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茲站在奧加爾高原時已是7點半了。麵前這片古老的建築群聳立在暮色之中,顏色跟普利薩山上岩石的那種陳舊的顏色一樣。左邊,圍牆猛然拐彎,側麵的夾角處聳立著棱堡。在有垛口的圍牆上方頂部,露出柏樹的奇異麵目。
弗利克沒有看錯,根據傳聞看,魯道夫城堡隻有三年活頭了。
他倆靜靜地看著中間聳立著堅固的城堡主塔的建築群。毋庸置疑,在那看似混亂的一大堆景物下麵,仍然有著隱蔽的富麗堂皇的地下宮殿,迷陣般長長的走廓,像古馬格亞要塞至今還遺留著的埋藏在地下縱深處的宮殿。除了這個神秘的莊園外,沒有別的府邸更適合科茨家族的最後子孫讓世人忽略自己,這個真相沒有人會了解。弗朗茲越是認真思索,就越覺得魯道夫肯定藏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喀爾巴阡城堡裏。
但沒有任何跡象表明城堡主塔裏有人居住。煙囪裏沒有冒煙,緊閉的窗子裏沒有發出絲毫響聲。什麼也沒有——甚至鳥叫聲——這便更襯托出這座陰森森的莊園的寂靜。
弗朗茲激動地凝視著圍牆內的城堡,看了好久,這裏曾經彌漫著節日的歡笑和武器的錚鳴。可他什麼也沒說,他心裏想著另一件事情,那就是對往事的追憶使他思緒萬千。
羅茲科想讓弗朗茲安靜一會兒,盡量不去打擾他,甚至連一句話都不說,以免打斷他的思緒,但當太陽滑下普利薩山梁、夜色籠罩著希爾河穀時,他便不再沉默。
“主人,”他說,“天色很晚了,已經8點了。”
弗朗茲似乎沒有聽見。
“該回去了,”羅茲科接著說道,“如果咱們想在客棧關門前趕到利瓦紮爾的話。”
“羅茲科——別急——是的——等會兒我們就走,”弗朗茲答道。
“我們要花一個多小時,才能回到山穀那邊的大路上,那時天早黑了,走大路時不用擔心讓人發現了。”
“再過幾分鍾吧,”弗朗茲說,“咱們就下山回村子裏去。”
弗朗茲從一到達高原上,就站在原處沒動過。
“不要忘了,主人,”羅茲科繼續說道,“黑暗中再穿過那些岩石堆就很困難。甚至大白天都很困難哩。請您原諒我多嘴——”
“好吧……咱們這就回去,羅茲科……你先走……”
看樣子弗朗茲好像是身不由己地留連在城堡前,可能是被一種內心無法抗拒的某種神秘預感給留住了。他是否也像帕塔克所說的那樣被吸在圍牆下呢?不,他腳下沒有任何機關、任何羅網,他可以自由地在高原上行動,隻要他願意,沒有什麼可以阻止他繞著圍牆走。
可能他正有此意?
羅茲科想到這裏,他最後一次說:
“快走吧,主人。”
“好的,好的。”弗朗茲答道。
可腳下卻仍沒有移動。
奧加爾高原已完全黑了,暮色漸漸向南移動擴展到城堡上,其輪廓已變得很模糊了。不久什麼都看不清了,除非有強光從城堡主塔的窗子裏發出來。
“走呀,主人,走吧!”羅茲科說。弗朗茲剛要跟他走,突然棱堡的陽台上,那棵古怪的柏樹旁邊,出現了一個模糊的身影。
弗朗茲停下腳步,怔怔地望著那個身影,越來越清晰了。
那是個女人,長發披肩,身穿一件雪白的白色長袍,雙手伸向前方。
這件服裝,不正是絲蒂娜在最後一次演出《奧蘭多》的最後一幕中穿過的那件麼?
是的!肯定那就是絲蒂娜,默立平台,手臂朝弗朗茲伸著,用她那熱切深邃的目光望著他——
“是絲蒂娜!……是她!”他叫道。
他朝前撲過去差點跌倒在護城河邊,如果不是羅茲科一把拉住他的話……
但是身影隨即消失了,絲蒂娜不見了。
這又何妨?那確實無關緊要。一秒鍾就能讓弗朗茲認出她來了。他叫喊起來:
“她!……她!……還活在世上。”
大膽黑夜行動
這是真的嗎?弗朗茲從未奢望過還能見到絲蒂娜,剛才她卻出現在棱堡的頂上!……他不相信幻覺,羅茲科也同樣看見了她!……確實是那位穿著飾演安吉利卡戲裝的傑出女歌唱家,如同她在聖卡羅劇院告別演出時一樣!
