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篇(1 / 3)

第十三篇

盧祖皋字申之,號次夔,又號蒲江,永嘉(今浙江溫州市)人。慶元五年(1199)進士。官至權直學士院。詞風婉秀淡雅。有《蒲江詞稿》。

江城子

畫樓簾幕卷新晴,掩銀屏,曉寒輕。墜粉飄香,日日喚愁生。暗數十年湖上路,能幾度、著娉婷①。年華空自感飄零,擁春酲,對誰醒?天闊雲閑,無處覓簫聲。載酒買花年少事,渾不似、舊心情。

【注釋】①娉婷:姿態美好。

【譯文】彩樓卷起了簾幕,敞開一片新晴,掩閉起銀白的屏風,清晨透出輕微的寒冷。墜落的花瓣飄著香氣,呼喚著憂愁與日滋生。暗暗地計算著十年間西湖上往返行程,人生能有幾度,能遇著美麗姑娘的鍾情。歲月蹉跎,空虛孤獨地感到身世的飄零,擁著春酒醉飲,醒來對誰訴衷情?天空遼闊浮雲悠閑,無處去尋覓情投意合的簫聲。美酒載車,買花寄情,那是年少人的風流舉動,如今我全不像,昔日的心情。

【賞析】這首小詞粗看頗似北宋晏、秦等婉約詞作,但從“暗數十年湖上路”等淒黯之辭來看,即使纏綿、傷感如昔,卻也不複有北宋前輩詞人的自信、從容。另外,黃升言盧詞“樂章甚工,字字可入律呂”(《花庵詞選》),本篇在選聲降調上顯然有其意圖,《江城子》這一詞調據蘇軾在《與鮮於子駿簡》所記,其節奏感當是很明顯的,本宜抒寫豪邁之詞,但蘇軾也曾用此調作“十年生死兩茫茫”,盧氏效之,顯然是要表現沉痛盤鬱之情。

宴清都

春訊飛瓊管①,風日薄,度牆啼鳥聲亂。江城次第②,笙歌翠合,綺羅香暖。溶溶澗淥冰泮③,醉夢裏,年華暗換。料黛眉,重鎖隋堤,芳心還動梁苑④。

新來雁闊雲音,鸞分鑒影,無計重見。春啼細雨,籠愁淡月,恁時庭院。離腸未語先斷,算猶有憑高望眼。更那堪衰草連天,飛梅弄晚。

【注釋】①瓊管:古代以葭莩灰填滿律管,節候至則灰飛管通。管以玉為主,故曰瓊管。 ②次第:轉眼,紛紛。 ③泮:冰融解。 ④梁苑:即兔園,又稱梁園。在今開封市東南,宋時遊宴勝地。此泛指園林。

【譯文】春天的訊息隨著葭莩灰飛出瓊管,早春的清風日頭雖然還不暖,越過牆頭的鳥啼已一片噪亂。江城轉眼間,已是翠碧籠罩,笙歌喧天,人們穿上綺羅春衫,迎來花香日暖。溪澗裏殘冰消融,綠水涓涓,恍惚在醉夢裏,歲月悄然轉換。我料想隋堤的柳葉凝重地緊鎖了黛眉,梁苑的林花芳心震顫。新近我久已不聞鴻雁的叫聲,分飛的鸞鳳對著鏡中的孤影悲喚,生離死別的情人再也不能相見。啼泣的春天灑下淋瀝的細雨,愁雲籠罩的夜晚,月光淡淡,我獨守著此時的庭院。離別的愁腸未曾傾訴已先寸斷。就算還能登高望遠,更如何忍受那芳草連綿伸向天邊,飛落的梅花舞弄著暮色昏暗。

【賞析】《宴清都》詞調上下片皆押仄聲韻,本篇以上、去兩聲交錯互押,以造成聲情跌宕的效果。上片寫景,江城風情,突出一個“換”字,以“醉夢裏”二句點題,下片抒情,寫“無計重見”之愁,又借“春啼”二句渲染,末以景結情,辭盡意不盡。

潘牥(1205-1246),字庭堅,號紫岩,初名公筠,福州富沙(今屬福建)人。端平二年(1235)進士。曆仕太學正,通判潭州。著有《紫岩集》。

南鄉子

題南劍州妓館①

生怕倚闌幹,閣下溪聲閣外山。惟有舊時山共水,依然,暮雨朝雲去不還。應是躡飛鸞,月下時時整佩環。月又漸低霜又下,更闌,折得梅花獨自看。

【注釋】①南劍州:今福建南平。

【譯文】我生怕去獨倚欄杆,閣下是潺潺的溪水,閣外是碧綠的青山。惟有這舊日的山水麵目依然,她卻像暮雨朝雲般一去不還。她應該化作仙女騎著飛鸞,在明月下時時整理衣衫佩環。露冷霜降,月兒漸漸低轉,夜寂更闌,我折下一枝梅花,獨自仔細欣賞觀看。

【賞析】本篇上片以實景起,下片轉入幻景。歇拍又回至眼前,前後回環,別致精巧。南宋詞壇,小令精品不多,本篇卻深得諸詞家讚賞,有著讚其“有許多轉折委婉情思”,況周頤則說:“小令中能轉折,便有尺幅千裏之妙”,這些正說明本詞在命意謀篇上,符合小令的一般創作規律,正如沈祥龍所說:“小令須突然而來,悠然而去,數語曲折合蓄,有言外不盡之致。”

陸睿(?—1266),字景思,號西雲,會稽(今浙江紹興)人。紹定五年(1232)進士。官至集英殿修撰,江南東路計度轉運副使兼淮西總領。

瑞鶴仙

濕雲粘雁影,望征路愁迷,離緒難整。千金買光景,但疏鍾催曉,亂鴉啼暝。花悰暗省①,許多情,相逢夢境。便行雲都不歸來,也合寄將音信。孤迥②,盟鸞心在,跨鶴程高,後期無準。情絲待剪,翻若得舊時恨。怕天教何處,參差雙燕,還染殘朱乘粉。對菱花與說相思③,看誰瘦損④?

