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石蠶

巧妙的禦敵方法

我在我的玻璃池塘裏養了幾條名叫石蠶的水生動物,確切地說,它們是石蠶蛾的幼蟲,平時在一個個枯枝做的小鞘中你能夠找到它。

石蠶的自然棲息地是泥潭沼澤中的蘆葦叢。在許多時候,它們依附在蘆葦的斷枝上,隨蘆葦在水中漂泊。它們住的房屋是活動的,就是那個用枯枝做的小鞘,也可以說是它旅行時的移動房屋。

這活動的房子其實可以算得上是一個很精巧的編織藝術品,它是由那種被水浸透後剝蝕、脫落下來的植物的根皮組成的。在築巢的時候,石蠶把那些纖維用牙齒撕得粗細適宜,然後把這些纖維巧妙地編成一個大小適中的小鞘,使它的身體能夠恰好藏在裏麵。有時候它的小鞘也會利用極小的貝殼七拚八湊地拚成,就好像一件小小的百納衣;有時候,米粒也可用來堆積它的小鞘,布置成一個象牙塔似的窩,這個住宅也算是最華麗的了。

石蠶的小鞘是它的寓所,同時還可作為它的防禦工具。我曾在我的玻璃池塘裏看到一幕有趣的戰爭,那個其貌不揚的小鞘幫助石蠶躲過了一場劫難。

有一隻打水甲蟲潛伏在我的玻璃池塘中,它遊泳的姿態激起了我極大的興趣。有一天,我無意中撒下兩把石蠶,石塊旁邊的水甲蟲看到石蠶後,迅速地遊到了水麵上,毫不留情地抓住了石蠶的小鞘,裏麵的石蠶感覺到此次攻擊來勢凶猛,不易抵抗,就想出了金蟬脫殼的妙計,隻見它不慌不忙地溜出了被抓住的小鞘,一眨眼間就逃得無影無蹤了,石蠶就這樣躲過了一場劫難。

小鞘被野蠻的水甲蟲撕扯著,直到水甲蟲知道早已失去了想要的食物,受了石蠶的騙,這才顯出懊惱沮喪的神情,無限留戀又無可奈何地把空鞘丟下,去別處覓食了。

可憐的水甲蟲啊!它們永遠也不會知道聰明的石蠶早已逃到石頭底下,正在重新建造它的新鞘,為下一次襲擊做準備。

完美而精巧的潛水艇

石蠶在水中任意遨遊完全靠它們的小鞘,它們好像是一隊潛水艇,一會兒上升,一會兒下降,一會兒又神奇地停留在水中央。它們還能靠著那舵的擺動對航行的方向做任意的調整呢!

這使我想到在水上漂浮的木筏,石蠶的小鞘是不是有木筏那樣的結構,或是有類似於救生圈作用的裝備,使它們浮在水中呢?

我剝去石蠶的小鞘,把它們分別放在水上。結果令人吃驚,小鞘和石蠶都沉到了水底,這是什麼原因呢?

原來,在水底休息的石蠶,它就用身體將小鞘塞得滿滿的。當它想浮到水麵上時,它先拖帶著小鞘爬上蘆梗,然後把前身伸出鞘外。這時,小鞘的後部就餘出一部分空隙,石蠶靠著這一段空隙便可以順利往上浮。就好像裝了一個活塞,向外拉時就跟針筒裏空氣柱的道理一樣。這一段裝著空氣的鞘與輪船上的救生圈的功能相似,靠著裏麵的浮力,使石蠶不致於下沉。所以石蠶不必牢牢地黏附在蘆葦枝或水草上,它想沐浴陽光就可以浮到水麵上來,若厭倦了,便可以在水底盡情遨遊。

但是,石蠶並不像水手那樣,是個擅長遊泳的高手,它轉身或拐彎的動作看上去很笨拙。這是因為它隻靠著那伸在鞘外的一段身體作為舵槳,並沒有其他的輔助工具,當它享受了足夠的陽光後,它就縮回前身,排出空氣,逐漸使小鞘下沉到水底。

