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麵具下的臉看不出情緒,隻說:“我當然會管,我這山裏萬物的水源都要靠著這條河呢。”
接下來山神就不肯再提有關西海六公主的事,隻跟白寒露說這山中有多少獸洞,多少鳥巢,多少樹木,今年哪個洞裏又添了窩崽子,如數家珍樂此不疲的。
若不是來這一趟秀水嶺,白寒露都不知道原來山神有這麼多的活計,還以為都像瑤仙島那些吊兒郎當的土地神一樣,除了吃香火就是睡覺呢。
走到山下的河邊時,本來閑庭信步的山神,頓了頓,突然叫了聲“不要命的混賬東西”,一伸手隔空抓了他的枯木長杖劈開水麵,如一隻靈巧美麗的雲雀般飛入水中。白寒露反應也是極快的,拉起幽曇趁水麵還未合攏時也跟著山神躍入河中。
在觸及素漁川的河底時,山神的枯木杖伸過來大喝:“抓牢了,不想被活埋就千萬別放手!”在白寒露抓到木杖的刹那,他和幽曇的身體變成了沒有實體的半靈體,山神用枯木杖正拖著他們往地底下飛奔而去。
幽曇的靈魄是曇花,對泥土並不陌生,隻是沒有像蚯蚓一樣在泥土裏鑽來鑽去過,被白寒露攬著腰非常的自在,可也不禁對那發瘋的山神有點擔心:“山神,你不會帶著我們撞到石頭吧,這是要去哪裏?”
“去河底,你沒看到這河水的顏色不對嗎?!”
白寒露自從進了秀城就感受到極重的妖氣,所以這河水出了什麼幺蛾子他們真是沒看出來。大約下沉了半炷香的功夫,隻見眼前豁然開朗,好似躍入天然的地下石穴中,水眼就在中央的深碧色石潭中,被地下湧出來的水滾出一頂蘑菇傘般的水紋。
“……這是素漁川的河眼?!”
河眼就是河神的心髒,而河眼的位置不會被輕易找到,就算找到河神布的結界也不會輕易被撕裂。
山神一進來就知道糟了,能找到泉眼撕裂結界的妖物怎麼會那麼好對付的,他覺得手腳發軟木杖滾落在地上。
這時,山神感受到了一陣熾熱,好似要將他整個人都焚燒殆盡似的。幽曇嚇了一跳,想去扶他,卻在碰到山神的肩膀時“嘶”的一聲抽回了手,指尖已被燙紅了。
白寒露驚訝道:“怎麼了?”
“好燙。”幽曇的臉色也難看起來了,“是紅蓮地獄火。”
白寒露試著去碰瑟瑟發抖的山神,他沒被燙傷,而身上沉睡的長溪卻咬著牙痛苦地喊:“小白,不要碰……”白寒露連忙收回手,長溪喘著粗氣爬在他的右眼上四望,“應該是有惡靈從紅蓮地獄裏逃了出來,找泉眼來洗去身上的紅蓮地獄火。這種火焰無生無滅隻能被土吞噬,是一切的木屬性的天敵,秀水是這裏的山神,隻有他能消化掉這紅蓮地獄火。”
幽曇邊吹手指邊磨牙:“等於是吾輩等被擺了一道?”
長溪被燒得心窩子灼灼發疼,沒好氣地說:“紅蓮地獄火可是凡間的戰火之源,怕是近日就會有兵禍和血光之災了。”
山神硬生生地承受了紅蓮地獄火,整個人好似從水裏撈出來,靠著石壁調息。白寒露和幽曇把他帶回了山神洞府裏,又照顧他休息。
第二日一大早幽曇就代替了山神去巡山。山神昏昏沉沉睡了一整天,醒來天又黑了,洞口那盞魚龍燈在獵獵風中搖晃著,魚龍旗在風中遊得歡暢,而白寒露就坐在洞口正望著極遠處秀城裏的點點燈火。
“點魚龍燈是魔界的民俗吧,你一個受天界調遣的山神點這麼一盞燈是在等誰?”白寒露回過頭,“反正也是閑著,不如一起喝一杯?”
山神蹲在石凳上,把肩頭的鬥篷又攏了攏,拿起酒杯與白寒露碰了碰:“和我交好的秀城的城靈嫁了個魔界的妖怪,他們很是恩愛。可有一天那妖怪不見了,城靈說,他一定是死了。在魔界的民俗裏家中有人未歸,是要點一盞魚龍燈的。這燈除了為我好友的夫君,也是為了我自己而點。以前我在老廟裏碰到個老禪師,他是位什麼都知曉的智者。我問他,為什麼我總是一個人這麼孤獨。那禪師說,有個人一直在尋找你,隻是路上太黑又太遠,你要等。”
“所以?”
“所以我就掛了這麼一盞魚龍燈,等他們來這裏。”
“那你有沒有等到那個人?”
山神沒說話,隻是看著遠處的燈火,半晌才去看手中的酒杯裏自己搖得麵目全非的臉,緩緩道:“我想我的那個人大概不會來了,她大概是迷路了。我其實也沒那麼孤獨的,隻是想試試看,可顯然沒那個運氣……”
山神的聲音越來越低,大約是他今日的法力透支得太厲害,此時胸腔裏空蕩蕩的,涼得厲害。
白寒露發現自己顯然挑起了不怎麼適合對月把酒的話題,也隻能沉默地賞景,眼皮不經意地一抬,西方飄來朵祥瑞的彩雲,一條白龍盤踞在雲上禦風駕雲而來。他琥珀色的獸瞳微微眯起來,嘴角也翹起來:“我看未必呢。”
山神順著白寒露的目光望去,那白龍已到了眼前,霞光頓現,西海六公主一襲迤邐的拖地長裙飄飄蕩蕩地落在石台上,眉目嬌豔,卻透出一股子刁蠻驕縱的味道。
“嗬,封魂師……哪裏都有你在呢!”西海小六抬著下巴,天生就帶著種出身的優越感和高貴,“對了,封魂師是你們在凡間美化自己的半人半神的廢物血統的叫法罷了,與其叫這種虛偽的叫法,本公主更願意稱呼你為狗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