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糧食和積木柴

朱赫來思索著,從嘴邊取下短短的煙鬥,小心地用指頭撥弄了一下隆起的煙灰。

屋子裏十幾個人在吸煙。人們坐在桌邊,看上去宛如籠罩在輕煙薄霧中。

托卡列夫胸口貼著桌子,坐在省委書記旁邊。他氣呼呼地撚著小胡子,偶爾斜眼瞅一下那個禿頂的矮個子。此人是鐵路林業委員會的主席,他用敏捷的手指翻著文件,振振有詞地說:

“……正是由於諸如此類的客觀原因,省委和鐵路管理局的決議才沒有實現的可能。我再說一遍,即使再過一個月,我們能提供的木柴也不會超過400立方米。至於完成18萬立方米的任務,那簡直是無法想像。”

接著是久久地沉默。老鉗工托卡列夫說話了,低沉的喉音打破了沉默。

“用不著磨嘴皮子耍花腔。鐵路林業委員會過去沒有木柴。現在沒有,將來也不會有……是這樣吧?”

禿頂聳聳肩膀。

“對不起,同誌,木柴我們是準備好了,可惜沒有馬車往外運……”矮個子停住了。他用方格手絹擦擦寸草不生的腦袋。

“你采取了什麼措施運送木柴呢?”

“鐵路林業委員會全體人員都領頭等口糧,那是城裏的工人從嘴邊節約下來的。可你們幹了些什麼呢?”

四麵八方都向禿頂提出尖銳的問題。他卻滿不在乎地東張西望。但他本能地感覺到危險在逼近,又心虛,又緊張。

朱赫來一麵注意聽著禿頂的回答,一麵在筆記本上寫著:“我認為,應當進一步審查此人。我已經掌握了他的一些材料……讓他滾開,咱們好談正事。”

省委書記讀完接到的紙條,向朱赫來點了點頭。

朱赫來站起來,走到外屋去打電話。他回來的時候,省委書記已經念到決議的結尾:

“鑒於鐵路林業委員會領導人公然消極怠工,故撤銷其職務。”

禿頂一邊往皮包裏收拾文件,一邊說:

“好吧,我問心無愧。反正我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誰也沒有答理他。禿頂走出房間,急急忙忙跑下樓梯,輕鬆地舒了一口氣,拉開臨街的大門。

“同誌,您貴姓?”一個穿軍大衣的人等在門外問他。禿頂嚇得心頭亂跳,結結巴巴地說:

“切爾……溫斯基……”

“請跟我們走一趟吧。”

在省委書記的辦公室裏,餘下的13個人全把腦袋湊到大桌子跟前。

“大家看……”朱赫來用手指按著攤開的地圖說:“這是博亞爾卡站,離車站7公裏開外是伐木場,這兒堆積著21萬立方米木柴。一支伐木大軍在這兒幹了八個月,結果呢,鐵路和城市還是得不到燃料。木柴要運到車站來,至少得動用5000輛大車,整整運一個月,還得每天運兩趟。最近的一個村莊在16公裏以外,而且奧爾利克匪幫就在這個地區活動……這意味著什麼?瞧,按原計劃,伐木應該從這兒開始,然後向車站方向推進,誰知那幫壞蛋反而把伐木隊帶進了樹林深處。他們老謀深算,用心險惡,要讓咱們無法把伐倒的木頭運往鐵路沿線。事實上咱們連一百輛大車也湊不齊。他們就是這樣整咱們的!這跟搞暴動一樣厲害。”

朱赫來緊緊握著的拳頭,沉重地落在塗了蠟的地圖上。

13個人心裏都十分清楚,冬天眼看就要到了,醫院、學校、機關和幾十萬居民都將遭受嚴寒的侵蝕。

每個人都陷入沉思。

朱赫來鬆開了拳頭。說:

“同誌們,隻有一條出路,就是在三個月內,從車站到伐木場修築一條輕便鐵路,全長要超過7公裏。而要完成這項工程,需要350個工人和兩個工程師。共青團員們已經在倉庫裏找到了足夠的鐵軌和七個火車頭。不過,工人在博亞爾卡沒有地方住,那兒隻有一所破房子,過去是林業學校。工人隻能分批派去,兩個星期輪換一次,時間長肯定是挺不住的。阿基姆,咱們把共青團員調上去怎麼樣?”