石蠶的小鞘的原理與人類製造的潛水艇原理相同,也就是說石蠶也有一個小小的潛水艇。它升降自由,或停留在水中央——那就是當它們在慢慢地排出鞘內的空氣的時候。雖然它們不懂人類博大精深的物理學,但是,造這隻完美而精巧的鞘,完全是靠它們的本能。大自然所創造的一切,永遠賦予它們巧妙與和諧。

虻蠅

奇怪的餐食

我與虻蠅第一次相識是在一八五五年搜索卡本脫拉司的山坡時。它的奇怪的蛹具有非常的力量,能給成蟲開一條出路,而成蟲卻無能為力,因此它很有研究的價值。蛹的前部備有一種犁頭,尾上有三腳叉,背上有一排叉,它就用這種東西,將竹蜂的繭子弄破,將山旁的硬泥挖開。

在炎熱的七月裏,讓我們將舍腰蜂案底下的小石子掘開,這些小石子使蜂案能固著於築巢的山坡上。受了震動而鬆弛的圓形屋頂,使整個蜂案從小石子上脫落下來。最好不過的是小室全在蜂巢的基部露出來,因為在這一處地方,除了石子的表麵,再沒有別的牆。小案在我們麵前,沒有一點損壞的跡象。當然,小案如果損壞,對於我們就未免失望,對於蜜蜂也危險,裏麵藏有絲質的繭,薄而透明如蔥頭的皮。讓我們用剪刀將這些小巧的包,一個一個地剪開。如果有恒心,我們就會有好運氣,我們可以得到些繭,在繭裏麵住著兩種幼蟲,一個外表已經枯槁,另一個活潑而肥胖。同時在很多其他的室中,也會見到在幹枯的幼蟲旁邊,有一群小蟲。

在繭中,一幕悲劇正在上演,要看到這一切很容易。軟弱幹枯的一個是舍腰蜂的幼蟲。一個月以前,它吃完了糧食——蜜後,自己織成一個絲鞘,在裏麵睡一個長覺,以待轉化。它多脂而肥美,隻要敵人能進去,它就是一個毫無防禦的美味佳肴。

毫無疑問,敵人已經進去了。雖然外麵有牆壁、有屋頂,看來是障礙重重,不能通過。可是,殘酷的敵人總是能從秘密的地方進入其中,開始蠶食這個睡覺的幼蟲。在同一案裏,常有三種不同的敵人,在鄰近的室內,做謀害的工作。現在我們就其中的一種虻蠅講一講。

虻蠅的蠐螬吃完犧牲者,單獨留在舍腰蜂的繭中生活。它是一個裸體、柔軟、光滑無足而盲目的小蟲。全身乳白色,每一節都形成一個整齊的環。如它是彎曲的,說明它在很悠閑地養精神,如果它伸直了,說明有人騷擾它。連頭在內,它共有十三節,在身體中部的很顯明,前部不易分辨。白而柔軟的頭並不比一個針尖大,上麵也看不出嘴的痕跡。蠐螬有四個淡紅的氣門,這是它呼吸用的小孔,兩個在前麵,兩個在後麵,這是蠅類的通例。走路的工具是完全沒有的,它絕對不能移動位置。如果我在它靜止時撥動它,它就把身體屈伸,在它臥著的地方,拚命地擺動,但它一步也不能前移。

但是虻蠅蠐螬的吃食方法很有趣。我曾仔細地看過無數的吃肉的蠐螬數百種以上的吃食方法,但是這次我忽然發現這種吃食方法和我們以前所見到的完全不同。

例如,尉翁的蠐螬吃毛蟲的方法:在犧牲者的身上鑽一個孔,蠐螬的頭和頸很深地穿入傷處。它既不休息,也不將頭拿出來。這個貪食的動物總是向前鑽、咀嚼、吞咽、消化,直到毛蟲隻剩一個空殼。一經開始吃食,在未吃盡以前,總不肯停止一下。如果把它拖開,它就遲疑一下,可是仍然回到它剛才吃過的地方去。如果在毛蟲身上,重新弄開一個新的傷口,它就會腐敗變質不能食用了。

