少遍,甚至有時在晚上做夢的時候他的雙手都還在不停地揮舞著。隨著失敗的次數增多,凡·高的情緒反而越來越亢奮,這次他已經兩天沒合眼了。
他審視著自己的作品:一間昏暗的小屋,屋頂懸掛著一盞小燈,肮髒的亞麻布桌上和熏黑的牆。女兒在給父親端來煮土豆,母親在倒清咖啡,兒子在把杯子端到嘴邊。
“還缺少什麼呢?”凡·高像頭困獸在畫前來回踱步。突然一道靈光閃過,“原來是因為我離他們太近了,因此無法掌握透視比例。”
想到這裏,凡·高將剛畫好的這幅畫又給毀了,他根據自己對那個場麵的記憶重新畫了一幅。他讓自己的頭腦自由地發揮想象,已經不知道畫過多少遍的頭像、不知道現場琢磨過多少次的那些細節,都通過他的思想的過濾,變成了各種顏料的組合走進畫麵。
整個畫麵被他塗成了一種沾著灰土的、未剝皮的新鮮土豆的顏色。一家人的神情被描繪成安於天命、逆來順受。瞬時間,整個畫麵被賦予了生命,展現在我們麵前的不再是一家貧窮醜陋的麵孔,而成為了值得人尊敬的勞動人民的代表。
當凡·高將最後的一筆畫完時,他覺得整個人都虛脫了。他軟軟地癱倒在地上,看著這幅畫露出了微笑,衝著巴黎的方向說道:“提奧,我親愛的弟弟,這幅《吃土豆的人》將成為我在這裏的一個總結,我終於可以滿懷信心地去找你了。”
這幅《吃土豆的人》就像凡·高自己說的那樣,是他繪畫事業的一個裏程碑,從那以後他的繪畫生涯又登上了一個新的巔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