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5

追溯城堡曆史

不管那些岩石是大自然千百年的造化,還是人類巧奪天工的傑作,隨著歲月的消逝從遠處望去都沒什麼區別。天然的和經過斧鑿加工的混在一起,遠望中一樣大小,一樣嶙峋突兀,一樣被風吹雨淋而成灰綠色。

神秘的古城堡——喀爾巴阡堡就是給人這樣的印象,它也和奧加爾高原、烏爾幹山脈連成一體難以分清。它並未從群山掩映之中突出來。被看作城堡的主塔樓也許隻是塊高聳的小山丘,仿佛麥垛一樣的圍牆可能是一排岩石。整個城堡撲朔迷離、神秘莫測。以至於許多前來旅遊的人認為喀爾巴阡城堡隻不過是當地人憑空捏造出來的。

也許,能搞清它是否存在的最直接的辦法就是找個向導順烏爾幹山穀攀到山頂去實地考察一下。可要雇一個向導如同尋找通往城堡的路一樣難。不論出多少錢,也沒有一個本地人願意帶人到喀爾巴阡城堡去。

從弗利克給他主人柯爾茲老爺買的這個廉價簡易的望遠鏡的視野中,這個古老的神秘建築看起來更大更清楚了:

烏爾幹山背後高低不平的高原上有一座灰色的圍場,綿延了幾百米,上麵爬滿了爬山虎的藤;左右各有一個棱堡,右邊棱堡上有一個尖頂的了望塔,緊靠它的是那棵遠近馳名的大柏樹;右邊的棱堡則是一個小教堂的塔,旁邊的幾段圍牆用花牆加固,塔頂的鍾常在風中發出悠遠的令人驚恐的聲音;中央一個有城垛的平台上聳立著龐大的、具有三排金屬窗子的主塔樓,最上麵一層被一圈帶齒的平台環繞著;塔頂有一個高高的金屬架,架尖上有個作為預測風向的古老年代的風信雞,已經鏽得不再起作用了,盡管西北風凜冽,但它仍固執地麵向西南。

究竟這圍場內藏有什麼,圍場裏是否有適合居住的房屋,是否有吊橋或有後門通往堡內,多少年來無人知曉。真的,盡管喀爾巴阡城堡比外表的坍塌要堅固得多,那是由於一種被迷信所神化了的具有感染力的恐怖力量保護了它,其威力強過古老的射石炮、火槍以及另外一些中世紀的武器。

但是,喀爾巴阡城堡的確值得旅遊者和古董商考察一番。它地處奧加爾高原最高處的巔峰位置。從城堡主塔的最上層,可以俯瞰群山的最遠處。背後高高的山脈連綿,一路延伸到瓦拉幾亞的邊界。前麵是烏爾幹山脈蜿蜒的隘路,邊界行省之間惟一可行的通道。在希爾河兩條支流交彙的河口處,幾個城鎮彙集在礦井盆地口上,它附近有個含煤量很大的煤礦正在開采。遠處連綿的山巒奇麗壯觀,山下森林蔥蘢,山腰綠樹繁茂,山頂荒涼一片,多岩石的雷特亞紮峰和帕林峰巍峨聳立。遠處在薄霧中現出中部特蘭西瓦尼亞阿爾卑斯山脈美麗的輪廓。

遠古時這是一個大湖,兩條希爾河沒有穿過群山前隻得彙入湖中,隨著地殼的變動,大湖成了含煤豐富的盆地:楊樹、鬆樹、柏樹林中又多出了煙囪林,噴出的煙充斥在甜甜的花香中,天空常是灰暗一片,盡管也存在著如此多的現代工業,可它的獨特風貌並未完全喪失。