一絲羞憤掠過弗朗茲腦畔。事實上他苦戀的女人,這個差點成為泰勒克伯爵夫人的女人,在特蘭西瓦尼亞山中的城堡裏竟然被囚禁了五年!當時他被抬到旅店生命垂危時,魯道夫男爵必定挾持了她,把她帶回了喀爾巴阡城堡,那不勒斯全體市民運到聖多勘波紐奧沃公墓埋葬的隻不過是個空棺材。
所有這一切看起來難以置信,不可接受,與所有常理不符。太駭人聽聞了,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弗朗茲本應牢記這一點……是的!……但一個念頭卻執拗地占據了他的大腦:絲蒂娜被魯道夫男爵擄走了,因為她現在就在城堡裏!她還活著,因為她轉瞬前還出現在城堡的平台上!……這確是個不可否認的事實。
弗朗茲想冷靜下來,他的思緒集中在一點上:把被囚禁在喀爾巴阡城堡長達五年的絲蒂娜從魯道夫男爵手裏奪回來。
“羅茲科,”弗朗茲用急促的語調說,“聽我說……你要理解我……我感到仿佛我的大腦正在——”
“主人呀——敬愛可憐的主人。”
“無論付出多大代價,我都必須救她出來……就是今天!”
“今天已太晚了,明天吧。”
“就是今晚,我決定了!她也看見我了,就像我看見她一樣。她正在等我呢——”
“那好吧,我陪您一起去……”
“不,我獨身前往……”
“您要一個人?”
“是的……”
“但您怎麼進入城堡呢?連尼克·戴克都進不了。”
“我會成功的,我敢肯定。”
“大門是緊閉著的……”
“我不從大門走……我要找一個缺口,我能夠找到的……從那裏進去。”
“您不需要我陪您一起進去嗎,主人?……主人……您真的不想要我去嗎?”
“不!咱倆必須分開,你隻有離開我才能幫助我。”
“我就在外麵等您嗎?”
“不!羅茲科。”
“那我怎麼辦呢?”
“回維斯特去——不——別去維斯特,”弗朗茲答道,“讓那些人知道了沒什麼好處,下山到烏爾幹村去,你可以在那裏住一晚。如果明天我不回去,後天一早你就離開烏爾幹……也就是……不……再多等幾個鍾頭……隨後去卡爾斯堡,你去告知那兒的警長,你把詳細情況都告訴他……然後帶著警察來……如果你發現事態需要的話,就對城堡發動猛攻,把她解救出來……啊!老天有眼……她……在魯道夫男爵的劫持之下!”
弗朗茲說出這些間斷的話時,羅茲科注意到他越發激動,這表明他已不能控製自己紛亂的思緒了。
“走吧,羅茲科。”他最後命令道。
“您真地讓我走嗎?”
