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茨韋塔耶夫走進車間,他吃驚地發現,這個支部的全體團員和三十幾個非團青年正在擦洗窗戶和機器,他們刮掉多年的汙垢,把廢銅爛鐵和垃圾往外運。水泥地麵沾滿油汙,保爾正在用大拖把使勁地擦。

“你們怎麼想起來大搞衛生了?”茨韋塔耶夫問。

“我們不想在肮髒的環境中繼續幹活了。這兒已經有二十年沒大掃除了。我們要在一周內使車間煥然一新。”保爾簡短地回答。

一個星期後,整個車間亮亮堂堂的,帶有鐵欄的大玻璃窗上,多年的油汙清除掉了,陽光毫無阻隔地射進機器間,照向柴油機,那些擦幹淨了的銅質部件閃光發亮。

一件看似乎無關緊要的事情,突然打破了團組織裏的平靜。

中修車間的團支部委員費金,在鐵板上鑽孔時,因為不聽工長霍多羅夫的勸告,結果把昂貴的美國鑽頭弄壞了。霍多羅夫曾經是個孟什維克,現在不參加任何社會活動,對有些團員很看不慣,但是他精通本行,能夠認真負責地完成任務。車間主任打了報告,要求開除費金。團支部為費金說好話,指責工長打擊青年積極分子。於是,這件事情轉到工廠的團委會上來討論。這麼著,團委會內的爭執也就開始了。

團委會是在茨韋塔耶夫的辦公室裏召開的。五個團委委員,有三個主張給予費金警告處分,並調他去幹別的工作。另外兩個委員則認為費金沒有過錯。

黨小組組長霍木托夫正要發言,外麵有人敲門。女油漆工卡秋莎去開了門,見保爾站在外麵,就讓他進來了。

保爾朝一隻空凳子走去,茨韋塔耶夫叫住了他:

“保爾!我們現在開的是內部會議。”

保爾臉上一紅,他慢慢地轉過身來:

“這我知道。我想了解你們對費金事件的處理意見。我還想提出一個有關的新問題。你反對我參加會議嗎?”

“我不反對。不過你總該知道,團委內部會議是隻有團委委員參加的。但是你既然來了,就坐下吧。”

保爾的雙眉之間,出現了皺紋。

“何必來這套形式主義呢?……”霍木托夫表示異議。

保爾做個手勢,讓他別再往下說,自己坐到一隻方凳上。

“我對這個事件有話要說,”霍木托夫於是言歸正傳。“不錯,工長霍多羅夫這個人是不合群,但是咱們的勞動紀律也確實差勁兒。如果所有的團員都這樣隨隨便便弄壞鑽頭,那咱們幹活就會連工具也沒有了。這對團外青年的影響將是多麼惡劣。我認為,要給費金警告處分。”

他話音沒落,茨韋塔耶夫就開始反駁了。

快要進行表決的時候,保爾要求發言。茨韋塔耶夫克製著自己,讓他說話。

“費金事件是個信號。主要的問題不在他一個人身上。昨天我搜集了一些數字。”保爾從口袋裏掏出記事本。“這些數字是考勤員提供的:23%的共青團員,每天上班遲到5至15分鍾。17%的共青團員每月曠工一到兩天。團外青年呢,曠工的占14%。數字比鞭子還要厲害。我還順便記下了另外一些數字:黨員每月礦工一天的,占百分之四,遲到的也是4%。損壞工具的,90%是青年工人。由此可見,咱們團員幹活,跟黨員和中年以上的工人相比,差得太遠了。不過,也並不全都是這樣,鍛工車間非常好,電工車間也不錯,其他車間就差得遠了。擺在我們麵前的任務,就是要找差距,趕先進。我們必須下大工夫,花大力氣,改變那種不負責任和不守紀律的現狀。老工人說得很直爽‘我們當家作主了,沒有理由不好好幹’。要說過錯,首先是在咱們這些人身上。咱們不僅沒有同這股不正之風進行堅決鬥爭,反而常常找借口,袒護像費金那樣的人。

剛才有人發言,說費金是自己人,就是所謂的‘哥兒們’,就算弄壞了鑽頭,也是雞毛蒜皮,小事兒一樁。何況,霍多羅夫是外人……是的,這位工長愛挑刺兒找毛病,可他有三十年工齡!眼前這件事,他做得對!他這個外人都能愛護國家財產,我們卻任意損壞昂貴的進口工具。這種反常現象,該怎麼解釋呢?

