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在私下裏傳說的故事就是這樣的內容。有一件事倒是真實的:老國王臨死的時候,不知是因為懺悔自己的大罪過,還是單單為了不讓他的國土從他的嫡係落到別人的手裏,他差人去把那個孩子找了回來,並且當著內閣大臣們的麵承認孩子是他的繼承人。
當老國王宣布孩子為王位繼承人以後,好像立刻就表現出那種奇怪的愛美的熱情來,這熱情注定了對他的一生都有非常大的影響。那些把他送到為他預備好的房間去的人常常講起,他看見留給他穿戴的華美衣服和貴重珠寶,就發出了快樂的叫聲,並且他又是多麼興奮地脫下他身上穿的粗皮衣和粗羊皮外套。有時候,他的確也想念他從前那種優遊自在的山林生活,繁重的宮廷禮節占去了他大部分的時間,這常常使他感到厭煩,可是這座富麗堂皇的宮殿(人們稱它“歡樂宮”,他現在是它的主人了),對他仿佛是一個為了滿足他的快樂剛造出來的新世界,隻要他能夠從會議席上或引見室裏逃出來,他總是立刻跑下那道裝飾著鍍金的銅獅和亮雲斑石級的大樓梯,從一間屋子走到另一間屋子,從一條走廊走到另一條走廊,好像他要獨自一個人在這裏麵找出一副止痛的藥,一種治病的仙方似的。
他把這稱為探險旅行,事實上在他看來這簡直是漫遊奇境,有時候還有幾個披著鬥篷垂著漂亮的飄帶的金發長身的內侍伴在他身邊;不過在更多的時候,他總是一個人,他從一種差不多等於先知預見的聰慧的本能上覺得藝術的秘密應該在暗中求得,就像智慧一樣,都喜歡孤寂的崇拜者。
在民間還流傳著許多關於他的稀奇古怪的故事。據說有位大腹便便的市長代表全城市民來說一大篇冠冕堂皇的效忠的話,曾經看見他非常恭敬地跪在一幅剛從威尼斯送來的畫麵前,對那幅大畫好像有崇拜新神的意思。又有一次,他失蹤了幾個小時,人們四處找尋,後來終於在宮內北部小塔中一個小房裏找到了他,當時,他正在出神地望著一塊雕刻著愛多尼思像的希臘寶石。又傳說,有人看見他拿他的暖熱的嘴唇去吻一座大理石古雕像的前額,那座石像是人們修建石橋的時候從河床中挖出來的,像上還刻著海得利安的俾斯尼亞奴隸的名字。他還花了整夜的功夫去觀察月光照在一座思地眠的銀像上是怎樣的景象。
所有的奇珍異寶對他都有很大的吸引力,他非常迫切地想得到這些東西,因此派了許多商人出去,有的去向北海的漁民買琥珀,有的到埃及去找尋隻有在帝王陵墓中才找得到的神奇的綠玉,據說那種綠玉具有魔力,有的去波斯收集絲絨的氈毯和彩色的陶器,還有一些人便到印度去買輕紗和染色的象牙,月長石和翡翠手鐲,檀香,藍色法器和細毛披肩。
但是最令他煞費苦心的還是那件要在登基大典上穿的象征權力的袍子,那件金線織的袍子,那頂嵌滿紅寶石的王冠和那根垂著珍珠串的節杖。的確,他今晚靠在豪華的長沙發椅上望著大段的鬆柴在壁爐中漸漸燒盡的時候,心裏所想的正是這個,它們都是由當時最著名的藝術家設計的,圖樣在許多個月前就進呈給他看過了,他還下令要工匠們不分晝夜地趕工,照圖樣做出來,並且派人到處去搜求那些配得上他們的手藝的珠寶,就是找遍全世界他也不在乎。他在想象中看見他自己穿著華貴的朝服站在大禮拜堂中高高的祭壇上,他的嘴唇上現出了微笑,他那雙具有森林人獨有的眼光變得爍爍有神起來。