他沒有等回答,又接著說:

“共青團要把能派的人都派去,首先是索洛緬卡區的團員和城裏的一部分團員。任務異常艱巨,但是隻要跟同誌們講清楚這是為了拯救全城的居民,他們一定會幹好的。”

鐵路局長懷疑地搖了搖頭,顯出一臉倦意,說:

“這樣子未必會有什麼結果。現在是秋季,雨水多,而且很快就要上凍了。”

朱赫來沒有看他,隻是語氣尖銳地說:

“你本來應該多長個心眼兒,管好伐木工作的。現在鐵路支線一定要建成。總不能等著凍死吧!”去修鐵路

組織人力去修輕便鐵路的動員工作正在進行著。索洛緬卡區的團組織幾乎全體出動,因為工程的重要性,團省委也把杜巴瓦、潘克拉托夫和保爾三個人也派去了。工程隊由托卡列夫負責。總共有400人要去,其中團員100名,黨員20名,工程師和技術員各一名。

一列送工人去工地的專車就要啟動了,最後幾隻工具箱也搬上了火車,乘務員各就各位。小雨淅淅瀝瀝地下著。麗達的夾克衫濕得發亮,雨珠跟小玻璃球似的往下滾。

麗達是來送別托卡列夫的,她緊緊握住老人的手,輕聲說:

“祝你們成功。”

——老人的兩眼從灰白的眉毛底下親切地看了看她。

“好,我們會拚一下的。你們在這兒多留點神兒。要是誰使壞作梗,你們就給點壓力。哦,孩子,我該上車了。”托卡列夫裹緊了短外衣。

麗達隨口問了一聲:

“保爾怎麼不跟你們一塊兒去?沒見他在這兒呀。”

“他昨天就坐檢道車走了。”

紮爾基和杜巴瓦沿著站台匆匆地朝這邊走來,同他們在一起的還有安娜。

麗達注視著這三個人,又問托卡列夫:

“保爾在你那兒學習得怎麼樣?”

托卡列夫詫異地看了她一眼:

“什麼學習?那小夥子不是一直在跟你學嗎?他常跟我提到你,誇個沒完。”

麗達聽著,簡直不敢相信老人的話。

“真是這樣嗎?可他說他跟我學了以後,都要上你那兒補課的。”

老人哈哈大笑。

“上我那兒?……沒有的事!”

汽笛響了。有人在車廂裏喊:

“麗達同誌,你放我們的大叔上車吧。這樣不行啊!沒有他我們怎麼辦呢?”築路工程隊

秋雨打著人們的臉。一團團烏雲,蓄積著雨水,在低空緩緩移動。大片大片的林木都已經光禿了,秋風無情地剝去了它們的盛裝,它們站在風裏,病懨懨的。

大家使足了勁兒在挖土。鐵鍬碰在石頭上,鏗然作響。

雨像用篩子篩過一樣,細細密密地打在人們身上。衣服濕透了,又重又冷,但是人們一直幹到天黑才收工。

離車站不遠的地方,有一座破爛的石頭房子,裏麵空蕩蕩的,凡是能卸下、拆掉、砸斷的東西,早就已被人弄走了。門窗成了大洞、小洞,爐門成了黑窟窿,房頂也破損得厲害,都看得見椽子。

隻有四個房間的水泥地未遭劫難。每天夜裏,四百個人就躺在水泥地上睡覺。水泥地麵上薄薄地鋪了一層幹草,他們緊挨在一起睡,互相用體溫取暖。衣服冒著氣,但是從來沒幹過。

廚房是一座破舊的板棚。早晨,大家在這裏喝茶吃東西,然後到工地上工。午飯是單調得要命的素扁豆湯和一磅半黑得像煤塊的麵包。

城裏能供應的隻有這些。

工程師帕托什金是個幹瘦的高個子。技術員瓦庫連科身材矮壯,他們倆住在火車站站長家裏。

托卡列夫住在車站肅反工作人員霍利亞瓦的小屋子裏。霍利亞瓦長著兩條短腿,像兩個水銀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