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群俯下身，對他說：“一0一，你先喘口氣，歇一歇。我去讓他們快點起飛。”說著，轉身對跟在林彪身後的楊振剛說：“你照看一下首長，我去去就來。”林振剛聽了，答應一聲，趕緊走進了1號客艙。他看了看靠坐在沙發上的林彪，又走兩步到沙發對麵的隔屏跟前，伸頭往裏看了一眼，發現裏麵有一張床，就退回到林彪跟前，輕聲說：“首長，你還是到床上躺躺吧。”林彪睜開眼睛，抬頭看了楊振剛一眼，對他點點頭。之後，順從地讓楊振剛把著自己的胳膊，將自己拉了起來。由楊振剛攙扶著，林彪艱難地向前移動著步子，慢慢挪到了床邊。楊振剛扶他轉過身，讓他先坐到了床邊上。然後，彎腰伸手幫他解開鞋帶，脫掉鞋子，再雙手抱著托起雙腿，幫他放到床上。林彪順勢轉過身坐到床上，楊振剛又趕緊用一隻手臂托住他的後背，扶他慢慢躺下。
林彪這才說了句：“剛才走得太急，忘了戴帽子，秋風太涼，吹得我頭痛。”說完就緊閉雙眼，緊皺眉頭，自己用手掐起太陽穴來。
楊振剛見了忙說：“首長，我來吧！”說著，他往林彪的床頭移動了一下腳步，幫他按摩起來。
林振剛隻是林彪專車的司機，林彪平時極少外出，坐車的機會不多，又是一上車就坐在後排座位上，楊振剛沒有這樣近距離地注意過他的臉。在他的印象中，林副主席的麵頰雖然清瘦，可目光炯炯有神，烏黑的眉毛格外顯眼，加上極少微笑，讓人一看就會聯想到，這是位能征善戰的元帥，就想起他那些聲威顯赫的戰功。而眼前這張臉，雙瞼浮腫，眉毛成了大“八”字，像兩條蟲子爬到了臉上；皮膚幹燥，毛發稀疏，頭頂全禿，胡子沒刮，下巴尖尖，一臉憔悴，變得讓他幾乎不敢認了。望著眼前這個毫無活力的老弱病人，想著他原來留在自己心中的形象，楊振剛不由地心裏一酸。他伸手拉開了床上疊得整整齊齊的寬格毛毯，把它慢慢打開，輕輕蓋在了林彪身上。
林彪睜開眼說了聲：“謝謝！”一會兒，又傷心地說：“真沒想到文普會離開我！他知道我離不了他。”
這讓楊振剛想起了來機場路上那一幕：昨晚，他把車從車庫開出來，林彪就最先上了車，之後葉群也上了車，他們坐在車的後排，劉沛豐坐在他的身後，林立果坐在劉沛豐的旁邊。李文普最後一個上的車，手裏還拿著林彪常用的兩個文件包。車開了以後，林彪突然問了一句：“伊爾庫茨克有多遠？”林立果回答說：“沒多遠。”他們剛說完，坐在自己旁邊的李文普就大喊一聲：“停車！”他隻好趕緊刹車。車還沒停穩，李文普就跳了下去，往車後邊跑。林立果立刻把手伸到窗外，朝他開了一槍。“也不知林立果打著他沒有？”他不能理解李文普的舉動，卻很擔心他的安危。
這時，葉群衝他喊了一聲：“大楊，快開車！”他一踏油門，汽車又衝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林彪很不高興地說：“不遠也不能去那兒！”
葉群也跟著說：“不去那兒？咱們還是去廣州？”
林立果說：“去廣州？你還去得了嗎？”
“你還是要去國外啊？一0一不是還有想法嘛。”葉群說著轉過臉去，看了看林彪。
靜默了一會兒，林彪輕聲說道：“還是那句話，我至少還是個民族主義者，起碼不能叛國吧。”
林立果立即反駁說：“還去廣州？就是去了，也得馬上被抓起來！周宇馳不說了嘛，周總理正在追查到山海關的飛機，南下廣州，另立中央已經不可能了！”
他越說越著急，聲音越來越高。
“看來，情況是不允許了；……究竟往哪去，一0一，你快定吧。”葉群說完，又看了看林彪，接著，瞅了瞅剛回過神來的林立果。