不久他離開沙發椅,身子靠著壁爐的雕花庇簷,把這間燈光陰暗的屋子環視了一下。牆上掛著象征勝利的華貴壁衣。一個鑲嵌瑪瑙和琉璃的大櫥把一個角落填滿了,麵對窗戶立著一個非常精巧的櫃子,它那些漆格子都是灑著金粉和鑲金的,上麵放了幾個精致的威尼斯玻璃酒杯,和一個黑紋瑪瑙的杯子。綢子床單上繡著淺色的罌粟花,它們像是從睡著的倦手掉下來的有凹槽的長象牙柱撐起天鵝絨的華蓋,大簇的駝鳥毛像白泡沫似的從那裏伸向天花板上的灰白色銀浮雕。一個青銅的納西沙斯滿臉笑容,兩手伸到頭上,高高地舉著一麵光亮的鏡子。桌上放了一個紫水晶盆。
窗外,現出禮拜堂的大圓頂,像一個大氣泡,隱約地露在一大片陰暗的房屋上麵,疲憊的哨兵在夜霧籠罩下踱來踱去。遠遠地在一座果樹園裏有一隻夜鶯在唱歌。素馨花的淡香從開著的窗口飄進來。他把他的棕色鬈發從前額向後掠回去,然後抱起一隻琵琶,慢慢地彈起來。他沉重的眼皮開始往下垂,他感到一種奇怪的倦意。他陶醉在琴韻裏,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感覺到美的魔力與神秘。
現在已是午夜了,他帶著疲倦按響了鈴,內侍們進來了,他們按照繁重的禮節給他脫去衣服,在他手上灑了玫瑰香水,又在他的枕頭上撒了些鮮花。內侍們退去後不多久,他就睡著了。
在睡夢中,他看見自己置身在一間又矮又長的頂樓裏,耳畔回蕩著織布機的旋轉聲和拍擊聲。微弱的光線從格子窗外射進來,給他照出俯在織架上麵的織工們的疲憊的身形。一些麵帶病容臉色蒼白的小孩蹲在大的橫梁上。梭子急急穿過經線的時候,他們便把沉重的狹板拿起,梭子一停下來,他們又放下狹板,把線壓在一起。他們的臉上帶著被饑餓折磨的麵容,他們的手在不住地顫抖。幾個瘦弱的婦人坐在一張桌子前麵縫紉。整間屋裏都彌漫著難聞的臭氣,空氣汙濁,四周的牆壁上不停地滲出水滴。
少年國王走到一個織工麵前,站在他身邊,望著他工作。
織工怒視著他,冷冷地說道:“你為什麼守著我?是不是我們的主人派你來偵查我們的?”
“你們的主人是誰?”少年國王問道。
“你不知道牽”那個織工痛苦地大聲說,“他是一個跟我一樣的人。事實上我跟他之間就隻有這麼一個小小的區別——他身著絲綢,我卻總是穿破衣裳,我饑餓難耐,他卻飽得不舒服。”
“這是一個自由國家,”少年國王說,“你不是任何人的奴隸。”
“打仗的時候,強者逼迫弱者做奴隸,”織工答道,“和平的時候,有錢人強迫窮人做奴隸。我們不得不以做工來養活自己,可是他們隻付給我們少得可憐的工錢,我們簡直活不下去。我們整天給他們作苦工,他們的箱子裏裝滿了金子,我們的兒女不到成年就夭折了,我們心愛的人的臉色也變得皺褶難看了。我們的腳踏出了葡萄汁,卻讓別人來喝葡萄酒。我們種了穀子,我們的飯桌上卻一無所有。我們都帶著鏈子,雖然鏈子是肉眼看不見的。我們都是奴隸,不管人們說我們怎樣自由。”
“所有的人都是這樣的嗎?”少年國王問道。
“是的,”織工答道,“不論是年輕人或是老年人,不論是女人或是男人,不論是小孩或是老頭兒都是一樣。商人剝削我們,我們隻好聽他們的話。教士騎著馬從我們身邊走過,隻顧數他的念珠,並沒有人關心我們。貧窮張著一雙饑餓的眼睛溜過我們那些見不到陽光的小巷,早晨來喚醒我們的是慘苦,晚上跟我們待在一塊兒的是恥辱。不過這些事跟你有什麼相幹?你跟我們不是同一類人。看你這張臉,你太快樂了。”他不高興地掉開頭,把梭子投過織機。少年國王看見梭子上麵係的是金線。
他心裏猛地一顫,忙問織工:“你織的是什麼袍子?”