“對。”
主人有令,羅茲科隻好服從,更何況弗朗茲已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
羅茲科站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他認為主人的冒險可能隻是徒勞;他恐怕連圍牆也進不去,更別說到達主塔了;他隻得返回烏爾幹村,明天一大早或更晚些,等他到達卡爾斯堡,當局必能做到弗朗茲和尼克無法獨立完成的事。他們會威脅魯道夫,聰明的話就會把絲蒂娜放出來,否則,管它什麼鬼神妖怪,把他的喀爾巴阡城堡翻個底朝天。
羅茲科一邊想著一邊走下奧加爾高原的斜坡,回到烏爾幹山穀的大路上了。
弗朗茲順著牆根,繞著右麵側邊的棱堡轉了一圈。
他的腦中一片混亂。現在魯道夫男爵住在城堡裏已是確鑿無疑了,因為絲蒂娜就是最好的證明……那是她,決不是旁人……絲蒂娜還活著!……但弗朗茲如何才能接近她呢?……又怎樣把她救出城堡呢?……他沒把握,但必須做……會做的,尼克·戴克不能克服的困難他能克服……促使他到這片廢墟中來的不是好奇心,而是對這個他發現尚在人世的女人熾烈的愛。是的,她還活著!……他一直以為她死了,如今他要把她從魯道夫手中解救出來。
弗朗茲私下考慮從南邊護牆那邊就能夠進到城堡裏麵去,那兒有暗門和吊橋,從別處攀登這些高大的圍牆對他來說是徒勞的,他在棱堡那兒轉向後,便沿著奧加爾高原巔峰的邊緣走去。
在大白天這可以輕易做到。
可在死一般黑暗的夜晚——沒有月光——四周還起了濃霧,濃霧彌漫在山上,使漆黑更加凝重,也更加大了危險。走錯一步,就有掉到護城河裏去的危險,如果被大岩石絆倒,也許會引致大石頭砸到他頭上。
但弗朗茲還是不停地走著,盡量緊挨著外護牆蜿蜓崎嶇的牆根,一邊用手和腳探路,以免走錯。
一股強大的力量支撐著他,他感到某種明確的、超常的預感在給他引路。
南邊的圍牆伸展到棱堡那一頭,吊橋放下時,可以通向裏麵。
但此時困難更多了。在高原堆滿了巨大岩石中,不可能始終沿著外護牆走。大家可以設想一下有人試圖越過一片怪石嶙峋的田野,不管哪張地圖上都沒標明哪兒有石板墓或巨石陣,沒有一個標記可以確認方向,沒有一絲光亮可以讓他發現城堡主塔在哪裏。
弗朗茲堅持向前走,時而爬過擋住去路的巨石,時而在亂石中摸索而行,他的雙手被荊棘和灌木劃破,他的頭被從窩內驚起的幾對鶚擦痛了,它們刺耳地尖叫著飛走了。
啊!塔頂的鍾為何不像它為尼克和帕塔克那樣敲響呢?震懾住他倆的那道耀眼強光為何不從城堡主塔的窗戶裏照射出來呢?他本會迎著那鍾聲朝著那個亮光走去,如同水手朝著汽笛聲或燈塔的亮光走去一樣。
不!隻有夜晚的黑暗使他無法看清看不出幾碼之外。
這樣堅持了一個小時左右,他發覺大地好像向左傾斜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走偏了,或許處在暗門下方,還是已過了吊橋?
他停下腳步,抓耳撓腮地想了想,到底向哪個方向去呢?……一想到他將隻能等到天亮,他是多麼地惱火啊!……到那時他可能會被城堡裏的人發現,他就無法出其不意地突襲他們……魯道夫會有所戒備……
就在今晚——他必須在今天夜裏進入這個四麵圍牆高聳的城堡,而弗朗茲在黑暗中卻連方向也迷失了!
他大叫一聲——絕望的叫聲:
“絲蒂娜,”他喊道,“我的絲蒂娜!”
他希望那個可憐的女人能聽到他的叫喊聲,然而她會回答他嗎?
他把她的名字喊了20遍,回答他的卻隻有普利薩山穀空蕩蕩的回聲。
弗朗茲忽然睜大了雙眼,一道亮光刺破黑暗——一束非常明亮的光從一個高處射出來。
“城堡就在那兒……在那兒!”他興奮地喊道,那光亮可能來自中央城堡的主塔。
弗朗茲激動萬分,不假思索地相信這是絲蒂娜在給他照明,可以肯定,他看見她在棱堡頂端的那一瞬,她也發現了他,現在是她向他發出信號,指明那條到達城堡的路。
弗朗茲朝光亮奔過去,越接近,那個光亮就越強烈。因為他在高原上向左偏出了很遠,他隻得朝他的右側折回20步,經過一番努力後,終於回到了圍牆腳下。
那光亮就在他的眼前閃爍著,從其高度估計它是從城堡主塔的窗子裏發出來的。
弗朗茲需要麵對最後的難關——可能是不可逾越的難關。
因為,如果大門關著,吊橋拉著,他就隻能走到圍牆腳下去——麵對一個高達50英尺的圍牆他又能怎麼辦呢?
他隻能朝吊橋走去,因為隻有那兒才有進去的門……
吊橋竟然放著。
弗朗茲想都沒想就奔上吊橋,來到門前,把手往上一按……
門就又自動開了。
弗朗茲從那漆黑幽深的門洞裏跑過。但當他剛剛跑出十來步時,吊橋便吱呀一聲提起來堵住了大門。
弗朗茲伯爵就這樣被困在了喀爾巴阡城堡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