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炎熱的夏日,地中海的陽光炙烤著古希臘的大地,南方的空氣因田野的蟲鳴而輕輕顫動,似乎還能聽到水汽噝噝蒸發的聲音,隻有山坡上的神廟陰涼、寧靜。
一隻昆蟲朝向神廟蹲踞在草叢中,它上半身直立,前腿抬起,以一種優美的姿態伸向半空,身後那寬大的薄翼在陽光下呈現淡淡的綠色,如同穿著一襲輕紗披風。一個農民正頂著烈日急匆匆地趕路,恰好看到了這一幕,眼前的場麵莊嚴靜穆,讓他目瞪口呆,那隻昆蟲分明像一位舉手祈禱的女預言家,正準備接受神諭。
回到村裏,農民向眾人一說,好奇的人們紛紛趕去觀看。隻見那隻昆蟲通體呈綠玉色,修長的身材纖細秀麗,長長的翅膀輕透如紗、紋路精細。它的脖子柔軟而靈活,忽然慢慢地轉過來,一張心形小臉迎向眾人好奇的目光,觀察著,打量著,尖尖的嘴巴微微張開,似乎有話要說。人們嚇得一哄而散,從此,神聖的女預言家之名漸漸傳開,古希臘的農民敬畏地稱它為“先知”。它,就是螳螂。
樸實的農民完全上當了,螳螂虔誠的禱告姿勢其實是它標準的狩獵動作:它將鐮刀折疊起來舉在胸前,安詳地呆在草叢裏,是為了等待新鮮的昆蟲送上門來,一旦有獵物經過,它的鐮刀就會猛地張開,向遠處一揮,刀尖的硬鉤鉤住獵物後迅速收回,再用力鉗緊……
在這片危機四伏的草叢裏,不論是一般的蒼蠅、蜜蜂、蝴蝶、蜻蜓,還是像蝗蟲、蟈蟈這類強壯的昆蟲,怎麼掙紮都無法掙脫螳螂可怕的鐮刀鐐銬。麵對強大的敵人,這位勇猛的獵人從不畏縮,對它來說,慘烈的捕食早已成為家常便飯。
作為田野裏嗜肉的昆蟲獵手,螳螂優雅的身體全是為了捕獵而生:它的腰部細長有力,有助於向前揮舞鐮刀;大腿長而扁平,內側有兩排長短交錯的鋒利鋸齒,後麵還有三根大齒,兩排鋸齒間有一道槽,小腿折疊後剛好可以放進槽裏;小腿上也有兩排鋸齒,而且更細更密,末端還有一個鋼針般的銳利鉤子和一把雙刃刀,就像修枝剪。
沒有什麼昆蟲比螳螂更難對付了。曾經有好幾次,我剛捉起螳螂,立刻就被它小腿上的鉤子牢牢鉤進肉裏,由於我怕弄死它而不敢用力,給了它奮力反抗的機會,鉤子刺、修枝剪戳、大鋸子割,讓人難以招架,最後隻好請別人幫我解圍,至今我還對那火辣辣的疼痛滋味記憶猶新。
可是,要想詳細了解螳螂的習性,隻能冒險捉回幾隻在室內研究。
八月下旬,我在田野裏找到了很多肚子鼓鼓的雌螳螂,帶回家養在罩著金屬網、盛滿沙子的瓦盆裏,放瓦盆的地方陽光充足,每個瓦盆裏有都有一束幹百裏香和一塊給它們產卵用的石頭。也許是因為活動量大大減少的緣故,它們的胃口變差了,對我給的食物總是咬了幾口就丟到一邊了。我隻好每天拿著捕蟲網,繞著院牆尋找各種昆蟲。
在我的獵物中,有體形比螳螂大得多的灰蝗蟲、長著堅固大顎的白麵螽斯,還有本地最大的兩種蜘蛛——圓網蛛和冠冕蛛。把這些活蹦亂跳的大昆蟲投進沙盆裏時,我心裏很想知道螳螂會不會害怕逃跑,而它們就像殺氣十足的女獵手,一個個勇猛非凡。
灰蝗蟲不知道沙盆裏的危險,一脫離我的手掌,就開始四處溜達。看到灰蝗蟲漸漸靠近自己,沙盆裏的螳螂突然像觸電般跳了起來,上半身幾乎與地麵垂直,前腿上致命的鐮刀完全張開,亮出隻在戰鬥時才會看到的腋窩下的斑點。它一下子打開鞘翅,兩個展開的翅膀像船帆一樣高高聳立在背上,腹部的尾端向上彎曲,抬起又落下,不停抖動著摩擦翅膀正麵,發出毒蛇吐芯子似的聲音。
蝗蟲小心地爬著,螳螂用眼睛緊緊盯著對方,腦袋跟著蝗蟲的移動微微轉動,而身體一動不動,繼續保持著它那駭人的姿勢。在蝗蟲眼裏,麵前的螳螂化身成了執著鐮刀的死神,它既敬畏又恐懼,忘記自己還有兩條善於跳躍的大腿,失魂落魄地主動獻祭,投入了螳螂的懷抱。鐮刀合攏了,因疼痛清醒過來的灰蝗蟲開始拚命掙紮,但是它的腿一次次踢空,大顎隻咬到空氣……
螳螂用一條前腿牢牢抓住獵物,用另一條前腿按下獵物的頭,伸出尖嘴向後脖子處咬去,很快,灰蝗蟲不再動彈,失去了知覺。
螳螂的眼睛裏似乎露出一絲滿意的神情,它抓住灰蝗蟲的大腿,像啃羊排一樣津津有味地品嚐著、咀嚼著,尖尖的小嘴像剔刀般精細地工作著,不放過一塊肉。除了翅膀,它把一切都吃掉了。
如果我放進沙盆的是毒蜘蛛,螳螂隻消把它們橫著抓過來,就不用擔心毒鉤了。至於一般的昆蟲,螳螂根本不必先擺出死神姿態把獵物嚇呆,隻等獵物上門抓住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