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爾,你留下好嗎?我老了,孤零零地過日子多麼悲涼啊。孩子一長大就都各自飛走了。那個城市裏有什麼吸引著你呢?也許你看中了哪隻短尾巴的小鵪鶉了吧?在我這老太婆麵前,總是什麼都不說。阿爾焦姆沒吭一聲就結了婚。你呢,更別提了。隻有在你們病病歪歪的時候,我才見得到你們。”她一麵低聲訴說,一麵把兒子的衣物,放進幹淨的布袋。
保爾摟住媽媽的肩膀,把她拉到胸前。
“好媽媽,根本沒有鵪鶉!你老人家該知道,鳥兒是找同類做伴的。照你那麼說,我不也成了一隻鵪鶉?”
他把媽媽逗笑了。
“媽媽,幹嗎要愁眉苦臉呢?把手風琴給我,我好久沒拉了。”
他低下頭去,俯在那排琴鍵之上,奏出嶄新的曲調,這使媽媽感到很驚訝。
他演奏得跟以前不同,沒有了浮躁的樂音,沒有了花哨的音調,也沒有了那種令人如癡如醉的亢奮旋律。如今,他的琴聲是那麼和諧有力,而且顯得更加深沉了。
保爾回到基輔後先到軍區特勤部找朱赫來,可警衛室的值班員告訴他,朱赫來兩個月前就調到塔什幹去了。保爾非常失望,默默地轉身往外走。他突然感到一陣疲倦,隻好在門口的台階上坐一坐。
忽然,他的腦海裏浮現出一幢樓房。沒錯兒,他應該馬上到那裏去。除了朱赫來,他最希望見到的就是麗達。到了那兒,他可以在阿基姆的房間裏過夜。
……開門的是個不認識的年輕女子,她疑惑地打量著保爾:
“您找誰?”
她沒有拉上門,保爾掃視了一下房內的陳設,心裏已經明白了幾分。
“我找麗達。”
“麗達不住這兒了。一月份就去哈爾科夫了,聽說又從哈爾科夫去了莫斯科。”
“那麼阿基姆同誌還在這幢樓房裏嗎?他沒搬走吧?”
“阿基姆同誌也搬走了。他現在是熬德薩省團委書記。”
保爾不得不轉身離去。回到這座城市的歡悅情緒頓時低落了。
他決定再一次碰碰運氣,去找潘克拉托夫。
保爾終於找到了潘克拉托夫家,此時,他已經筋疲力盡。他一麵敲門,一麵心裏拿定了主意:“要是連他也找不到,我可就誰也不去找了。”
還好,潘克拉托夫在家,他見到保爾後不知所措地眨巴著眼睛:
“呃……等一下……你……別開玩笑!”
保爾見他緊張得滿臉通紅,忍不住哈哈大笑。
“保爾!我們隻當你死了呀……等等,你究竟是誰?”
潘克拉托夫的媽媽和姐姐,聽見他的喊聲,也從隔壁跑了過來。三個人在一起,終於認出了麵前的人確實是保爾。
……家裏人早已睡了,潘克拉托夫還在給保爾講述四個月來的種種事情。
“紮爾基、杜巴瓦和米海拉,去年冬天就到哈爾科夫去上大學了。我也心血來潮報了名的,可落選了。
後來,我被派到碼頭上來當貨運主任。以前,我經常為了年輕人的各種事情,跟領導們衝突,如今我自己管業務了,有時候碰上誰鬆鬆垮垮,吊兒郎當,我就以貨運主任和共青團書記的雙重身份製服他。
好了,我自己的事兒就先說這些吧。團省委裏,圖夫塔還是當他的登記分配部部長。托卡列夫傷好以後到索洛緬卡區擔任黨委書記,奧庫涅夫在團區委。煙廠女工塔莉亞主管政治教育部。在鐵路工廠裏,茨韋塔耶夫做你原先的工作,好像是個挺聰明的小夥子,不過有點自負。安娜也在索洛緬卡,是區黨委的婦女部長……”
過了後半夜,他們才睡覺。早晨,保爾醒來時潘克拉托夫已經一早就上碼頭去了。他的姐姐是個健壯的姑娘,招待保爾吃早點。
保爾打算出去,潘克拉托夫的姐姐提醒他:
“別忘了,我們等著你吃午飯。”
團省委熱熱熱鬧鬧,跟從前一樣。走廊上,房間裏,全是人。辦公室裏不斷地傳出打字機聲。
保爾在走廊裏站了一會兒,一個熟人也沒碰到,便走進書記辦公室。
團省委書記,坐在大寫字台後麵,正寫著什麼。
保爾在他對麵坐下,仔細觀察這個阿基姆的後任。
“有什麼事兒?”書記寫完一頁紙,打個句號,然後問保爾。
