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五言古詩4
柳宗元(773-819),字子厚。河東(今山西永濟縣)人,世稱柳河東。貞元九年(793)中進士。曾登博學宏詞科,授集賢殿正字。調藍田縣尉,擢監察禦史裏行,與劉禹錫等積極參與王叔文政治集團的革新運動,官禮部員外郎。革新失敗後,被貶為永州司馬。十年後,遷柳州刺史,故世又稱柳柳州。其詩多抒寫貶謫之後的抑鬱悲憤、思鄉懷友之情,幽峭峻鬱,自成一格。最為世人稱道者,是那些情深意遠、疏淡峻潔的山水閑適之作。蘇東坡稱譽道:“所貴乎枯淡者,謂其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實美,淵明、子厚之流是也。”
晨詣超師院讀禪經①
汲井漱寒齒,清心拂塵服。閑持貝葉書②,步出東齋讀。真源了無取③,妄跡世所逐。遺言冀可冥,繕性何由熟④。道人庭宇靜,苔色連深竹。日出霧露餘,青鬆如膏沐。澹然離言說⑤,悟悅心自足。
【注釋】①詣:到。超師:僧人。禪經:釋家典籍。②貝葉書:即佛經。古印度沒有紙時,常用貝多樹葉寫經文。③真源:真正的本意。了:了然,明白。④繕性:修養本性。⑤澹:寧靜。
【譯詩】汲來清涼井水漱口刷牙, 心清了再拂去衣上塵土。悠閑地捧起佛門貝葉經, 信步走出東齋吟詠朗讀。佛經真諦世人並無領悟, 荒誕之事卻為人們追逐。佛儒精義原也可望暗合, 但修養本性我何以精熟。道人禪院多麼幽雅清靜, 綠色鮮苔連接竹林深處。太陽出來照著晨霧餘露, 蒼翠鬆樹宛若沐後塗脂。清靜使我恬淡難以言說, 悟出佛理內心暢快滿足。
【賞析】佛教傳入中國後,不少文人加入到信佛的隊伍中;也正是由於他們的加入,使得佛教在中國更加宏揚廣大。
但很少有順境中的文人皈依佛教的。文人信佛,往往是在生活中遇到大挫折以後,萬念俱灰,欲遁入空門。然而當他們口誦佛號、以此消釋煩惱時,他們原先所受的儒家的人生觀又會時時出現在腦海中,他們會自覺或不自覺地拿佛教與儒家哲學作比較。柳宗元就是這樣一個例子。
盡管他“閑持貝葉書,步出東齋讀”,一副篤誠信佛的樣子,但“繕性何由熟”一語仍抖出了他的心事——他是忘不了“經國濟世”的平生之願的。
這首詩有點類似東晉南朝的“玄言詩”,玄言詩是闡述玄理的,而柳宗元此詩則想以寂靜之境來印證佛理,詩人是想在此環境、在此心境中暫時忘卻塵世的煩擾和苦悶。
溪居
久為簪組束①,幸此南夷謫②。閑依農圃鄰,偶似山林客。曉耕翻露草,夜榜響溪石③。來往不逢人,長歌楚天碧④。
【注釋】①簪組:古代官吏的冠飾。②謫:流放,放逐。③榜:船槳。這裏指放船。④楚天:永州原屬楚地。
【譯詩】長久地為做官所羈累,慶幸貶謫南來這荒夷之地。閑居時與農田菜圃相鄰,有時就像山林隱士。天將拂曉,踏著朝露披著晨霧,耕田除草;日暮降臨,放舟蕩漾漂流青山綠水間。去來都孤寂不遇行人,我放聲高唱,歌聲久久地在溝穀碧空中回響。
【賞析】就柳宗元而言,他對被貶謫肯定有滿腹的牢騷的,此詩中他說“幸此南夷謫”是自我寬慰語。但就後世的讀者而言,正是因為柳宗元被謫南竄,才使他寫出了像《永州八記》那樣的不朽名文和像此詩那樣的寫景閑散之作。柳宗元此詩中的閑散不同於那些在仕途上春風得意、愛慕榮華富貴的人發的雅興——他們的雅興是暫時的、轉瞬即逝的;而柳宗元身處“蠻荒之地”,與老農為鄰;久居山中,麵目黧黑,也像位老農了。因此,他對山中傍溪而居的生活就不再是一時興起,而是心安理得的了,再也沒有那種高山民一等、“俯視”山中人生活的感覺了。他的“閑依農圃鄰,偶似山林客”的情感應該說是真實的。
此詩第三聯的“曉耕翻露草”似陶淵明詩句;“夜榜響溪石”又像謝靈運的詩句;“來往不逢人”一聯則似孟浩然句。可見,柳宗元的汲取是非常廣泛的。廣泛地汲取,又形成個人風格,是柳宗元南謫後的山水詩屢屢被人讚揚的原因。
樂府
塞上曲
王昌齡
蟬鳴空桑森,八月蕭關道①。出塞入塞寒,處處黃蘆草。從來幽並客②,皆共塵沙老。莫學遊俠兒③,矜誇紫騮好④。
【注釋】①蕭關道:在今甘肅固原縣東南。為關中四關之一。②幽並:幽州和並州,今湖北、山西以及陝西一部分。③遊俠兒:自恃勇武、講義氣的人。④矜(jīn):驕傲自誇。紫騮:駿馬名。
【譯詩】桑葉凋零,寒蟬悲鳴,八月後的蕭關大道,行走著一隊隊威武的戍兵。塞內塞外秋風秋色,侵透著陣陣寒氣,茫茫原野,處處被枯黃的蘆草覆蓋。來自幽州並州的英勇軍士,都在邊疆沙場征戰到老。切莫學遊俠騎士,高傲自誇自己的座騎如何好。
【賞析】王昌齡的邊塞詩,大都寫得意氣昂揚,可與岑參的邊塞詩媲美。
初秋時分,知了在樹葉快要凋零殆盡的桑林裏鳴叫著,蕭關道上葦葉已經枯萎,征人來往頻繁。這是一個收獲的季節,北方少數民族的統治者常在此時舉兵掠奪,塞上形勢非常緊張。
但居住在幽州、並州的健兒,為了保衛國家,曆來習於征戰,在沙塵、戰塵中度過了一生,他們不以此為苦,而是意氣奮發,作好禦敵的準備。國家正是因為有了他們,才得安全的。無疑,詩人對他們是滿懷著敬意的。一句“從來幽並客,皆共塵沙老”,說出了征戰之士的辛苦,也寫出了他們的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