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琥珀神(3)(1 / 3)

那是個混沌的妖怪橫行的時期,他不肯去戰場打打殺殺,那天界是魔的還是神的,於他來說都沒有分別。他已在八翠澤守了幾千年,對著青山綠水彈琴,枕著春風鳥鳴入眠,夜裏星海如河,早已習慣了一個人。

直到他經過雪穀時,在食腐怪的利爪下救了雪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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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隻記得那日的雪下得比以往都要大,她站在大地銀白之中,冰肌雪骨,一身純潔如簌簌吹雪,除了黑眼紅唇再也找不到其他的顏色。

“我叫雪衣,你呢?”

“翠。”

雪衣輕笑:“好名字,你的眼睛便是翠色。”

他從山穀中行走時,從食腐怪流著劇毒口涎的利齒下救了雪衣。雪衣是附近雪穀裏的雪女,是凍死在路邊的人獸枯骨孕育而生的妖。妖物相食本也是輪回,就像湖中大魚吃小魚那樣尋常,那日,唔,那日是他昏了頭了。

自打他救了那隻雪女,那妖物就成了八翠澤的常客,隔三岔五地帶點山中的野味,還有種滋味美妙的水。雪女說,這便是人類製造的最好的東西了,叫做酒。

最開始他是不歡迎那妖物來的,畢竟她皮相生得再好,終歸也是為了迷惑愛慕美色的凡間男子,扒皮抽骨飲其血食其肉,說白了,她的本元不過也是一堆腥臭不堪的白骨。

不過自從雪女帶了酒來,他便時常惦記她了。

“我小時候總覺得酒又辣又衝,這兩百年來才知道它是好東西,一個人醉上一場便是幾日。”雪衣那嫣紅的唇裏碎米小虎牙很是鋒利,帶著幾分醉意咬著唇說,“翠啊,你救了我,所以我才願意告訴你這個秘密呢。”

像雪衣這樣有血有肉會傷心的妖物,他根本沒有見過,更不知如何安慰,隻能道:“汝彈琴給你聽罷。”說罷一言不發地席地而坐,調弦,而後彈他最喜歡的煙雨調。

明明是一個妖物,為何要擺出那麼悲傷的樣子呢?他想讓她快樂些,可他不懂得如何安慰人,隻會彈琴而已。

可雪衣一直悲傷而沉默著。

有一日,戎裝的神女來到八翠澤,一片驚歎之聲:“尊神這八翠澤怕是凡間最祥和美麗之地了。”

他請她喝酒,客氣地回她:“神魔皆是受了天地日月之靈而降生,若能心懷善念與感恩安心治理一方水土,這人世間處處都是美麗祥和之地。”

“有天有地,有晴有雨,有太陽有月亮,有神也有魔,相輔相成罷了。若日月有靈,為何偏偏也讓神魔生了七情六欲?”神女說起來頭頭是道的,“我想為神在天界爭得一席立足之地,尊神醉心於江湖山色,妖物為滿足口腹大開殺戒,皆是欲望,不過是所求不同罷了。”

“小神倒是認為,日月有靈讓神魔有了七情六欲,不過是為了讓吾輩有血有肉懂得人間疾苦,何時成了汝等放縱貪欲的理由?”

神女歎著氣說:“尊神還是不肯出戰嗎?”

他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還需多說什麼呢。這時雪衣來了會客亭,她剛從一宿宿醉中醒來。神女見了她,臉色便立刻有種沾到髒東西的不悅,連口吻都惡劣起來,不冷不熱地笑問:“尊神真是心胸寬廣,竟也能與吃人的妖物同進同出,當真是要亂了倫常了。”

雪衣擺出她在放屁的德行,打著嗬欠去拿案上涼透的茶。

她這副懶散閑適的模樣卻讓他怎麼看都順眼,揚了揚下巴,肅然道:“妖又如何,神女剛剛說過,妖物為滿足口腹之欲大開殺戒,皆是欲望,不過是所求不同罷了。”

這話的確是神女剛說的,總不能拉出的屎趁熱往回坐,一時間也沒了言語,隻能臉色鐵青地拂袖而去了。不過,不止一個神來過八翠澤請戰都被他的冷言冷語氣得拂袖而去,被記恨也不差這一個。

等神女走了,雪衣倒是一派坦然地道:“她說得沒錯,我本來就是吃人的妖物,被說兩句也沒什麼。”

“汝在八翠澤便是小神的貴客,客受辱便是主人之過。”翠垂下碧綠的眼兒,半晌又莫名添了一句,“雪衣就是雪衣啊。”

雪衣直愣愣地看著他半天,不知道想了些什麼,而後就笑了。其實美貌本來就是雪女的武器,一笑起來更是眉目如畫,極其養眼。

“汝應該多笑。”他這樣說,“小姑娘家家的,笑起來才可愛。”

雪衣拿眼兒飛他,明明是冰雪純白的顏色,卻生了一股子說不出的麗色,看得他說不出的蕩漾:“哼,我是常笑啊,隻是不愛對著你罷了。”

翠隻當她是害羞,後來他有一回看到她捕食,才知是真心話。

那回翠例行要去人間行走,雪衣沒出過遠門,鬧著要一同去。正值人間嚴冬,那回的冬季極長,足足延續了六年,出了八翠澤便是千裏冰封,大地一片死寂,隻剩下一座座空曠的城池。

雪衣在沿路看到最多的是死骨,遇到的一些活人也都是皮包骨,跟死了差不多,非常的失望:“我以前聽母親說,人世間的城池就是用來裝人類的。”

“原本是這樣的。”不過令翠更驚訝的是,“汝為何會有母親?”

“我是母親生的,自然有母親。”頓了頓說,“不過她已經死了。”

“小神從不知雪女也有男人的。”

“我也沒見過啊,我父親是人類。哦對了,他早就被我母親殺了。”

翠什麼都沒說,伸出一指戳在她的額心在她的體內搜尋到了靈魄,半透明,很羸弱,不過是生靈。雪女是由枯骨而生的,原本是沒有靈魄的,死了便是死了,煙消雲散。

雪衣莫名拉下他的手,看著他,半天沒有放開。

後來他們到了繁華的城鎮,街上車水馬龍,雪衣看到有男女並肩牽手而行,奇怪地問他:“翠啊,他們是父親和母親的關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