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寒露對這種自己的腦袋裏會突然發出個欠揍的聲音還不太習慣,而附在他的肉身上靠他的靈力過活的寄生蟲,儼然是一副打算在他的身上生根發芽的架勢。
“閣下不用在乎我的感受,慢走不送。”
身體上的彼岸花圖騰伸展著枝丫,豔紅的花瓣遊走到他的耳畔,不甘心地道:“你答應了要救幽曇啊。”
白寒露用鶴骨笛摁住鎖骨上蔓延的花枝,毫不客氣地回他:“你也答應報酬是千年花魂化作的琥珀珠。”
“本座應了你,自然也不會食言。”長溪習慣性地用命令的口吻道,“我乏了,叫那老鼠精弄點熱水來沐浴淨身罷。”
長溪有潔癖,要求他每日早晚都要沐浴,若不應他,便會像隻老鴰一樣在腦袋裏叨念個沒完。白寒露想著,等長溪哪日能離了他的體,他一定找個大的醬菜壇子,把長溪醃漬在醬油香料裏,讓他泡個夠。
明明是長溪非要入浮屠塔救幽曇的,來到天人城恰逢上元節,他轉而道,反正幽曇在裏頭也不差這兩三日,又要留下來看燈會再去。
既然他不急,白寒露也沒什麼急的,在城外的溪邊采了柔韌的水草,熟練地編了朵草蓮花,花心包著個銅油壺,壺嘴銜著燈芯。
“哪日你要是落魄了,這倒也算是一門謀生的手藝。”長溪看得嘖嘖稱奇,“教我吧。”
“好啊,等哪日你能長出手來。”
長溪便不吭聲了,以他如今的模樣,就算白寒露以自身養著他,能修煉出真身也至少要上百年。
入夜後,從城中最高的塔樓往遠處看,城中大小的街道好似流淌著潺潺的火焰,半空中彌漫著炮竹的火藥味,笑聲和曲聲融化成一片暖意的喧囂。
白寒露拎著草蓮花燈穿過人群,他認為製作精巧的燈都隻能換來長溪在耳邊的冷嘲熱諷:什麼鮫人粼拚花紋火星子烤久了腥得很,什麼孔雀羽燈燃一夜羽毛就燎成黑母雞毛,什麼那做燈的人長得尖嘴猴腮讓那星辰燈也失了顏色……
這些日子他早就領教了什麼叫毒蛇猛獸的嘴,還是聽得倒了胃口。
“小白,有個醜八怪一直跟著你。”
白寒露拎著草蓮花燈進了透著微光的深巷,背後的步子很輕,隻有踩到枯枝時才有細碎的劈啪聲。他停住,那腳步聲也停住。
他回過頭,借著人家後門的飛簷下掛著的紅燈籠,那女子白絹水秀,黑底子繡著黃白忍冬花的襦裙,柔順的長發規規矩矩地束在腦後,隻在頭頂挽了支白玉簪,露出恬靜儒雅的麵孔,像是書香門第裏走出來的大家閨秀。
“請問這位公子,你手中這盞草蓮花燈別致得很,哪裏得來的?”那女子問。
“我自己做的。”白寒露上下打量她幾眼,倒有些意外,“你跟了我一路,隻是為了這燈?”
那女子微微一笑:“這燈,讓奴家想起了故人。”
長溪在耳邊感歎著,什麼故人,多半是思春。還未等白寒露張口,那女子卻笑道:“讓你身上的這位公子見笑了,奴家思念的是個長輩,她生前喜愛逛燈會,最愛的便是這蓮燈。”
白寒露又意外了一把,雖看出這女子不是尋常之輩,可能看出寄宿在他身上的長溪,還能聽到他說話,還從未有過。
“我叫白寒露,我身上這位……不方便透露姓名,你不妨叫他小花。”白寒露臉上那朵兒彼岸花幻成了利爪,卻根本傷不到宿主分毫,看來小花一點都不喜歡這個嬌俏可愛的假名。
莫嗔愣愣地看著他,半晌才福了福身子,道:“原來是寒露公子,真是巧了,家弟杜蘅在凡間多虧你的照拂。”
“杜蘅他還好嗎?”
莫嗔想了想,也不知道自己家弟弟現在算不算好。從無垠地獄回來就去西海提了親,問他和西海小六是怎麼回事,他說不記得,小六又什麼也不肯說。
“莫強求”這三個字她磨破了嘴皮子,小六也聽不進去一星半點。
白寒露看她的臉色也隱約明白了,上前幾步把燈遞給她:“這蓮燈送你照路。”
“無功不受祿。”莫嗔從袖中掏出個珠子,“奴家沒什麼好東西,不過這珠子是西海龍王送的,我也不知道有什麼用途,就平時揣著避暑用。”
白寒露沒推脫,接過那黑漆漆的珠子,手心裏沁涼無比,透著深海的森涼威嚴之氣,想必西海龍王能送得出手的東西怕也不是什麼凡物。
“這草蓮花燈不值什麼錢,這珠子我收了,且當我收了你的酬勞,還欠你一件差使。”雖然封魂師這一脈已經沒落了,但行業有行業的規矩,他白寒露也是無功不受祿的。
長溪聽了嗤笑一聲:“等你從浮屠塔裏出來再應也不遲。”
浮屠塔這三個字在莫嗔耳中如同雷鳴,那好似總半睜半閉的柔順的眉眼露出鋒利的棱角:“你們要進浮屠塔?”
“對啊。”白寒露不管長溪在他耳邊罵著蠢貨,坦然道,“那裏有小花要找的人。”
“有膽這麼喊本座,準備好和你的腦袋說後會無期吧!”
“……你若有本事就來取。”
“狂妄!不過是頭不愛沐浴的臭狼妖,竟如此的放肆!”
“惡心的偷窺狂有資格說別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