我建議把費金開除出團,理由是他吊兒郎當、玩忽職守、破壞生產。整個情況,要寫成文字,登在牆報上,不遮不蓋,不怕任何議論。咱們是有力量的,咱們會得到支持,咱們一定能讓後進趕上先進。”

保爾說得激昂而尖銳,茨韋塔耶夫意識到保爾是正確的,然而由於戒備心理在作怪,他覺得保爾是在企圖動搖他茨韋塔耶夫的威信,因此他決定反擊。他指責保爾袒護孟什維克霍多羅夫。

激烈的辯論持續了三個小時。天很晚了,辯論才顯示出結果:茨韋塔耶夫被大量事實擊敗,喪失了多數的支持。在最後表決之前,他要保爾離開會場。

“好的,我走,不過這不能使你臉上增光。”

茨韋塔耶夫疾言厲色地嗬斥:

“你有什麼可嚇唬我的?我們還要討論討論你的問題呢!既然你自己不工作,那就不要妨礙別人。”

保爾帶上門,用手擦了擦發熱的額頭……

保爾來到托卡列夫家裏,這個鉗工出身的區委書記正在吃晚飯。托卡列夫招呼他坐下,讓老伴給他盛一碗米飯來。

以前,當托卡列夫在鐵路工廠上班的時候,保爾常到他家坐坐,很晚才走。

托卡列夫聽完保爾的敘述,說:

“當然,你是對的。這類事情,我們早就該好好地抓。鐵路工廠是本區的重點單位,理應從這個廠抓起。這麼說,你跟茨韋塔耶夫鬧了一場?這不好,那個小夥子是有一股傲氣,可你不是挺會做年輕人的工作嗎?對了,你在廠裏擔任什麼職務。”

“我在車間幹活。在團支部抓一個政治學習小組。”

“在團委擔任什麼職務?”

“前一陣身體有點虛弱,又想多看點書,所以我沒正式參與領導工作。”

“瞧你,這哪兒成!”托卡列夫大聲說:“孩子,隻有身體虛弱這一條,可以使你免挨一頓批評。近來是不是好一點了?”

“是的。”

“那麼這樣吧,紮紮實實地把工作抓起來。別再推三推四的了。你見過誰是站在旁邊輕輕鬆鬆就辦成了事情的?那個奧庫涅夫,我也得罵他一通。”

“老爺子,你可別訓他,”保爾為奧庫涅夫開脫。“是我自己求他不要給我壓擔子的。”

費金被開除出團了。團委會增加了一名新委員,由他抓政治教育工作,這就是保爾·柯察金。散會後,保爾在外麵等待著茨韋塔耶夫。

“一塊兒走吧,咱們有話要談談。”他走到茨韋塔耶夫跟前。

“談什麼?”茨韋塔耶夫粗聲粗氣地問。

保爾挽住他的胳膊,和他並肩走了幾步,在一張長凳旁邊站住。

“坐一會兒。”保爾自己先坐下。

“茨韋塔耶夫,說說看,你為什麼恨我?”

“原來你要談這個。我還以為要談工作呢!”茨韋塔耶夫裝得很驚訝。

保爾毅然地伸出手來,放到茨韋塔耶夫的膝蓋上。

“別演戲了。你有話直說,為什麼恨我?”

“誰恨你啦!”

保爾在他的聲音裏聽不出一點誠意,不由激動地說:

“你以為我擋著你的道,以為我夢裏也在想坐你的書記位子,對不對?如果不是這樣,你不至於為了費金的事跟我大鬧一場。這樣相處,會使整個工作受到損失的。所以,你聽我說吧,咱們沒有理由勢不兩立。你我都是青年工人,隻要你認為咱們共同的事業高於一切,那就把手伸給我,從明天開始,我們協同作戰。來,這是我伸給你的手,握住吧,現在這還是同誌的手。”

