蠐螬根本沒有力量開辟出來的道路。那個乳白色的小長瓶,除卻弱小的吸盤外,它沒有任何的輔助工具,甚至比發育完全的昆蟲更柔弱。因為虻蠅還能飛、能走,所以蜜蜂的小室看來簡直是這種動物的土牢。它怎樣能出來呢?它需要別的幫助才能解決這個問題。

蛹是昆蟲變化期中的一個狀態,這時這動物已不是蠐螬,但還沒有成為完全的昆蟲,仍然柔弱異常。它是一種蠟屍,身上緊裹著繈褓,不吃、不動,隻等著變化。它的嫩肉是不堅固的,它的肢透明如結晶體,在某一個位置固定後,如稍微移動一下,就會妨害它的發育。斷了骨頭的病人被醫生繃帶裹起來,以恢複原狀,也與此種情形相同。

在這裏,常理是不存在的,蛹反而承擔著重大的工作。衝開牆壁,開辟出路,都由蛹去做。蛹負起了辛苦的責任,而在日光下享樂的卻是發育完全的昆蟲。之所以有如此特殊情形的結果,是蛹有著奇異而複雜的工具,這種工具是蠐螬和成長的虻蠅所沒有的。這些工具包括犁頭、手鑽、鉤子以及其他我們市場上所沒有及字典上找不出名稱的東西。我現在要盡我的能力,把這種工具敘述清楚。

到了七月底,蜜蜂的蠐螬已被虻蠅吸食完了。從這時起,一直到明年五月止,它睡在舍腰蜂的繭子裏,躺在吃剩的犧牲者旁邊,一動也不動。等到五月的日子來到,它就皺縮起來,脫去它的皮。此時,它已變成了蛹,全身的衣服是角質的,呈現紅色,非常強韌。

蛹的頭巨大,呈圓形,頂上和前部戴著一頂王冠,上裝六個尖硬黑色的刺,排列成半圓形,這就是蛹的掘鑿工具——六刺犁頭,在這種工具的下方,更有許多兩個一組的小黑釘,它們排列在一起,很緊密。

在它身體中部的四節背上有一條帶子,是由角質的弧形物組成的,在皮裏顛倒安置著。它們彼此平行排列,在頂端有黑而硬的尖子。帶子形成了兩行小刺,中間是凹的。總共有二百個釘分布在四節上。這種鋼挫的用途是很明顯的:當開道工作在進行的時候,它幫助蛹固著在隧道中的壁上。它固定在一點上,這勇敢的先驅者以它帶刺的王冠用力去掉阻礙物。它還一種長的硬毛,生在一排排的釘子中間,尖端向後,使這機器不致退後。其他節上也分布著一些這樣的硬毛,它們生在旁邊的列成簇狀。此外還有兩條刺帶,比前者稍微柔弱些,還有一束東西,由八個釘子組成,生在身體的末端,其中有兩個釘子比其餘的長些,這樣完成了這部奇怪的穿孔機器,可以為柔弱的虻蠅打通出去的道路。

蛹的顏色開始變化是在五月末,表示快要變成虻蠅了。這時頭和身體的前部,漸漸呈現美麗光亮的黑色,這就是昆蟲將來要穿上黑衣服的預兆。我很急迫地要想看穿孔器具的動作,因為在自然情況下根本無法看到這項工作的過程,所以我將虻蠅放在玻璃管裏的兩個蘆粟髓的厚塞子之間。兩個塞子間的距離與蜂室大小相近,這種隔壁雖沒有蜜蜂巢那樣堅固,然而也相當的強韌,可以抵抗相當的力量。旁邊的牆是玻璃,那條有齒的帶是釘不住的,所以完成這項工作十分困難。

不過,不用擔心,隻一天工夫那蛹已把前麵的隔壁鑽通,這壁的厚度有一寸的四分之三。我看到它用犁頭將後麵的壁抵住,身體彎作弓狀,忽然彈起來,用它帶鉤的顎撞在前麵的塞子上。蘆粟髓受釘子的打擊,就慢慢地一點點破碎下來。經過一段時間後,它的工作方法又改變了。它將有錐子的帽鑽進髓去,急躁地搖擺一會,然後重新衝擊。當中有休息的時間。最後,洞做成功了。蛹溜了進去,但並不完全穿過。在洞口的外麵露出頭和胸部,身體的其他部分仍然留在裏麵。

在玻璃製成的小室裏,虻蠅有點眩暈感,髓上的洞寬而不整齊,這簡直是個破洞,並不是隧道。它在舍腰蜂小室壁上所穿的洞卻非常整潔,大小與它身體的直徑相同,因為隧道的狹小整潔是必需的。蛹被阻在裏麵的身子有一半以上,甚至被背上的挫滯住。隻有頭和胸部露在外麵。一種固定的支撐物是必要的,因為如果沒有它,虻蠅角質的鞘就不能脫下來,也不能將它的翅膀和長足伸展開來。