保爾把自己的情況講了一遍,然後說:
“同誌,我需要恢複團籍,回鐵路工廠。請指示下麵辦一辦。”
現任書記往椅背上一靠,斟酌著回答:
“團籍當然要恢複,這是用不著研究的。隻是派你回鐵路工廠,不大好辦。那裏已經有茨韋塔耶夫在工作,他是本屆團省委委員。我們讓你到別的地方去吧。”
“我去鐵路工廠,不會妨礙茨韋塔耶夫工作。我到車間去幹本行,不是要當共青團書記。請別讓我擔任別的職務,因為我的體質還很弱。”
書記同意了。他在一張紙上匆匆寫了幾個字,然後把紙交給保爾說:
“把這個交給圖夫塔同誌,他都會辦妥的。”
在登記分配部裏,圖夫塔一會兒看看字條,一會兒瞧瞧保爾,好長時間才明白過來。
“哦!這麼說,你沒死?這下怎麼辦呢?你已經被除名了,而且是我親自把卡片寄給團中央的。後來,你又錯過了全俄團員登記。根據文件,凡是沒有重新登記的,一律取消團籍。因此,你隻有一個辦法——重新履行入團手續。”圖夫塔以不容辯駁的口吻說。
保爾皺緊眉頭:
“你還是老樣子呀?年紀輕輕的,卻連檔案庫裏的老耗子都不如。”
圖夫塔跳了起來,仿佛被跳蚤咬了一口。
“我為自己的工作負責。你別來教訓我。你罵我是耗子,我要控告你。”
圖夫塔取過一堆沒有拆開的信件,開始工作。這是表示:談話到此結束。
“好哇!”保爾冷冷地說:“你可以給我扣上一頂‘破壞統計工作’的帽子。不過我要請問,如果有人沒有事先向你提出申請,自己突然死了,你有什麼高招對付他呢?”
圖夫塔還沒來得及回擊保爾,就有幾個人說說笑笑地湧進了房間,奧庫涅夫也在其中。大家見了保爾又驚又喜,問長問短,有說不完的話。過了幾分鍾,又進來一群年輕人,其中有一個是奧莉加。她高興得簡直不知怎麼好了,久久地握著保爾的手不放。她和保爾都曾經是麗達的“輔導對象”。
保爾不得不把自己的情況重新說一遍,最後,把自己和圖夫塔的談話情形告訴了同誌們。圍著他的年輕人氣憤地嚷成一片,奧莉加狠狠地瞪了圖夫塔一眼,到書記辦公室去了。
“走,咱們去找書記!他會叫圖夫塔腦子清醒清醒的。”奧庫涅夫說著,一把摟住保爾的肩膀。倆人和大夥兒一起,跟在奧莉加後麵。
“應該把圖夫塔撤職,送到潘克拉托夫的碼頭上去,當一年裝卸工。他是個死摳條文的官僚主義嘛!”奧莉加激憤地說。
奧庫涅夫和其他同誌也提出這樣的要求。團省委書記寬厚地傾聽著。
“恢複保爾的團籍是毫無疑問的。馬上就發團證給他。圖夫塔是個形式主義者。這是他的主要缺點,不過也得承認,他那個部門工作還是搞得不錯的,統計的數字清清楚楚。你們也知道,圖夫塔有時在辦公室裏幹到深更半夜。所以我這樣考慮:還是讓圖夫塔幹下去吧。我好好說他一頓。這能讓他清醒一段日子,以後看情況再說吧。”
“行,這回先不管他!”奧庫涅夫同意了。“保爾,咱們走,到索絡緬卡區去。今天我們在俱樂部開積極分子大會。沒有誰知道你還活著,我要突然宣布:‘請保爾·柯察金講話!’到時,大家一定會驚得目瞪口呆的。”
奧庫涅夫把保爾帶回自己的住所。在蘇維埃大樓裏,他有一間獨角的屋子。他把能吃的東西都拿出來款待保爾,然後取出一堆報紙,又取出兩冊厚厚的共青團區委會會議記錄,放到保爾麵前的桌子上,說:
“這些東西你全翻翻吧。一場傷寒使你耽誤了許多時間。這兒有不少變化。看一看,了解一下。我傍晚回來,咱們一同到俱樂部去。你累了就躺下歇會兒。”
奧庫涅夫把一遝文件、證明、公函,分別塞進幾個衣袋裏,然後出去了。
傍晚,他回來的時候,屋裏滿地都是打開的報紙。床底下的一大堆書也拖了出來,其中一部分就放在桌子上。保爾坐在床頭,讀著中央委員會最近的幾封指示信,這些信是他在枕頭下麵找到的。
“你把我的屋子搞得一塌糊塗啦!”奧庫涅夫裝作生氣的模樣,大喊起來……“哎喲,等一下,同誌呀,你正在看機密文件!哦,我這是引狼入室了!”