保爾非常滿意地感到對方那骨節粗大的手,放到自己的手掌上了。

過了一個星期,臨近下班時間,區黨委的各個辦公室裏都漸漸靜了下來。托卡列夫還沒走,他正在看新收上來的材料。

有人敲門。

“進來!”托卡列夫說。

保爾走了進來,他把兩張填好的表格放到書記麵前。

托卡列夫看看表格,又望望這年輕人。他拿起鋼筆,在入黨介紹人黨齡的一欄裏填了“1903”,又在旁邊簽上名。

“我相信,你永遠不會讓我這個白發老頭子丟臉的。”遭遇通緝犯

市蘇維埃全體會議,一直開到深夜才結束。安娜和保爾結伴返回索洛緬卡工人區。

夜,黑沉沉的,又悶又熱。兩個人走過市中心的街道,穿過空蕩蕩的市場,上了公路。旁邊有一排長長的水泥建築物,那是鐵路中心倉庫,陰森森的,安娜不禁害怕起來。她兩眼盯著黑漆漆的地方,斷斷續續地跟保爾說著話,前言不搭後語。當她看清了一個可疑的陰影隻是電線杆的影子時,便笑出了聲,把自己的驚恐心情告訴保爾。安娜挽住保爾的手臂,肩膀緊挨著他的肩膀,這才感到安心。

保爾煙卷頭上的亮光忽明忽暗,亮光一閃時映出他的臉,映出他眉宇間的陽剛之氣,這一切使安娜消除了恐懼感。

經過倉庫,他們過了河上的小橋,沿著車站前的公路,朝隧道的入口走去。這隧道在鐵路線的下麵延伸著,是市區和鐵路工人區的交界處。到了這裏,就離住處不遠了。

離開隧道十步左右,就在公路旁邊,有一所孤零零的小屋。

兩年前,一顆重炮彈擊中了它,內部炸得一塌糊塗,正麵的牆也倒塌了。如今,它裂開好大的窟窿,呈現出一副破敗相。

“好啦,咱們差不多到家了。”安娜放鬆地說。

保爾想悄悄地抽回手臂,但是安娜不放。

他們從破敗的小屋旁邊走了過去。

後麵傳來急促的奔跑聲。

保爾趕緊抽回手,然而安娜嚇慌了,反而抓得更緊。保爾使足勁兒,終於把手抽回,可為時已晚,他被一雙鐵鉗般的手掐住了脖子,又被猛力推到一邊。保爾扭過頭來,麵對著襲擊者。那人一隻手死死揪住他的衣領,勒緊了他的喉嚨,另一隻手拿著手槍,慢慢轉了個弧形,對準他的鼻子。

保爾心裏緊張到了極點,眼珠隨著手槍轉了半個圓圈,仿佛死神從槍口裏逼視著他。保爾等著換槍子兒,但是槍沒有響。

保爾用眼角的餘光,瞧見了安娜那張慘白的臉。這當兒,三個匪徒中的一個正在把她拉向破屋子。這匪徒扭絞她的雙手,把她摔倒在地上。另一個匪徒也朝那邊衝,保爾看見的隻是隧道牆壁上的影子。身後,那破屋子裏麵,一場搏鬥正在進行。安娜被帽子堵住了嘴,喊聲中斷了。監視著保爾的大腦袋匪徒,多半是個頭兒,顯然不喜歡當配角。他認為這會兒在他掌心中的年輕人,實在太嫩了,看來隻是機車庫的徒工而已,這麼個毛孩子決不會對他構成威脅。

“滾你的蛋……哪兒來的,就滾到哪兒去!要敢喊一聲,就叫你腦袋開花!”大腦袋用槍柄碰一下保爾的前額。“滾吧!”他嘶啞地低吼一聲,隨即把舉槍的手放了下來。

保爾趕緊往後退,先側著身後挪兩步,眼睛盯著大腦袋。

匪徒已轉身朝破屋子走去。

保爾的手迅速地伸進口袋。“快快!要快!”他一個急轉身,左臂向前平舉,槍口即瞄準大腦袋……乓!

一顆子彈打進了匪徒的腰部。

他中了槍,身體靠向隧道的牆壁,悶聲悶氣地哼了一聲,慢慢地癱倒在地上。破屋子的豁口裏閃出一個黑影,保爾朝這個黑影開了第二槍。又是一個黑影,貓著腰,連奔帶跳,朝黑咕隆咚的隧道口逃去。保爾再發一槍,子彈擊中水泥牆麵,這個黑影往旁邊躥去,在黑暗中消失不見了。保爾又朝那邊連打三槍,驚醒了沉沉的暗夜。

保爾拉著安娜,轉身往市區跑。隧道旁邊的路基上,燈光閃亮了,鐵路線上傳來悶啞的報警聲。

保爾到衛戎司令部去了一趟。司令部弄清了鐵路警衛隊上報的槍殺案,立即驗了屍身。那個家夥是個通緝犯——大腦袋賽姆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