“這是小國王加冕時穿的袍子,”他答道,“它跟你有什麼相幹?”
少年國王大叫一聲,從夢中驚醒了,啊!他是在他自己的屋子裏麵,透過窗紗他看見銀色的大月亮掛在廣闊的天空。
很快,他又走進了另一個夢的世界,穿過霧簾,他看見自己躺在一隻大船的甲板上,一百個奴隸正在給這隻船蕩槳。船長就坐在他旁邊的一張毯子上。這個人長得像烏木,頭上包著一塊紅綢頭巾。厚厚的耳朵上垂著一對大的銀耳墜,他手裏拿著象牙的天秤。
其他劃槳的奴隸們除了在腰間係著一塊破布遮羞外,所有的肌膚都暴露在烈日下;而且每個人都和他的鄰人用條鐵鏈鎖在一塊兒。炎熱的太陽直射到他們身上,一些監工在過道上跑來跑去,拿皮鞭亂打他們。他們伸出幹瘦的膀子扳動著沉重的槳。鹹水從槳上濺起來。
最後他們靠近了一個小小的海灣,開始測量水深。從岸上吹來一陣微風,給甲板和大三角帆都罩上一層細細的紅沙,三個阿拉伯人騎著高頭大馬跑近,把長槍對準他們打過來。船長拿起一張弓,一箭射在一個阿拉伯人的咽喉上。那個人重重地跌進岸邊的激浪中去了,他那兩個同伴騎著馬飛跑開了。一個蒙黃麵紗的女人騎著一匹駱駝,慢慢地跟在後麵,她不時回過頭來看那死屍。
船長下令拋錨,黑人們便依令行事,然後又從底艙搬出一架縛了鉛的很重的繩梯出來。船長將繩梯丟進海裏,隻把梯頭拴在兩根鐵柱上麵。隨後幾個監工抓住一個年紀最輕的奴隸,除去他的腳鐐,在他鼻孔和耳朵孔壁塗滿蠟,還在他的腰間縛上一塊大石頭。接著,他疲倦地爬下繩梯,隱到海裏去了。在他沉下去的地方,水麵上浮起了幾個氣泡。有幾個奴隸好奇地望著海麵。一個趕鯊魚的人坐在船頭,單調地擊著鼓。
不久,那個年輕的奴隸便浮出了水麵,他大口地喘著氣,左手緊握繩梯,右手舉著一顆珍珠。黑人們從他手裏搶過珍珠來,隨即就又把他丟進海裏去了。奴隸們都俯在槳上睡著了。
就這樣,年輕奴隸重複著相同的動作,每次他上來的時候,都會帶來一顆美麗的珍珠。船長把珍珠一一地稱過,全放在一隻綠皮小袋裏麵。
看著這一切,少年國王很想知道原因,但不知怎麼他的嘴唇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樣,無論如何也張不開。黑人們不停地談話,他們為了一串亮珠子吵起來。兩隻白鶴繞著船飛來飛去。
年輕奴隸最後一次帶來的珠子比所有奧馬茲的珍珠都美,因為它圓得像一輪滿月,並且比晨星還要白。可是他的臉卻比這顆珠子還要白,他一倒在甲板上,耳朵和鼻孔裏便立刻冒出血來。他略略顫抖了一下,便不動了。黑人們聳了聳肩頭,把他的屍體丟到海裏去了。
這時,船長把那顆珠子拿在手裏,陰沉的臉上浮出了笑容,他把它按到前額上,俯下頭行了一個禮。“它應當用來裝飾小國王的節杖。”他說完,就打個手勢叫黑人起錨。
聽到這句話,少年國王突然睜開眼,猛地坐起來,穿過窗戶,他看見黎明的灰色長指頭正在摘取垂滅的殘月,他又睡著了,繼續做夢,他的夢是這樣的:
他夢見自己正走過一個陰暗的樹林,樹上綴著奇異的果子和美麗而有毒的花朵。他經過的時候,毒蛇向他噬噬地叫著,彩色鸚鵡帶著尖叫聲飛過樹叢。大龜在熱的泥水中昏睡。林中到處都是猴子和孔雀。
他不停地向前走,直到在樹林盡頭看到一大群人在一條幹涸的河床上做工,才停下了腳步。其中有一些像螞蟻似的擠在崖上,在地上挖了些深坑,自己下到坑裏去。有的人拿著大斧在劈岩石;有的人在沙裏掏摸。他們連根拔起仙人掌,又隨意踐踏紅花。他們你叫我、我喊你地忙來忙去,並沒有一個偷懶的人。
死和貪欲躲在一個石洞的陰暗處守著他們,死說:“我厭煩啦,把他們分給我三分之一,讓我走吧。”
可是貪欲搖頭不肯。她答道:“他們是我的傭人。”
死問她:“你手裏是什麼東西?”
