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析】本首上片先寫上元望月賞燈,接著便是感慨身世。王闓遠在《湘綺樓詞》中說此詞:“富貴語無脂粉氣,諸家皆賞下二語,不知現寒乞相正是此等處。”文如人,詞如人生,人生而矛盾,詞亦吞吐難言,前言後語大異其趣。本詞起處,一派參禪悟道之辭,令人有飄然仙去的感覺,但自“自憐詩酒瘦”句始,歎老嗟卑,詞情局促難展,如此悲苦之調,實有失蘊藉醇雅之旨,想來詞人有其用心,抑或世情本該如此。
劉克莊 (1187—1269年),字潛夫,號後村居士。莆田(今屬福建)人。以蔭入仕,淳祐六年(1246年)賜進士出身。官至工部尚書兼侍讀。詩詞多感慨時事之作,是南宋江湖詩人和辛派詞人的重要作家。詞風粗豪肆放,慷慨激越。著有《後村先生大全集》、《後村別調》。
生查子
元夕戲陳敬叟
繁燈奪霽華①,戲鼓侵明發②。物色舊時同,情味中年別。淺畫鏡中眉,深拜樓中月。人散市聲收,漸入愁時節。
【注釋】①霽華:指明朗的月光。②明發:天明。
【譯文】繁多明亮的燈光,遮蔽了晴明的月光。笙簫戲鼓直到拂曉還在喧響。節物風情與舊時沒什麼兩樣,隻是人到中年,情味有些淒涼。像漢朝的張敞,對著明鏡為佳人描畫新的眉樣,共同在樓心深情地禮拜月亮。祈禱愛深情長。歡樂的人們漸漸散去,市街上恢複寂靜一如往常,我的心情卻漸漸感到有些憂傷恓惶。
【賞析】本詞題為“元夕戲陳敬叟”,細玩詞意,卻並非遊戲之作。首二句的“奪”、“侵”二字很有意思,“繁燈”勝過“霽華”,人光蓋過天光,本來就勉強,故曰“奪!”;人逢樂事,亦應適可而止,“戲鼓”直到“明發”,顯然是“侵”,所以上下兩片皆以警策之語作結,妥貼而自然。
賀新郎
端午
深院榴花吐,畫簾開、綀衣紈扇①,午風清暑。兒女紛紛誇結束,新樣釵符艾虎②。早已有遊人觀渡。老大逢場慵作戲,任陌頭、年少爭旗鼓,溪雨急,浪花舞。靈均標致高如許,憶生平既紉蘭佩,更懷椒醑③?誰信騷魂千載後,波底垂涎角黍,又說是蛟饞龍怒。把似而今醒到了④,料當年,醉死差無苦,聊一笑,吊千古。
【注釋】①綀(shū)衣:粗布衣服。②釵符艾虎:皆為端午節頭飾,艾虎還可作門飾。③椒醑:椒,香物,用來降神。醑,美酒,用來祭神。④把似:與其,假如。
【譯文】深深的庭院裏石榴花芳豔綻吐,彩繪的帷簾敞開,身穿粗麻衣服,絲絹扇子手中撲,中午的清風驅散了熱暑。兒女們紛紛誇耀著自己的裝束,鬢邊插著釵頭彩符,身上佩著艾草紮成的老虎。早已有遊人到江邊觀看龍舟競渡。我人已老大懶得跟著逢場作戲,任憑那些街頭年輕人搖旗擂鼓,船槳起伏,攪得溪流飛濺如急雨,浪花翻卷飛舞。屈原有那麼崇高的風度,追憶他的生平作為,既喜愛佩戴連綴的秋蘭以修身香馥,又虔敬地手攏著香椒和美酒以娛神祈福,真是離群脫俗。誰料想千載以後,他的詩魂,引得江底蛟龍貪食包成角狀的米黍。還說是為了保護沉江的屈原,使蛟龍解饞不發怒。假如而今屈原醒過來,定會覺得當年醉死,比現在更少痛苦。姑且開個玩笑,憑吊千古!