喀爾巴阡城堡建於十二、三世紀,那時,在長官或者總督的統治下,寺院、教堂、王宮、城堡也像城鎮與村莊一樣精心配製城防,無論帝王或百姓都必須保衛自己免遭外來侵襲。這足以說明了該城堡的棱堡和城堡主塔的裝飾特點為什麼使它看上去像帶有防禦之勢的封建時代的建築風格。哪位建築師會把它建在這麼陡峭的高原上呢?這也無人知曉。何況這位有膽識的建築師又是那樣默默無聞,除非他是瓦拉幾亞傳說中大加推崇的羅馬尼亞人馬羅裏,他曾在阿濟斯王宮修建了著名的魯道夫布萊克城堡。

無論對建築師如何猜測,可對擁有這個城堡的家族來說大家都一清二楚。自古以來,魯道夫男爵家族一直是本地的領主,他們參加了所有的戰役,鮮血已染紅了特蘭西瓦尼亞的大地,他們與匈牙利人、撒克遜人、塞克勒人作戰,他們的名字出現在“讚美詩”和“懷念歌”上,永留在那些懷念戰爭災難的人們的記憶之中。他們有著名的瓦拉幾亞諺語座右銘——“戰死不悔”,他們為了獨立事業拋頭顱、灑熱血,那血統繼承於他們的祖先——羅馬人。

但是,他們對那些不值一提的剝削行為做出的奮鬥和獻身換來的卻是這個勇敢家族的後裔的沒落。政治上他已沒有地位了。三個殘暴的地主製服了它,但是這些特蘭西瓦尼亞的瓦拉幾亞人從未喪失掙脫枷鎖的願望。未來是屬於他們的,他們帶著不可動搖的信念,重複著這些包含他們所有抱負的豪邁誓言:

“羅馬尼亞人萬年永生!”

19世紀中葉,科茨勳爵家族隻剩下的惟一繼承人就是魯道夫男爵。他出生在喀爾巴阡城堡。他青年時代便目睹了其家族在他身邊逐漸衰敗,33歲那年他在這世上已是孑然一身,他的家人一年比一年少,如同那株腐朽的柏樹的樹枝一樣,人們愚昧地認為它與城堡的命運相同。

魯道夫男爵沒有親朋好友,他是怎樣度過這種由死亡造成的孤獨寂寞的枯燥時光呢?他的愛好、天賦、性格是什麼?除了他對音樂、尤其是對當時最著名的女音樂家的歌唱有著無法克製的酷愛之外,其他的很難被人了解。因此,將殘破敗落的城堡托付給老仆人管理之後,他終於有一天開始浪跡天涯了。正如一般人都能猜到的那樣,他把他的金錢,顯然是一大筆財富,耗費在了遊遍歐洲的音樂中心——德國、法國、意大利的歌劇院上,在那些地方他可以陶醉於他那永無止境的藝術愛好的浪漫之中。他是個聖者還是個瘋子呢?他那狂放不羈的生活使得人們不能不如此猜測。

但是他永遠不會淡忘他深深眷戀著的故鄉。對特蘭西瓦尼亞的思念常常使這位天涯浪子愁腸百結,當他返回故鄉後,還參加過一次羅馬尼亞人民反抗匈牙利壓迫的浴血奮戰。

古老的達纖斯族後裔被擊潰了,他們的土地被征服者瓜分了。

這次起義失敗導致了魯道夫男爵永遠地離開了喀爾巴阡城堡。城堡有幾處已經坍塌,死神很快光顧了城堡裏最後一個仆人。古堡徹底廢棄了。關於魯道夫男爵,據說他與惡名遠揚的羅絲紮·聖多很要好,他從前是個打家劫舍的強盜,獨立戰爭使他成了個極富傳奇色彩的人物。幸運的是戰爭結束時魯道夫已與那“土匪”脫離了。他這麼做是明智的,因為這個昔日的土匪又嘯聚山林重操舊業,最終落入警察手中,被關進了斯紮莫龍瓦監獄。