至於虻蠅的蠐螬,這種割裂的舉動是完全不存在的,它也決不去固執地尋找那個舊傷口。如果我用尖的毛刷子去觸動它,它立刻就避開去,犧牲者的身上看不出有傷痕,皮膚上也沒有破裂的地方。不久,蠐螬又將它那粉刺般的頭伸到食物上,不管哪裏,它都毫不費力地就固定在那裏。如我再用刷子觸動它,它又會逃避,並且同樣又會安然地伸到食物旁邊。

這種蠐螬安閑地握住、離開和重又握住它的犧牲者,忽然這裏,忽然那裏,一點沒有傷痕,由於這一點使我對虻蠅的嘴有了一些了解。它沒有牙齒可以咬人皮膚,把它撕破。假使它是鉗子之類去夾肌肉,那麼蠐螬在離去前和又回來時,少不得要鉗一二下的,並且皮膚難免要破裂。但是,卻沒有這種情形出現。蠐螬隻是將它的嘴膠著在食物的身上或者退回。它並不像別種食肉的蠐螬一樣去咀嚼食物,而是吸食食物。

因為它的嘴很特別,所以我將它放在顯微鏡下觀察,解開了它的嘴吸食的秘密。它的嘴形狀像一個小圓錐形的火山口,有黃紅色的邊沿,並有很淡的線圍繞著。喉嚨口在這漏鬥的底下,沒有一點顎的痕跡,也沒有任何能夠咬或咀嚼食物的器官,這簡直是個杯狀的孔,我從未見過別的動物有這樣的嘴,隻能拿它和吸器的口相比擬。它的攻擊,僅是一種接吻,然而這種接吻卻很殘酷。

為了對這部奇怪的機器進行仔細觀察,我將一個新生的虻蠅蠐螬和它的犧牲者,一齊放在一個玻璃管內。這樣,我可以從頭至尾觀察它奇異的吃食方法。

虻蠅的蠐螬是蜜蜂的不速之客,將它的嘴(吸盤)放在蜜蜂蠐螬身體的任何部分。如果有什麼事情打擾它,它可以立刻停止接吻。如果沒有任何騷擾,它會一直繼續下去。從前是如此肥胖、光澤而且健康的蜜蜂蠐螬,經過這種奇異的接觸三四天以後,現在已變得很瘦弱了。它的四周癟進去,顏色枯槁,皮膚起皺,它顯然已經縮小。不過一星期,它就已經接近枯竭了。它癟而且皺,好像不能支持自身的重量了。如果我將它拿開,它伏著、攤著,好像是僅盛著一半水的橡皮袋。但是虻蠅的接吻還要繼續下去,將它吸空,不久它就癟得像一個皺縮的氣球,一個鍾點一個鍾點地小下去。結果在十二天至十五天之內,蜜蜂蠐螬所餘下來的,僅僅是一顆白的細點,似乎與針頭大小差不多。

我將這個針頭大小的殘餘物放在水裏浸軟,再用極細極細的玻璃管吹氣進去,皮膚就膨脹起來,回複它原來的形狀。隨便哪裏都沒有走氣的地方。它是完整的,沒有任何地方被弄破。這件事證明,它在虻蠅吸器之下,是從皮膚的細孔中被吸幹的。

這種食肉的蠐螬,非常狡猾地選擇它的攻擊時間。它的身體,小得隻有一點點。它的母親——展翅的蠅,沒有幫助它做一點事情。它沒有武器,也不能突入蜜蜂的城堡。虻蠅的食物這時還沒有癱瘓下來,也還沒有受到損害。寄生者來到了——不久我們可以知道它是怎樣進來的。它來時,悄無聲息,幾乎看不出來,等到做好相當的準備,就爬在它的犧牲者的身上,後者從此就要開始幹癟盡淨。這時候,犧牲者還未曾幹癟,也不曾喪失活力,卻任它擺布一直被吸到幹枯,也始終不動一下表示反抗。我想,沒有一種動物在有生命時對被咬能夠如此漠不關心。