“三粒穀子,”她回答,“這與你有什麼關係?”
“給我一粒,”死說,“把它種在我的園子裏,隻給一粒,我就會走開的。”
“別做夢了,我是不會給你的。”貪欲說。她把手藏在她的衣袖裏麵。
死微微一笑,慢慢地從衣底裏取出一隻杯子,把它浸在水池中,於是從杯中出來了瘧疾。瘧疾從人群中穿過,三分之一的人倒下來死了,隻見他們身後起了一陣冷霧,無數的水蛇在他們身邊纏繞著。
貪欲見自己的傭人死了三分之一,便嚎啕大哭起來並不停地捶著她那幹瘦的胸膛,哭得很傷心。“你殺死了我三分之一的傭人,”她哭道,“你去吧。韃靼人的山中正在爭戰,雙方的國王都在喚你去。阿富汗人殺了黑牛,正開去參戰。他們用他們的長矛打他們的盾牌,並且戴上了鐵盔。我這山穀跟你有什麼相幹,你為什麼要留在這兒不走呢?你去吧,不要再到這兒來了。”
“不,”死答道,“你不給我一粒穀子,我就不走。”
可是貪欲捏緊了手,牙齒也閉得緊緊的。“我什麼也不給你。”她喃喃地說。
死又笑了,他從地上撿起一塊黑石子,擲進樹林中去,便從野鬆叢中走出來熱病,穿著一件火焰的袍子。她走在人群中,隨意挨著人們,凡是被她挨到的人都倒下死了。她的腳踏過草地,人們眼前立刻一片荒涼。
貪欲狠狠地盯著死,“你太殘忍了,”她喊道,“你太殘忍了。在印度各大城市內正發生饑荒,城中的蓄水池已經幹了。在埃及各大城市內也正發生饑荒,蝗蟲已經從沙漠飛來了。尼羅河水並沒有漲上岸來,僧侶們埋怨著愛西斯和阿西利斯。你到那些需要你的人那兒去吧,不要再殘害我的傭人。”
“你說什麼都沒用,”死堅定地說,“不給我一粒穀子,休想讓我消失。”“我什麼也不會給你。”貪欲說。
死再一次笑了,他把兩個手指放在嘴裏,隨著一聲響亮的哨聲,一個少女從空中飄來。她額上寫著“瘟疫”二字,一群瘦老鷹在她周圍盤旋。她的翅膀罩住了整個山穀,所有的人全死了,無一生還。
貪欲哭叫著穿過樹林逃走了,死跳上他的紅馬騎著走了,他的馬跑得比風還快。不知何時,穀底裏爬滿了從泥沼中鑽出來的許多有鱗的怪物,一群胡狼在沙上跑著,仰起鼻孔大聲吸氣。
少年國王哭了,他說:“這些人是誰呢?他們在找尋什麼東西呢牽”
“他們在找尋國王王冠上麵鑲嵌的紅寶石。”站在他背後的一個人答道。
少年國王吃了一驚,他轉過身子,看見了一個香客打扮的人,手裏捧著一麵銀鏡。
他臉色發白,又問:“哪一個國王?”