但本地人寧願相信另一種傳說,據說魯道夫男爵與英勇的羅絲紮·聖多共同與邊防軍交火中犧牲了。也許真相並非如此,但男爵確實再沒有出現在城堡中,所以大家不再懷疑他確已死去。

一個被廢棄的、陰魂不散的神秘城堡。一時之間豐富而離奇的想象力讓城堡充滿了神秘恐怖的色彩:城堡裏來往的幽靈在深夜裏時常回歸城堡。這種神乎其神的鼓吹在歐洲一些迷信的國度裏仍然相當流行,而特蘭西瓦尼亞又恰恰是最迷信的地區。

可以設想,維斯特村又怎麼能夠擺脫鬼神陰影的籠罩呢?神父和學校教師,一個負責忠實信徒的教育,另一個負責孩子們科學的教育,他們公然宣揚這些子虛烏有的故事,他們對此都深信不疑。他們斷言,甚至添油加醋地拿出了“證據”,說這一帶有狼人在荒郊野外出沒;說吸血鬼被認為是半狗半女人的妖魔,因為它們的嘶鳴聲既像狗又像人,而且它們喝人的血來止渴;說磷火鬼徘徊在廢墟周圍,要是哪天忘記給它們送去吃的喝的,它們就會實施凶殘的報複。嚴防在星期二和星期五,這一周裏最凶險的兩天遇到小精靈。在那些被施了魔法的神秘幽深的森林裏,潛伏著“蛇頭怪”,一種肋生巨翅、朝天張著大口的巨龍,它擄走地主的女兒,甚至那些普通百姓的女兒,隻要她們稍有幾分姿色!看起來世上竟有許多凶惡恐怖的鬼怪,而在人們的心目中驅邪避禍的好神是什麼呢?隻不過是“爐中的蛇神爺”,它就住在壁爐後麵,每家農民都用最好的牛奶供奉它,以乞求它消災解難。

如果說有哪一座城堡適合做這些羅馬尼亞傳說中的凶神惡鬼的安樂窩的話,那就非喀爾巴阡城堡莫屬!在那個人跡罕至的高原上,它不容易進入,隻能從烏爾幹山脈的左邊進入,很顯然那裏藏著巨龍、幽靈、吸血鬼,或許甚至還有科茨家族的一些鬼魂亡靈在堡中四處遊蕩。

它因此而惡名昭著,無人膽敢惠顧。恐怖好像瘟疫一樣迅速地向四方擴散,又好像臭氣熏天的沼澤中輻射出的瘴氣一樣。甚至如哈默德老師在課程上所言,無人能從離它1/4英裏的地方活著通過。

也許這種傳說將一直持續到魯道夫男爵家的古城堡完全變為灰燼才會結束,但至少現在它還在這地區彌漫著。

根據維斯特村人最權威的預測,城堡的命運與圍牆右角棱堡上長出的老柏樹緊密相聯。自打魯道夫離堡出走開始,村子裏的人,尤其是牧羊人弗利克,便發現了這個秘密,那棵柏樹每年落掉一根主枝。從魯道夫男爵在城堡主塔的頂上最後一次出現開始,從分枝處長出了18根新枝,而現在隻剩下三根了。如此每掉下一根樹枝就表明城堡的壽命又減少一年。當最後一根落下時便宣告城堡己完全垮掉;那時奧加爾高原上的喀爾巴阡城堡就會片瓦無存了。

其實這也隻不過是那些始終浮現在羅馬尼亞人捏造中的迷信故事罷了。首先,這棵柏樹確實每年掉一根樹枝嗎?弗利克拍著胸脯證實了這一點,他在希爾河放羊時在草地上總看見它。事實上,維斯特村男女老幼已無人懷疑那城堡隻剩三年的時間了,因為現在那棵命運樹上隻剩下三根樹枝了。

如今弗利克又從望遠鏡中得到了重要發現,他帶著這一消息趕緊返回村子!