所以,它用背上的銼將身體固定在狹小隧道的出口中。這時一切都預備好了,變化就從現在開始了。頭上露出兩個裂口,一直一橫,將頭殼裂成兩半,並且一直裂到胸部。從這種十字形的裂口中,虻蠅突然出現。它的身體由顫動的腳支持著。翅膀幹了,開始飛行,飛行前將它脫下的殼拋在隧道的門口。這種顏色幽暗的虻蠅,有五六個星期的壽命,可以讓它在百裏香花下搜尋,充分地享受快樂的生活。

進入城堡

如果你仔細分析這段虻蠅的故事,你一定認為這段故事並未講完。寓言中的狐狸看到獅子的客人進了它的巢穴,但沒有看見它們怎樣出來。而此時這件事情正相反,我們隻知道它怎樣出舍腰蜂的城堡,卻不知它進去的路。它把主人吃掉,而要離開那小室時,虻蠅變成了穿孔器具。當隧道開辟的時候,這種工具與在太陽之下裂開的豆莢相似,並且從很堅固的構造中,出來了一個文雅的虻蠅。它看上去就像一叢細毛,這和它所穿通的粗硬的牢牆,真是一個鮮明的對比,關於這一點,我們已經知道得很清楚了。但是蠐螬進蜂巢的道路,迷惑了我二十五年之久。

母親不能將它的卵放到蜂巢裏去,這一點不容置疑,因為那是關閉的,而且阻礙物是水泥的牆。要鑽進去,也就是說它就得再變一回穿孔器,重新穿上它拋在隧道門口的破衣裳,它必須重新變成蛹。因為成長的蠅,沒有爪,沒有大顎,沒有任何工具可以穿過牆壁。

可是,我們前麵所見的那個柔弱的蠐螬,能自己跑進儲藏室去吸食蜂的蠐螬嗎?讓我們回想一下吧:它是一段小的油臘腸,隻能在臥著的地方伸屈,根本不能夠自由移動。它的身體是光滑的長瓶,它的嘴是一個圓孔。它沒有方法可以移動,絲毫不能前進。它除消化食物外,不能做任何事情。要想開辟進蜂巢的道路,似乎根本不可能。然而食物在裏邊,它必須要到達那裏,這是一件關乎生死的事。究竟虻蠅如何解決這件事呢?對於這個難題,我決定去做一回差不多不可能的實驗,我從虻蠅開始產卵時就看守著它。

在我家的附近,這種蠅很多。所以我到卡本脫拉司去旅行,這是一個可愛的小村鎮,我曾經在二十歲時,居住在那裏。我第一次做教員的那個老學校,還在那裏,它像感化院一樣的外觀沒有絲毫改變。在我幼年時,大家都認為小孩子快樂活潑是不好的,所以我們的教育製度就采用鬱悶和黯淡的方法。我們的學校尤其像感化院,四麵牆中有一塊空地,簡直是一個熊坑,懸木下是孩童們常常爭奪遊戲的地方。空地周圍是許多像馬房的小房間,既沒有亮光,又沒有流通的空氣,我們的教室就在那裏。

我站在這所學校的門口,我看到了我常常去買雪茄煙的店鋪。我從前的住宅,已成了僧侶的住宅。在窗洞裏,外麵關閉的百葉窗和裏麵的綠窗之間就曾放過我們的化學品,放在這兒,是因為以免觸動它。這是由家用裏節省下來的一點錢買來的。我的實驗,都在火爐上一個湯鍋裏完成的,不管是安全的或是危險的。我是多麼地想重新看到這屋子,在那裏我曾研究過算術題目。黑板是我的好朋友,那是我花五法郎一年租來的,當時我缺乏現錢,所以沒有買。

現在,讓我們還回到昆蟲的話題上來。我到卡本脫拉司來,不幸來得太遲,好的季節已經過去。我隻看到幾隻虻蠅在岩壁上麵飛。然而我對這些虻蠅並不失望,因為它們並不是在那裏做體操,而是在為建立它們的家族而工作。

我頂著烈日在岩石腳下站著,差不多有半天工夫在看著虻蠅的動作。它們在斜坡前麵靜靜地飛轉,離開土麵隻有幾寸遠。它們從這個蜂巢又到那個蜂巢,但是不想進去。它們的企圖是不能成功的,因為隧道太狹了,它張開的翅膀根本無法進入。所以它們隻是視察岩壁,或高或低,有時飛得很快,有時又飛得很慢。有時候我看見它們中的一個,飛近岩壁,瞬間用身體的尾部去碰碰泥土。當這件事過去時,它停下來,稍作休息後便又開始飛舞了。