香客答道:“看這麵鏡子吧,它會給你答案的。”
少年國王看向那麵銀鏡,鏡子裏的身影不禁使他不寒而栗,那人正是他自己,他大叫一聲,便醒了,明亮的陽光射進屋子裏來,窗外,花園和別苑的樹上,鳥群正在歌唱。
這時,禦前大臣和文武官員進來向他行禮,內侍們給他捧來金線的王袍,又把王冠和節杖放在他麵前。
少年國王看著那些精美的東西,他承認它們是他在世上見過的最美的東西,但是他又記起了自己的夢,便對大臣們說:“把這些東西拿開,我不要穿它們。”
朝臣們大吃一驚,有的人笑了,他們以為他是在開玩笑。
可是他又嚴肅地對他們說:“把這些東西拿開,把它們藏起來,不要讓我看見。雖然是我加冕的日子,我也不穿戴它們。因為我這件袍子是在憂愁的織機上用痛苦的白手織成的。紅寶石上粘滿了血,珍珠上罩著死亡的身影。”他把他的三個夢都對朝臣們講了。
聽了他講的三個夢後,朝臣們個個麵麵相覷,低聲交談說:“他一定瘋了;因為夢終究是一個夢,幻覺也終究是幻覺罷了。它們並不是真的,不值得我們去注意。並且那些替我們做工的人的生命跟我們有什麼相幹呢?難道一個人沒有見過播種人就不應該吃麵包,沒有跟葡萄園丁談過話就不應該喝葡萄酒嗎?”
這時,有一位禦前大臣首先發言道:“陛下,我求您把這些陰鬱的思想丟開,穿起這件漂亮的袍子,戴起這頂王冠。因為要是您沒有一件王袍,百姓怎麼會知道您是國王呢?”
“真的是這樣嗎?”少年國王看著他,問道,“要是我沒有一件王袍,他們就會認不出我是國王嗎?”
“是這樣的,陛下。”禦前大臣大聲說。
“我從前還以為自己真的有帝王相,”少年國王答道,“可是也許你說的不錯。不過我還是不穿這件袍子,也不戴這頂王冠,我進宮來的時候是怎樣打扮,現在也就怎樣打扮著出宮去。”
說完,他揮手讓朝臣們都退下,隻留下一個比他小一歲的內侍服侍他。他在清潔的水裏洗了澡,打開一口大的漆顏色的箱子,拿出他在山裏給牧人看羊時候穿的粗皮衣和粗羊皮外套。他把它們重新穿在身上,他手裏拿著他那根牧人杖。
看著他的裝扮,小內侍瞪圓了那雙藍色的大眼睛,提醒道:“陛下,我看見了您的王袍和節杖,可是您的王冠在哪兒呢牽”
聽到這話,少年國王順手折下一枝爬在震台上麵的荊棘。把它折彎,做成一個圓圈,放在自己的頭上。“這就是我的王冠。”他答道。
少年國王穿戴好後,就走出他的屋子到大殿上去,貴族們正在那兒等候他。
他剛一出現,大殿內便一片嘩然,貴族們對他叫起來:“陛下,百姓們都在等著看他們的國王,您卻扮一個乞丐給他們看。”有的動了怒說:“他丟了我們國家的臉,不配做我們的主子。”可是他一個字也不回答,徑直走了過去,他走下亮雲斑石的樓梯,出了銅門,上了馬,直奔禮拜堂而去,小內侍在他旁邊跑著。
一路上,百姓們都叫著,嚷著,嘲笑著他,說他是乞丐,不是國王。
他勒住馬說:“不,我是國王。”他便把他的三個夢對百姓們講了。
少年國王剛講完,便有一個人從人群中走出來,痛苦地對他說:“皇上,您不知道窮人的生活是從富人的奢華中得來的嗎?我們就是靠您的闊綽來活命的,您的惡習給我們麵包吃。給一個嚴厲的主子做工固然苦,可是找不到一個要我們做工的主子卻更苦。您以為烏鴉會養活我們嗎?您對這些事又有什麼補救辦法?您會對買東西的人說:‘你得出這麼多錢買下。’又對賣的人說:‘你得照這樣價錢賣出。’嗎?我不相信。所以您還是回到您的宮裏去,穿上您的紫袍,細衣吧。您跟我們的痛苦有什麼關係呢牽”
“富人和窮人不是弟兄嗎牽”少年國王問道。