這真是駭人聽聞的重要發現!城堡主塔上竟然冒出了煙!弗利克用肉眼沒有發現的景象,用小販的望遠鏡卻觀察得清清楚楚。那不是霧氣,那是煙,與雲交織在一起的煙。可城堡早已被廢棄,好久都沒人踏進那扇無疑是緊閉著的門了,也沒有人能從那座肯定是拉起的吊橋上走過。要是有人住在城堡裏的話,那隻會是亡靈鬼神……但神靈們在城堡主塔的屋子裏生火是為了什麼呢?……那火是用來取暖的還是做飯的呢?……這些都讓人想破腦袋也不得其解。

弗利克督促著羊快走,聽到他的呼喝聲,牧羊犬把羊趕上那塊地勢逐漸升高的小山坡,黃昏的露水使路上的塵土緩緩飛揚。

在路上,幾個在田裏延誤了的農民和他打招呼,可他對他們卻置之不理,這引起他們極大的不安。因為要避開邪惡和災禍,光朝牧羊人說“晚上好”是不夠的,牧羊人必須還禮。而弗利克好像根本沒意識到還禮,他兩眼直直地瞪著,步態慌恐散亂,手勢緊張失常,急衝衝地隻顧向前趕路,即使狼和熊叼走了他的一半羊,恐怕他都注意不到。他為什麼這樣驚慌呢?

首先得知這個壞消息的是柯爾茲法官,還離著老遠,弗利克就發現他了,他喊道:

“城堡裏在冒煙,老爺。”

“你在胡說什麼?”

“我說的是實情。”

“你瘋了吧?”

這麼一堆廢棄的破爛石頭裏怎麼會忽然冒出煙來呢?這好比說喀爾巴阡山脈的最高峰被大火淹沒了,那豈不比這更荒唐可笑。

“你是說喀爾巴阡城堡著火了麼?”柯爾茲法官問。

“不是著火,是冒煙。”

“那肯定是些水蒸氣。”

“不對,是煙,您過來自己看。”

兩人一起走到村子南邊的大道中間,來到山穀斜坡上的一處平台上,從那兒能夠清晰地看見城堡。到了平台上麵,弗利克把望遠鏡遞給柯爾茲法官。

很顯然,柯爾茲法官對這玩意兒的陌生並不亞於弗利克。

“這是什麼東西?”他問。

“這是我用兩個福林買給您的,老爺。可它實際上值四個福林哩!”

“從誰那兒買的?”

“從一個小販手裏。”

“這玩意兒有什麼用處?”

“把它放在您眼睛前麵,對著城堡,您一看就明白了。”

柯爾茲把望遠鏡對準城堡方向,透過它專注地看了好一會兒。

確實!濃煙正從城堡主樓的一個煙囪裏冒出來。一陣微風掠過,煙霧飄向天空,被微風吹散,在山邊飄蕩。

“是煙!”柯爾茲法官驚恐地說。恰在此時米麗奧塔和看林人尼克·戴克走上前來了,他倆在這兒呆了好一會了。

“這是幹什麼用的?”尼克·戴克問,隨手拿過望遠鏡。

“用來看遠處東西的。”弗利克告訴他。

“你在開什麼玩笑?”

“誰跟你開玩笑,不到一個小時前我親眼看見你到村子裏,你還和——”他的話剛說了一半,米麗奧塔已雙頰緋紅,垂下了她那雙漂亮的眼睛。他倆輪番拿起這個奇妙的東西,透過它遙望四方。