此刻,我能夠肯定地說,當蠅碰一碰泥土的時候,它就已經將卵產在那個地方了。然而,我跑近前用放大鏡看時,卻並沒有看見卵。雖然我深切地加以注意,也不能辨別出我想看到的東西。其實是因為我的疲乏,加上耀眼的日光及焦灼的熱度,使我不容易看見任何東西。後來,我和從那卵裏出來的小東西熟悉以後,我就不再為我的失敗而感到驚奇了,因為就是在我安靜而悠閑的研究時,我都很難看出這種無限小的動物。那麼,處在太陽烘烤著的岩壁下的我,是那樣的疲倦,即使有卵也未必看得見。

可是,我確信,我曾經看見虻蠅一個個地將卵散布在蜂常來的地方。它們將卵暴露在自然狀態下,實際上母親身體的構造上也決定了它們不能將卵掩蓋起來。纖細的卵就這樣放在炎熱的日光之下,土粒之間。至於怎麼樣處理未來的事,那就要看小蠐螬自己的了。

第二年,我仍然繼續我的工作,這次是在我鄰近地方卡裏科多瑪,觀察生活在那裏的虻蠅。每天早晨九點鍾,當太陽正熱的時候,我跑到野外去。我預備回家時,頭被太陽曬得很痛,隻要能夠解決我的迷惑,愈是炎熱,我成功的機會也愈多。使我吃苦的,能使昆蟲快樂;能讓我跌倒的,卻可使虻蠅更加振作。

焦灼的太陽曬得路麵發光,如同一片溶化了的鋼。從灰色而陰鬱的洋橄欖樹上,發出一陣顫動的歌聲,那是蟬的音樂會,愈是炎熱的天氣,它們愈叫得發狂。槐樹上的蟬也在尖厲地叫,與普通蟬的單調歌聲相應和。

這正是時候了!差不多有五六個星期,我都在早晨或下午,在那些岩石的荒地上搜索。

在那裏有許多蜂案,這正是我想要的,但是在它們的麵上看不到一個虻蠅,沒有一個在我的麵前產卵。至多不過有時候看到一個很快的遠遠的飛過,在與我有一定的距離時就很快消失了。所有的情形,就是如此。想讓它們在我麵前產卵簡直不可能。我招來很多放羊的小牧童,告訴他們注意大的黑蠅和它們常常爬到上麵去的蜂巢。但毫無結果。八月末,我的最後幻想破滅了。我們沒有看到大的黑蠅在舍腰蜂的房子上停留。

我想,它從不在那裏停留。它隻在多石的地麵上飛來飛去。當它飛翔時,它老練的眼光,能夠搜尋到理想的蜂案,當它找到時,立刻飛下去,把卵產在上麵,連足都不著地。如果它要休息,那就另尋地方,如土塊上、石頭上,或百裏香和歐薄荷的枝上,所以,我和小牧童們找不到它的卵也不奇怪。

此時,我在舍腰蜂的案裏搜尋,尋找正要從卵裏出來的蠐螬。我的小牧童們替我拿來幾塊巢,可以裝滿好幾籃。我將它們帶回,放在我的試驗台上,仔細的觀察。我從小室裏拿出繭子,裏裏外外的看。我用放大鏡,觀察它們最內層的東西,睡著的幼蟲和四周的牆壁,但沒有任何結果。我花了兩個多星期的功夫搜尋那些案,看過的拋在牆角裏,積成一大堆,我的研究功夫可以說已經用得很深了。將繭破開來搜尋,還是一無所得,我仍然看不見什麼。看來做這件事要有百折不回的恒心才行。

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我似乎看見有一樣東西在蜜蜂幼蟲上移動。這是個幻覺嗎?是我的呼吸吹起的細毛嗎?結果證實這並不是幻覺,也不是細毛,它確確實實是一個蠐螬!但是最初我認為這種發現並不重要,因為我已經被這種小動物的出現弄得大惑不解了。

兩天以後,我先後找到了十隻這樣的蠕蟲,把它們和蜜蜂蠐螬放在一起,一一分放在玻璃管中,它在蠐螬上扭動。這東西非常之小,隻要皮稍稍皺縮,我就看不見了。第一天,在放大鏡下,我用一整天的時間觀察它,到第二天再來看時,卻找不到它了。我以為它已經跑掉了,可是不久後,它又重新蠕動了,能夠看見了。

我早就知道,虻蠅幼時有兩種形態,我們看見在吃食時的蠐螬是第二種形態。我問我自己:這個新發現是不是第一種形態呢?時間告訴我,它就是第一種形態。因為最後,我看到這小蠕蟲變化成我剛才說過的蠐螬,開始用接吻來吸食它的犧牲者了。這一會兒的滿足,使我從疲倦裏得到了快樂。

虻蠅的“初級幼蟲”就是這種小蠕蟲,它們非常活潑。它在犧牲者的肥胖的身上爬,在周圍行走。它一屈一伸,在地上爬得很快,和尺螃蟲的行動方法十分相像。它身體的兩端是主要的支撐點,行走的時候,它伸出來,似乎是一根有節的小繩子。連頭包括在內,它共有十三節,頭的前部,還長有很短很硬的毛。在下方也有四對這樣的毛。它在行走時,要靠這些毛的幫助才能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