“是的,”那個人答道,“那個闊兄長的名字叫該隱。”
少年國王眼含熱淚,在人們的抱怨聲中緩緩來到禮拜堂的大門口,守門的士兵們攔住他說:“你在這兒找什麼!這道門隻有國王才能進來。”
這句話惹怒了他。“我就是國王。”他喊道,並推開衛兵的首領走了進去。
老教主驚訝地看著身旁的牧羊人打扮的少年國王,忙迎上前來,用顫抖的聲音說:“孩子,這是國王的衣服嗎?那麼我該拿什麼樣的王冠給你加冕呢?我又該拿什麼樣的節杖放在你手中呢?事實上這對於你應該是一個最快樂的日子,不是一個屈辱的日子。”
“那麼快樂就不應當穿愁苦人做的衣服嗎。”少年國王說。然後他把他的三個夢又對主教講了。
聽了他的話後,老教主緊鎖著眉頭說:“孩子,我是一個老人,經曆過許多的事,我知道這個廣大的世界上有許多壞事情。凶惡的土匪從山上跑下來綁走一些小孩,拿去賣給摩爾人。獅子躺著等候商隊走過,抓駱駝吃。野豬挖起山溝裏的穀子,狐狸咬了山上的葡萄藤。海盜洗劫了海岸,他們焚燒漁船,搶走漁網。麻瘋病人住在鹽澤裏,用蘆葦杆子造房屋,沒有人可以走近他們。乞丐們流落街頭,到處漂泊,跟狗搶飯吃。你能夠叫這些事情不發生嗎?你會跟麻瘋病人同床睡眠,讓乞丐跟你一塊兒進餐嗎?你會叫獅子聽你的吩咐,野豬服從你的意誌嗎?難道那位造出貧苦來的人不比你聰明?因此我並不讚成你所做的事情,我願意看到你回到你的宮裏去,做出快樂的麵容,穿上適合國王身份的衣服,我要拿金王冠來給你加冕,我要把鑲嵌著珍珠的節杖放在你手中。至於你那些夢,不要再去想它們了。現實的擔子太重了,不是一個人就能擔得起的,人世的煩惱也太大了,不是一顆心受得了的。”
“你不該在這個神聖的地方講這種話。”少年國王說,他大步走過主教,登上祭壇的台階,立在基督的像前。
他立在基督像前,在他右手邊和左手邊有著燦爛的金盆,盛黃酒的聖餐杯和裝聖油的瓶子。他跪在基督像前,珠寶裝飾的神座旁邊蠟燭燃得十分明亮,香的煙雲盤成青色細圈在圓頂下繚繞。他垂著頭祈禱,那些穿著硬法衣的教士都下了祭壇給他讓出地方。
突然,教堂的門被撞開了,貴族們手持利器叫喊著衝進來,“那個做夢的人在哪兒?”他們目無一切,“那個打扮得像乞丐的國王——那個給我們國家丟臉的孩子在哪兒?我們一定要殺死他,因為他不配統治我們。”
低下頭做祈禱的少年國王並沒有說話,直到禱告完,才轉過身看著他們,眼神中寫滿了憂愁。
此刻,太陽穿過彩色玻璃窗照在他身上,陽光在他周圍織成一件金袍,比那件按他的意思做成的王袍還要好看。那根枯死的牧杖開花了,開著比珍珠還要白的百合花。幹枯的荊棘也開花了,開著比紅寶石還要紅的玫瑰花。百合花比那顆最好的珍珠還要白,花莖是亮銀的。玫瑰花比上等紅寶石更紅,葉子是金葉做的。
他穿著國王的衣服站在那兒,珠寶裝飾的壁龕打開了,從光輝燦爛的“聖餅台”的水晶上射出一種非凡的神奇的光。他穿著國王的服裝站在那兒,這個地方充滿了上帝的榮光,連那些雕刻在壁龕中的聖徒們也好像在動了。他穿著華貴的王袍立在他們麵前,風琴奏出音樂來,喇叭手吹起他們的喇叭,唱歌的孩子們唱著歌。
沒有了吵鬧聲,沒有了抱怨聲,百姓們順從地跪下來,貴族們也把劍收回鞘,向他行君臣大禮。老教主臉色發白,他的手顫抖著。“偉大的主啊,感謝你送給了我們一個舉世無雙的國王。”說完他也跪倒在祭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