這時五六個鄰居也來到這塊平台上,打聽了其用途和買它的原因之後,輪流用望遠鏡向城堡了望一番。

“煙!城堡真有煙。”其中一人驚叫道。

“可能城堡主塔被雷電擊中了。”另一個自言自語道。

“最近你們聽到過雷聲嗎?”柯爾茲法官問。

“已近一星期沒打過雷了。”弗利克代大家回答。

如果有人意識到這是特亞紮峰上火山爆發時排出地下的大量水蒸汽並告訴大家,這些愚昧而善良的人或許就不會大驚小怪了。

維斯特村概況

維斯特村如此微不足道,甚至大多數地圖上都沒有標明其地理位置。

整個村子隻有一條寬闊的大街而已,還因其位於高原上而使得出出進進很不方便。它擔當起瓦拉幾亞與特蘭西瓦尼亞兩國邊境之間的自然通道。賣牛、羊、豬、新鮮肉、新鮮水果、新鮮糧食的商販,還有的探險者穿過山穀,接著乘坐科羅斯瓦和馬洛斯山穀的火車的過客都路過此地。這地方在外人看來有著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的優勢,可落後的人們卻並沒有意識到這些,因而也沒有從上天賜予的財富中得到什麼好處。

沿著大街,兩旁零散地座落著六十來家村舍,每個房子都有一個古怪的屋頂,屋脊都高垂在堅硬的土牆上,正門對著花園,有天窗的頂樓用作存儲室,破爛不堪的穀倉用作雜屋;一間稻草封頂的馬棚搖搖欲墜;村頭一口水井,井上架一根橫梁,梁上吊著一隻桶;兩三個池塘一下暴雨就會往外溢;那些曲折交錯的溝痕是溪流的水道;這些構成了位於大路兩旁山坡的亂石橫生的維斯特村。但是在門口窗前都栽著花,翠綠色的藤蘿遮掩著牆壁,雜亂無章的植物與古金色的營養土融為一體——楊樹、槐樹、柏樹、鬆樹、槭樹一個勁地長,遮住了天空,這一切使村子看上去清新誘人、嫵媚多姿。村外是山邊崎嶇的小道,遠方是峰巒疊嶂,高聳入雲,與蔚藍的天空相互輝映。

維斯特村和特蘭西瓦尼亞整個地區一樣,不講德語和匈牙利語,隻講羅馬尼亞語——甚至連那幾戶在村裏定居而不是匆匆過客的外來人,也像接受這個國家的宗教一樣接受了其語言,維斯特村人形成了一種世襲頭領統治下的部落,他們的小窩棚屋,尖頂的矮小木板屋,大群大群的子女,其生活和風俗習慣與其在歐洲漂泊的同族人區別很大。他們甚至服從於希臘教會組織,並想與他們所皈依的基督信徒的宗教協調一致。維斯特村的宗教領袖是位牧師,他住在烏爾幹村,往返在這兩個相隔半英裏遠的村子講道。

文明就像空氣和水,它四方滲透,即使隻是一道小小的縫隙,它也可以擠進去改變一下那裏的麵貌。但必須認識到,喀爾巴阡山脈的南部一直天衣無縫。烏爾幹山,正像偉大的地理學家依利斯·裏克勒斯提到的那樣,是“瓦拉幾亞的希爾河河穀文明的頑固驛站”,所以說維斯特是科羅斯瓦縣城最落後的村莊之一,也就不必驚詫了。在這種每個人從一落地一直到離開人世都不涉足外界一步的地方的文明又能怎樣呢?

前麵不是說過村裏有教師和法官嗎?的確有。但哈德老師也僅有肚子裏的一點貨——也就是說一點,寫一點,算一點,再多一點,也都沒有了。至於科學、曆史、地理、文學方麵,除了流傳甚廣的民謠和周邊地區的一些傳說之外,他一無所知。在這方麵他的記憶非常深刻。他精通於講鬼怪神靈的傳奇故事,村裏的幾個“好學者”從他的講授中常可得到談資。

