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鬆毛蟲的遠足(3 / 3)

時間一小時一小時地過去了,鬆毛蟲隊伍的傑作讓我歎為觀止:行進軌跡已經變成了一條兩毫米寬的精致絲帶,在淡紅色的盆沿上微微閃光。直到晚上,這支隊伍的路線都沒發生任何變化,隻不過隨著天黑後溫度的降低而放慢了速度。晚上十點的時候,已經看不到鬆毛蟲整齊有序的步伐,隻是屁股有氣無力的扭動而已。我猜它們一定都饑腸轆轆了,就在花盆外邊放好青翠的鬆針,等它們餓得受不了就會離開盆沿去大吃一頓吧。這樣想著,我便沒加幹預,回房去睡了。第二天天剛破曉,我就去探望它們,這群可憐的毛蟲還保持著昨夜的隊形,一動不動地趴在原地。等上午氣溫剛升高一點,它們就像按下了開關,又機械地行進起來。

這天夜裏,氣溫驟降。清晨,園子裏的池塘結了冰,迷迭香小路凝著白霜,園子裏的鬆毛蟲提前預知到了惡劣的天氣,縮在家裏閉門不出。溫室裏的鬆毛蟲怎麼樣了呢?我看到它們還在花盆上,因為無處躲避,亂糟糟地擠做兩堆,這漫漫寒夜一定十分難熬吧。然而世上的事總是福禍相倚,原本排成一線的鬆毛蟲為了取暖自動分開了,不久每隊就會產生一個新領隊,走出圓圈的機會將大大增加。看著它們的身體蠕動起來,領隊開始搖晃上半身時,我還對自己的設想充滿信心,可惜美夢不久就落空了——兩隊鬆毛蟲又彙合在一起,盆沿上的圓環再次規規矩矩地轉動了。

接下來的夜晚天空晴朗、繁星密布,但是冰凍更加嚴重,又一次捱過寒夜的鬆毛蟲終於決定向命運發起挑戰。領隊的鬆毛蟲猶豫片刻,離開盆沿爬到了花盆裏的泥土上,隻有六條鬆毛蟲尾隨著它,其他鬆毛蟲依然踩著絲帶行進。這點改變使圓環上出現了一個缺口,留下來的隊伍獲得了開辟新路的條件,但是它們最終失去了機會,因為沒過多久,之前的小分隊因為找不到食物又回來了,完整、封閉的圓環像被施了魔咒一樣無法停止,也不能打破。

第四天和第五天夜裏依然很冷,白天圓環沒怎麼改變,除了大約一半的鬆毛蟲沿著前天小分隊留下的細絲去花盆裏兜了幾圈,當然它們最後都回來了,此外一切如舊。

第六天夜裏寒風凜冽,吹散了鬱積的濕氣,寧靜的早晨風和日麗,紮堆睡覺的鬆毛蟲在溫暖的陽光裏醒來,恢複了盆沿上的遠足。由於前兩天離隊的鬆毛蟲在盆裏鋪了許多細絲,導致開小差的現象增加,再加上有些鬆毛蟲的腳受了傷,常常停下來休息,所以整個隊伍斷了好幾次。雖然天黑之前圓環又封閉了,但我感到它們離解脫的日子不遠了。

第七天是農曆春天開始的日子,陽光和煦,空氣清新,溫室裏格外熱鬧。鬆毛蟲的圓環忽而斷開、忽而合上,每次斷開形成的小隊都會產生一個臨時領隊。這些領隊被太陽曬得蠢蠢欲動,其中幾隻大膽地高昂著頭,把身體懸空探出花盆外沿,扭動著探查離地的高度。終於,一個勇敢的領隊反身爬到了盆沿背麵,四個隊友對它深信不疑,緊隨其後,剩下的鬆毛蟲都覺得過於冒險,不願意離開老路。在我熱切的注視下,五條出來探路的鬆毛蟲停在花盆壁上猶豫了好久,最後還是斜斜地往回爬去,徑直插進了隊伍中。雖然這次探險半途而廢了,但是留在盆沿到盆壁中間的細絲似乎預示著什麼……

到了第八天,實驗獲得了重大進展。隊列裏的鬆毛蟲時而單槍匹馬、時而結成小組、時而排成較長的小隊,沿著前一天探險家留下的小路,一批批回到了地麵。傍晚時分,最後一批鬆毛蟲也安然無恙地進了家門。

從出發到返回蟲窩,這些鬆毛蟲在花盆沿上呆了七天七夜。扣除一半夜晚休息和受傷調整的時間,還剩八十四小時,按照每分鍾前進九厘米的速度計算,這次遠足的裏程為四百五十三米。我的花盆周長是一米三五,就是說這些鬆毛蟲沿著盆沿足足走了三百三十五圈。

由此我得出結論,鬆毛蟲並不是因為地形危險才不敢嚐試新路,畢竟像盆沿那麼大起大伏的地方它們都能靈活通過。它們之所以忍饑挨餓、哆哆嗦嗦地睡在戶外,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堅持行走,完全是因為頭腦裏缺少提醒它們離開的智慧。而且它們不會從這次僥幸脫身中吸取任何經驗,下次仍然要依賴運氣和偶然。

三月,原野的風溫和了許多。月底的一天上午,我的鬆毛蟲決定離開溫室,外出尋找適合變態的地點。這是它們最後一次遠足,也是我最後一次能欣賞它們的隊列了。參加這次遠足的鬆毛蟲排成了三米長隊,成員有一百多個。在光禿禿的土地上,它們步伐整齊地滾滾向前,如同湖麵一條細長的波紋。不久,它們停下來分成幾個小組休息,然後重新出發。出發的時間有先有後,方向也不同,乍看之下似乎漫無目的,但最終都是指向溫室陽光充沛的南牆。

兩個小時後,各組鬆毛蟲都到達了南牆牆腳,這裏的土壤十分幹燥,挖起來比較容易。領頭的鬆毛蟲用大顎檢查著地形,其他鬆毛蟲都乖乖地跟著它,直到領隊找好合適的地點才紛紛聚攏上來,扭動著身體參加挖掘。最後,每組鬆毛蟲都集體埋在地下,等待結繭化蛹。到七八月間,它們將羽化成蛾再次回到地麵,鬆樹上的遠足大軍不久就會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