【注釋】①悰(cóng):歡樂。②孤迥:誌趣高遠。③菱花:即指菱花鏡。④瘦損:消瘦。

【譯文】陰濕濕的濃雲粘著沉滯的雁影,遙望離人的征程愁情迷亂,離緒難以調整。縱有千金來買芳華風景,但徐緩的鍾聲催促著黎明,亂飛的烏鴉啼喚著昏暝。感花傷別使我心緒暗省,多少深情,竟付與了夢境的相逢。即便是一片行雲,全不肯歸來,也該寄個音信,讓我心寧。孤獨而又高遠嗬,鸞鳳盟約我記在心間,乘鶴高飛他跨上雲程,後會相期的願望沒有準定。待要快剪般剪斷情絲,反惹得舊時的怨恨在心中亂湧。隻怕老天教他到了何處,像比翼參差的飛燕有了雙飛雙宿,忘了我這還染著殘朱剩粉的嬌容。對著菱花鏡,跟那鏡中人兒訴說相思情,看看誰有一副消瘦、憔悴的麵容。

【賞析】陸氏在宋詞壇上稱不上名家,本詞亦非名作,之所以被選入本集,恐怕正看中了它普普通通的藝術特色,唯其如此,才反映出南宋詞在相思等傳統題材創作上的駕輕就熟以及對前輩作品的某些不滿足。寫景方麵,景物變得越來越虛幻,如“影”、“夢”等字頻頻出現,“參差雙燕”不僅是虛擬之物,而且還想象它們染著“殘朱剩粉”,想到“後期無準”,竟提到了“跨鶴”,相思的狼狽無望也恰恰是南宋王朝末日將臨的小小縮影。

吳文英(約1212—1272年),字君特,號夢窗,晚號覺翁,本姓翁氏,入繼吳氏,四明(今浙江鄞縣)人。紹定中入蘇州倉幕。曾任吳潛浙東安撫使幕僚,出入蘇杭一帶權貴之門。知音律,能自度曲,詞名極重。有《夢窗甲乙丙丁稿》傳世。

渡江雲

西湖清明

羞紅鬢淺,恨晚風未落,片繡點重茵①。舊堤分燕尾②,桂棹輕鷗③,寶勒倚殘雲。千絲怨碧,漸路入仙塢迷津。腸漫回,隔花時見,背麵楚腰身。逡巡,題門惆悵,墮履牽縈。數幽期難準,還始覺留情緣眼,寬帶因春。明朝事與孤煙冷,做滿湖風雨愁人。山黛暝,塵波澹綠無痕。

【注釋】①重茵:厚毯子,比喻青草。②舊堤句:杭州西湖蘇堤與白堤交叉,形如燕尾。③桂棹:以桂木為棹。

【譯文】羞紅了花麵,仿佛輕蹙黛眉,微微含恨,在晚風中還未凋殞,飄落的花片如彩繡點綴著厚厚的綠茵。那蘇堤與白堤交叉像燕尾雙分,湖麵上桂木槳的舟船像輕輕浮蕩的水鷗,勒韁的寶馬就倚著黃昏的殘雲。垂楊柳千絲翠碧凝著哀怨,沿著柳徑漸漸進入一個花叢環抱如屏的仙境。如入迷津。令人回腸蕩氣,隔著花叢時時見到,她背麵含羞的細腰身。我徘徊逡巡。或題詩門上,空自惆悵,或墮履不棄,牽夢縈魂。多少次幽約密會難有定準。我已發覺這段情緣全靠那留情的秋波一瞬,鬆寬了衣帶全因為萌動春心。到明朝情事變遷,與我相伴隻有淒冷煙雲,滿西湖都風雨愁煞人。遠山青翠已黃昏,塵波澹蕩,綠水無痕。

【賞析】本篇一說為悼亡詞,但據詞麵意卻難下定論。陳洵說:“此詞與《鶯啼序》第二段參看。‘漸路入仙塢迷津’,即‘溯紅漸招入仙溪’。‘題門墮履’與‘錦兒偷寄幽素’是一時事,蓋相遇之始矣”(《海綃說詞》)。這也是對字麵的分析,無有實證。吳氏生平由於史料所限,極難詳考,夏承燾有《吳夢窗係年》,認為吳在杭曾納一妾.不久亡故,二人感情甚篤,故“集中懷人諸作”,若“其時春,其地杭者,則悼杭州亡妾。”清明正是斷魂時切。本詞一開始便出語沉痛。“羞紅鬢淺”,本當鬧於枝頭得盡天年,詞人卻毫無護花之意,竟恨其“未落”。這種奇怪的態度會引起讀者深揭迷底的興趣,故本詞的中間部分即以追敘為主。末三句與起處形成鮮明的對照,同是“西湖清明”,心境一轉,景色也大異其趣,《海綃說詞》中接著說:“明朝,以下,天地變色,於詞為奇幻,於事為不詳,宜其不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