假使虻蠅蠐螬出現得太早,當蜜蜂蠐螬正在吃蜜的時候,事情就要不妙了。犧牲者感覺到身上被別人吻著,要將它置於死地,就會用身體的擺動和大顎的咬來抵抗侵略者,那麼侵略者反要被毀滅了。但是,侵略者攻擊的時間選擇得很聰明,所有的危險都已過去。蜜蜂蠐螬已經關閉在絲質的鞘裏,在睡眠狀態之下,準備變成蜜蜂,它的狀態不是死,但已喪失了任何抵抗能力,所以無論我用針刺它,或者虻蠅蠐螬攻擊它,它都沒有反抗的表示。

此外,虻蠅蠐螬進餐時,還有一個最奇怪的特點,就是蜜蜂蠐螬直到最後為止,它仍然有生命存在。如果它真是死了,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它應該變成棕黑色而腐爛。但是食物經過兩個星期,犧牲者的奶油色絲毫沒變,也沒有腐爛的樣子。直到身體退減到完全沒有的時候。蜜蜂蠐螬的生命才真正結束,但是,如果我給它弄一處傷痕,它全身就變成棕色,不久就開始腐敗。一根針的微刺,能使它分解掉。一個不算什麼的傷害,竟殺死了它,而殘暴的吸食者吸食它的精力,卻沒有殺死它。

我惟一所能想到的解釋是這樣,但這不過是個臆測而已。從蜜蜂蠐螬沒有刺破的皮膚中,除掉流質外,沒有別的東西可以給虻蠅吸去,呼吸器官或神經係統更不可能被吸出去。因為這兩種主要的原質未被傷害,直到皮膚內所有的流質完全被吸盡為止,所以生命仍然繼續存在。另一方麵,如果傷害蜜蜂的蠐螬,就破壞了它的神經或呼吸係統,受傷地方的毒質就會迅速地散布到全身各處,使其腐爛變質。

對於微小的虻蠅蠐螬自由也是寶貴的財產,而且也是必要的,但它到處有危險。虻蠅蠐螬逃避開這些危險,隻是因為它把口封罩起來。它自己找路跑進蜜蜂的住宅,完全不依賴它的母親。它和多數別種食肉蠐螬不同,它並不需要母親把它安置在有食物的適當地點,它是在完全自由的狀態下攻擊它所選擇的俘虜。如果它有一對切割的工具,或是一對顎,它反而會很快地死去。因為它必定切開它的俘虜,隨意地咬嚼它,它的食物也就要因此腐敗變質了。它的行動的自由,恰好會致它於死地。

走出城堡

也有很多小動物吃蠐螬,吸它的犧牲者,但是能不弄出傷痕來的,據我所知,沒有一個能趕上虻蠅蠐螬的技術高明,而且要出小室時所用的方法也不能和虻蠅相比。別種昆蟲,變成成蟲時,它們具有開掘與毀壞的工具。它們有強有力的顎,能用以掘地、推倒泥土的牆壁,甚至能嚼碎舍腰蜂的硬水泥。而在最後形態下的虻蠅也不具備這些工具。它的嘴隻是一種短而柔的吻,隻能從花中舐食糖汁。它的腳很弱,移動一粒細沙對它已是過於艱難的工作,各關節都十分緊張。它那必須張著的翼又大又硬,不能允許它穿過狹窄的小道。它的絲絨外衣十分精細,你隻要對著它呼吸,就會有細毛吹進你的鼻孔,所以,與硬的隧道相摩擦是根本不可能的。它不能跑進蜜蜂巢裏去產卵,當它要解放自己,翱翔於白日之下的時候,從裏麵出來也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