保爾微笑著把信放在一邊:
“這可不是機密文件。瞧,那張當燈罩用的紙才是不得外傳的密件呢,紙邊兒都烤焦了。你看到了吧?”
奧庫涅夫取下那張烤焦了邊兒的紙,看了看標題,敲一下自己的前額:
“我找了三天,連影子也沒看到。這會兒想起來了。”奧庫涅夫小心翼翼地把這張紙折疊起來,塞進床墊底下。“過些天就會收拾得井井有條的,”他自我安慰地說,“現在吃點兒東西,然後到俱樂部去。”
吃過飯後,奧庫涅夫帶著保爾,從便門進入俱樂部,他讓保爾先待在後台。
在大廳的舞台左側,塔莉亞和安娜坐在鋼琴旁邊,一群鐵路部門的共青團員緊緊地圍著她們。安娜的對麵,機車庫的團支部書記沃倫采夫坐在椅子上,悠然自得地微微搖晃著身子。
他的旁邊坐著茨韋塔耶夫,鐵路工廠的現任團委書記。這個帥氣的小夥子敞開襯衫領子,很隨意地把胳膊肘兒支在鋼琴蓋上。
塔莉亞一眼瞧見奧庫涅夫,就大喊起來:
“瞧哇,瞧哇!奧庫涅夫今天容光煥發,活像一把擦得鋥亮的銅茶壺!”
大家把奧庫涅夫拉到人堆裏,問這問那。
奧庫涅夫向前舉起一隻手,讓大家安靜:
“夥伴們,別著急嘛。托卡列夫馬上要來了,他一到咱們就開會。”
“嗨,他來啦。”安娜眼尖,看見了。
果然,區委書記托卡列夫正朝他們走來。奧庫涅夫快步迎了過去。
“老爺子,來吧,到後台去,我讓你看一個熟人。你準得大吃一驚。”
“又玩什麼新花樣?”老人咕噥一聲,抽了口煙。奧庫涅夫抓住他的手,拖了就走。
不一會兒,托卡列夫和保爾,這一老一少重逢了。保爾成為新委員
日子過得飛快,天天都有新的內容。保爾清早安排好自己的時間,可總是苦於時間不夠用,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保爾住在奧庫涅夫這裏。他已在鐵路工廠幹活了,當電工的助手。
保爾好不容易才說服奧庫涅夫自己暫不參與領導工作。
“咱們現在人手不夠,你卻想躲在車間裏享清閑。保爾,我太了解你了,問題不在這裏。你對我打開天窗說亮話,講出真正的原因。”奧庫涅夫追問保爾。
“真正的原因是我想學習。”
“好哇!……原來是這樣!你想學習,那麼你以為我就不想嗎?老兄,就是說,我們忙得暈頭轉向,你卻隻管看書學習。親愛的,這不行,明天你就到組織部上班吧。”
不過,爭了半天,奧庫涅夫畢竟讓了一步:
“算了,兩個月內,我不來打擾你。”
對於保爾回廠,茨韋塔耶夫是懷著戒心的。他認為,保爾一來就會跟他爭當領導。然而沒過幾天,他發覺自己估計錯了。保爾剛聽說團委會打算要他參加工作,就跑進書記辦公室,說自己跟奧庫涅夫談妥了的,請團委會從議事日程上撤銷這個問題。在車間團支部,保爾也隻抓個政治學習小組,並不想在支部裏擔任什麼職位。不過保爾對整個團工作的影響,還是顯而易見的。不止一次,他以友好的態度,悄悄地幫助茨韋塔耶夫擺脫了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