劉沛豐說：“副部長，聽首長的。”
林立果說：“淨聽他了，不聽他的事情早都辦成了。”
林彪說：“你懂得什麼，像你這樣是成不了大事的。”
葉群趕緊說：“別吵了，都什麼時候了。大楊，再開快點！”
後來，他們就誰都不說話了。這伊爾庫茨克在哪兒？我們現在到底是去哪兒？楊振剛很想問問林彪。可他知道，在首長身邊工作的人紀律很嚴，“不該問的不能問，不該聽的不能聽，不該說的不能說”。這讓他把已經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其實，這時林彪也在想著車上那一幕：廣州隻怕去不成了，真的去蘇聯嗎？打心眼裏不願意。可是兒子闖了禍，不送他出去，他可犯的是死罪。送他到國外去，眼下也隻有去蘇聯這條路了。由他去吧，也許能死裏求生……
可一想到自己一個三軍統帥，到了花甲之年，還要拖著多病之軀，跟老婆、兒子一起身落異國他鄉，身邊隻剩楊振剛一個往日的司機，林彪突然感到特別孤獨，不由自主地伸手抓住了楊振剛的衣角，語帶乞求地問道：“老楊，你不會也想離開我吧？”。楊振剛趕緊回答說：“不會，不會，隻要你需要我，我會一直跟在你身邊。”林彪放心地鬆開了手，安靜地任由楊振剛按摩麵部、頭部，好像孤獨的身心找到了依托。
葉群出了1號客艙往前走，見潘景寅已走進駕駛艙，李平和張延奎緊跟在他後邊，就衝著他們連喊了兩聲：“快起飛！”“快起飛！”他們三人聽到喊聲，不約而同地回頭看了一眼，眼神中充滿了疑惑。葉群是政治局委員、中央軍委領導小組成員，在這架飛機上，她的職務僅次於林彪，又是林彪的夫人、林辦的主任，她的命令就等於是林彪的命令。潘景寅趕緊答了一聲“是！”李平著急地提醒他：“老陳、老李他們還沒來……”聲音不大，葉群離他們有點遠，並沒聽到。李平還想說，“老邰去打電話，也還沒有回來。機組人員沒來齊，不能起飛。”可話說了一半，他看到老邰一步跳上了飛機，以為其他機組人員也會緊跟著上來，就把後邊的兩句話咽了回去，轉回頭跟著潘景寅進了駕駛艙。
潘景寅走進駕駛艙，在左駕駛位置上坐下，看到機下混亂的場麵，腦子裏立即出現了**中武漢發生“7?20事件”時的情景。當時，毛主席被困在武漢，周恩來緊急調去五架專機。就是自己和時任團長的胡萍，駕伊爾－18飛機將毛主席緊急轉移到了上海。心想：“現在，看來情況同樣危急，又讓我趕上了。機下局麵自己無法控製，最好的辦法是盡快起飛，保證首長安全要緊……可機組人員沒到齊怎麼辦？”他看了看身後的李平和張延奎，有了主意。潘景寅讓李平坐到了副駕駛的位置上，讓張延奎坐到了自己身後機械師的座位上。他一回頭，又看到邰起良也上了飛機，心裏更有了底，立即把飛機發動著了。三叉戟256號專機立刻發出了震耳的吼聲，驚得剛被叫起來的其他機組人員鞋帶、衣扣沒係就往外跑。
李平看到的邰起良身後那個人，不是機組其他成員，是林立果。林立果催著邰起良上飛機，自己急急忙忙給周宇馳打了一個電話：“我們已經到了山海關機場，飛機馬上就起飛了。你抓緊時間‘北上’。”說完，也匆匆返回上了飛機。他一跳上飛機，就命令先他一步登上飛機的邰起良：“快點，收梯子、關艙門！”還用手把機艙門朝關的方向拉了一把。老邰焦急地說：“機組人員還沒到齊呢！”林立果又看了一眼機下追來的汽車和從車上下來的警衛戰士，氣急敗壞地說，“不能等了！執行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