【賞析】本詞上片從院內寫到陌頭,是一幅端午風俗圖,但從下片的大篇議論來看,上片的描述仍有主觀的意圖,即以自己的“衣紉扇”與兒女的“新鮮釵符艾虎”作比,又與觀渡的遊人,競舟的少年作比,字裏行間又流露出一種年華已晚,身安廢棄的抑鬱不平之情,這樣下闋的議論才有著落,故黃蓼園認為本詞“非為靈均雪恥,實為無識者下一針砭,思理超超,意在筆墨之外”。
賀新郎
九日
湛湛長空黑①,更那堪、斜風細雨,亂愁如織。老眼平生空四海,賴有高樓百尺。看浩蕩,千崖秋色。白發書生神州淚,盡淒涼、不向牛山滴②。追往事,去無跡。少年自負淩雲筆,到而今春華落盡,滿懷蕭瑟。常恨世人新意少,愛說南朝狂客,把破帽年年拈出。若對黃花孤負酒③,怕黃花也笑人岑寂。鴻去北,日西匿。
【注釋】①湛湛:本為水深貌,此處形容黑色之深。②牛山滴:指戀生懼死。牛山,在今山東臨淄南。③孤負:辜負。
【譯文】寥廓的長空一片昏黑,又交織著斜風細雨。實在令人難堪,我的心中紛亂如麻,萬縷愁思如織。我平生就喜歡登高臨遠眺望四海,幸虧如今高樓百尺。放眼望去,千山萬壑盡在秋色裏,我胸襟浩大滿懷意緒。雖隻是白發書生,流灑的熱淚卻總是為著神州大地,絕不像登臨牛山的古人,為自己的生命短暫而悲泣。追念以往的感衰興廢,一切都杳無蹤跡。少年時我氣衝鬥牛,自負有淩雲健筆。如今才華已經耗盡,隻剩滿懷蕭條寂寞的心緒。常恨世人新意太少,隻愛說南朝文人的疏狂舊事。每當重陽吟詠詩句,動不動就把孟嘉落帽的趣事提起,讓人感到有些厭膩。如果對著菊花而不飲酒,恐怕菊花也要嘲笑人太孤寂。隻見鴻雁向北飛去,昏黃的斜陽向西隱匿。
【賞析】馮煦在《宋六十一家詞選例言》中說:“後村詞與放翁、稼軒猶鼎三足,其生於南渡,拳拳君國,似放翁;誌在有為,不欲以詞人自詡,似稼軒。”本篇即是這類雄放暢達的作品。九日登高抒懷,前人名作頗多,但詞人卻能自出機杼,另立新意,竟發出“常恨世人新意少”的感慨,這是本詞的超人之處。另外,此篇也並非一味地率直酣暢、豪情滿紙,而是粗細結合,疏密有致,既有“斜風細雨,亂愁如織”,又有“看浩蕩,千崖秋色”,結尾以“鴻北去,日西匿”作收,更是意餘言外,令人尋味不盡。
木蘭花
戲林推①
年年躍馬長安市②,客舍似家家似寄。青錢換酒日無何③,紅燭呼盧宵不寐④。易挑錦婦機中字,難得玉人心下事。男兒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橋畔淚⑤。
【注釋】①林推:林推官。②長安:指臨安。③無何:沒別的事。④呼盧:古時賭具有五木,類似骰子,五子全黑稱為“盧”,擲得“盧”便獲全勝,所以賭徒們連連呼“盧”。⑤水西橋畔:泛指玉人居處。
【譯文】年年騎著馬在京城東跑西顛,旅舍像家園,家園倒好似寄宿的旅店。揮霍青銅換酒買醉,無所事事一天混到晚,點亮了紅燭擲骰賭博,竟玩得個通宵不眠。對妻子所織出的錦字回文詩心有靈犀,容易理解,卻難以猜透美麗的妓女內心的情感。男兒要心向西北神州故國,莫為花巷麗人淚滴水西橋畔。
【賞析】規勸之辭,采用何種方法,何種語氣,當視對象而定。林推,應是作者的同鄉好友,關係比較密切,故作者態度外柔內剛,情理結合。首句寫其“年年躍馬”,便畫出了一個七尺男兒的雄姿,好男兒誌在四方,故“客舍似家家似寄”也無可厚非,但“青錢”二句,極寫其縱情遊樂,表現出詞人的惋惜,甚至痛心、責備。過片更從“錦婦”、“玉人”下手,與“西北有神州”作對比,雖一近一遠,卻是一輕一重,最後明確告以“莫滴水西橋畔淚”,委婉而又嚴厲,可謂“足以立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