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地,我用做觀察對象的雌螳螂越來越多,每個沙盆裏都住了好幾隻。為了避免這些脾氣暴躁的家夥互相傷害,我給它們抓來數量充足的蝗蟲,而且為了保證新鮮,每天要換兩次食物。
開始的時候太平無事,但是隨著雌螳螂肚子裏的卵越來越成熟,交配和產卵季節到來了,它們的性情變得愈發殘忍反常,具有強烈的占有欲和忌妒心。沙盆裏的雌螳螂開始互相挑釁,它們向自己的姐妹擺出死神姿勢,惡狠狠地揮舞著鐮刀。那是真正的搏鬥,沒有絲毫友愛之情,往往以悲慘的結局收場,勝者的嘴裏躺著同胞殘缺不全的屍體,簡直是慘不忍睹。
給這些性情大變的孕婦尋找伴侶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在八月,雄螳螂十分難找,它們身材瘦小,吃得很少,但翅膀發達,一次能飛我走四五步遠的距離。而雌螳螂因為肚子裏的卵沉甸甸的,根本不飛躍,它們的翅膀似乎隻在擺出死神姿勢時才有用。最後,我終於把雌雄螳螂一對對安排好,讓每一對都住在單獨的沙盆裏。
瘦弱的雄膛螂鼓起勇氣,挺起胸,歪著腦袋,深情地凝望著未婚妻,久久不動。在得到默許的暗號後,它湊上前去,展開翅膀抖動起來,接下來是一個漫長而美好的婚禮。
然而,在交配完的當天,最晚在第二天,雌螳螂就像對待蝗蟲一樣把新郎官一口一口吃掉了。我又把第二隻雄螳螂放了進去,雌螳螂休息片刻,欣然接受了第二任丈夫的求婚,同樣在交配之後把它吃光了。
在兩個星期裏,我驚訝地看到一隻雌螳螂竟然接受了七次求婚,吃掉了七個丈夫!
在為這些雄螳螂歎息的同時,我不禁好奇,如果它們是在田野裏交配,是不是有足夠的時間逃走,免於一死呢?很快,我在野外見到的令人震驚的一幕徹底打碎了這個善良的念頭。那是一對正在交配的螳螂,雄螳螂緊緊抱著雌螳螂,盡職地履行著給卵子受精的義務,然而它的頭、頸已經沒有了,它的胸膛在雌螳螂扭過頭的啃咬之下,也在一點點地消失。這殘酷、血腥的場麵令人難以置信,卻又千真萬確。
在看到螳螂卵囊之前,我以為雌螳螂的天性就是這樣粗魯、野蠻的,但它們那些精巧、安全的育兒室卻改變了我的看法。
在向陽的地方很容易找到螳螂卵囊,隻要粗糙的表麵能把卵囊粘住,像石頭、樹根、幹草,甚至破布、舊皮鞋開裂的皮麵,都可以成為螳螂的產卵地點。
九月初的一天傍晚,我飼養的一隻雌螳螂終於決定產卵了。它並沒選擇我精心準備的石塊和幹百裏香,而是看上了堅硬的鐵絲網,它覺得鐵絲網比常見的粗糙表麵支撐性更好,更容易把卵囊牢牢地固定住。
它爬上鐵絲網罩子的頂部,身體倒掛著,腹部末端張開一道裂縫,從中排出了一種黏糊糊的物質。那道裂縫不停地一張一合,流出的黏液經過擠壓、拍打,接觸空氣後,膨脹成了一團團包裹著氣體的泡沫,就像我們攪打雞蛋清一樣。雌螳螂一邊製造泡沫,一邊產卵,它的腹部從左到右地擺動,每鋪一層泡沫,就在其中產下一層卵,就這樣層層疊加,留下了一條條橫向的紋路。兩分鍾後,泡沫漸漸凝固了,變得越來越堅硬。
新造好的螳螂卵囊長四厘米、寬兩厘米,一端尖、一端圓,顏色像麥子一樣金黃。卵囊的中間部分是並列的兩行,像瓦片一樣層層相疊,每排瓦片的邊沿都有細小的裂縫,這就是門。將來孵化的小螳螂要從門裏鑽出來,左邊的小螳螂出左門,右邊的小螳螂出右門。在每一層育兒室裏,都沉睡著裹著淡黃色外殼的螳螂卵,它們頭朝門口沿著圓圈排列。卵囊的其他部分則是密封的牆,牆體是堅固的泡沫體,既可以保溫,又可以抵擋冬天的風雪。
螳螂卵囊剛造好的時候,出口處還覆蓋著一層薄薄的東西,就像刷了層白油漆,這是由雌螳螂腹部最後一點幹淨、細膩的泡沫形成的。這層白漆很容易破碎,要等它脫落後,才能看到出口的裂縫。在築卵囊的時候,雌螳螂一次也沒回頭看過,卻像個建築大師一樣安排好每一層的育兒室,把孩子放進去,同時壘起保溫性能絕佳的牆、留出大門,最後還要刷一層白漆,沒要任何幫助就完成了這個完美的建築。
我欽佩地看著雌螳螂,盼著它能轉過身,欣賞一下自己的傑作,對自己的孩子流露些許溫情。再次讓我震驚的是,雌螳螂一產完卵,就冷漠地離開了,甚至有幾隻蝗蟲靠近螳螂卵囊它也沒加理會,完全忘了裏麵睡著自己的四百多個孩子,真是個鐵石心腸的媽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