說到柯爾茲法官——維斯特的總督老爺,他個頭矮小,大約55歲,羅馬尼亞血統,頭發灰白,剪得短短的,胡子黑黑的,目光慈祥但又炯炯有神,他體格強健得和登山運動員一樣,他頭戴一頂碩大的帽子,腰間係著裝飾華麗的昂貴皮帶,穿一件無袖坎肩,短短的寬鬆式燈籠褲腳掖在高筒皮靴裏,說他是個法官,卻更像是個鎮長,雖說他的職責使他必須調解鄰裏間的許多糾紛,但他主要還是以當地最高的權勢掌管村裏的政務,同時又可使自己的腰包迅速膨脹。事實上,所有交易,買方與賣方,都必須向他交稅,更不用說那些來往的觀光遊客與客商塞進他口袋裏的借路費了。

這個油水充溢的職位令柯爾茲老爺的家產十分富足,即使這裏的絕大部分農民很快被這兒的真正地主希佰來高利貸者的債務所剝削,總督老爺也會毫發無損。他的產業是免稅的,而且他沒什麼債務,他寧可把錢借給別人,而不向別人借錢,但他卻從不趁機敲詐窮人。他有好幾個牧場,有富饒的草地來放羊,有產量豐富的土地,盡管他與最新潮的耕作方法相抵觸;他還有葡萄園,當他在墜滿了葡萄的架下漫步時,他的心頭就充溢著得意。他把葡萄大部分高價賣了,留下一小部分供自己享受。

顯而易見,柯爾茲老爺的房子是全村最好的,它位於那條長長的斜坡處對麵平台的角上。那是座磚壘成的房子,如果可以這麼說的話。屋子的正麵向著花園;門開在第三個和第四個窗戶之間;青翠的垂花點綴,那纖細的小枝杈給屋簷鑲上了一道綠邊;那兩棵大柏樹在長滿花草的屋頂上伸展開枝丫。屋後有個優美的果園,園中蔬菜畦像棋盤一般,一排排果樹伸展到山坡周圍。屋子裏麵是整潔寬敞的房間,有餐廳、臥室,漆光可鑒的家具、桌子、床、長椅和短凳,而餐櫃上擺著幹淨的瓶罐和碟子;屋頂的橫梁上懸掛著飾有絲帶和顏色鮮亮布頭的花瓶;上麵羅列著被褥的笨重箱子,姑且當作衣櫃和小櫥子用;白色的牆壁上懸掛著羅馬尼亞愛國者極為濃重顏料的畫像——其中有那位15世紀人人皆知的英雄瓦達·亨雅總督。

這真是個令人羨慕的府邸,一個人住顯得太大了。但是柯爾茲老爺並非一個人住。在12年前他的太太去世了,留下當時還是8歲的女兒,可愛的米麗奧塔,她的漂亮不僅在整個維斯特和烏爾幹,甚至在更遠的地方都有耳聞。她本會取那些比方說象是弗羅利卡、戴依娜、多麗特亞等非常怪異的異教徒名字的,這些名字在瓦拉幾亞人家庭中非常多見。但她偏叫作米麗奧塔——意即“小羊羔”。

現在這隻小羊羔長大了,她正當20妙齡,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白嫩的皮膚,褐色的眼睛,勻稱的五官,高窕的身材。穿著那件領上、肩上、腰上繡著紅色圖案的緊胸襯衣,裙帶是一根配有銀色搭扣的皮帶,腰間用紅藍條紋的帶子紮著一個雙層圍裙,足蹬一雙黃色小皮靴子,頭上紮著小手絹,長長的秀發編成粗辮子在背後搖蕩,辮子上飾有絲帶或者金屬發夾。

是的!這位富有而且美麗的姑娘就是米麗奧塔·柯爾茲,她的美是屬於喀爾巴阡山脈深處的這個小村莊的。她能管好家嗎?當然,她把她父親的屋子管理得井井有條。她受過教育嗎?當然,在哈默德先生的學堂裏,她學會了讀書、寫字、算數,而且她能很好地計算、寫字和閱讀,不過由於以上提到的原因使她無法得以進一步的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