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綠蟈蟈之歌(1 / 2)

七月差不多過了一半,依照農曆正是入伏的時候,可是熱浪比日曆跑得更快,從幾個星期前,天氣就已經酷熱難當了。

今天是法國的國慶日,村子裏舉行了熱鬧的慶祝晚會:淘氣的孩子們圍著篝火蹦蹦跳跳,搖擺不定的火光映照在教堂的大鍾上;伴著莊嚴的鼓聲,煙花唰唰地升空綻放,在夜色中顯得絢麗異常。

我離開熱鬧的人群,吹著涼爽的夜風,獨自走到黑暗的角落聆聽田野裏的音樂會,比起正在廣場上舉行的酒宴狂歡來,這樣的節日慶典更莊重、更樸素,有一種發自大地深處的美麗和恬靜。

夜深了,蟬不再出聲,它在似火的驕陽裏不知疲倦地唱了一天,此時想要休息,卻連片刻安寧也享受不到。在梧桐樹濃密的枝葉間,突然傳出一聲短促、尖利的哀鳴,這是蟬被綠蟈蟈捉住後發出的慘叫。綠蟈蟈像一位狂熱的夜晚獵人,在蟬全然不知的情況下,撲上去把它攔腰抓住,隨即剖開肚子,大吃起來。垂死的蟬做著最後的掙紮,梧桐樹上的音樂會還在繼續,隻不過演奏的樂師換了人。

靜心傾聽,在大片的綠蔭裏有蟈蟈的竊竊私語,像是幹燥的薄膜互相輕輕摩擦,在這隱約的低聲哼唱中,會突然迸出金屬般鏗鏘有力的脆響。有十幾隻蟈蟈加入了這個合唱,當其他唧唧的蟲鳴漸漸沉寂後,蟈蟈輕柔的和聲從無邊的夜色中慢慢浮出,變得清晰起來。

鈴蟾在池塘裏搖著聲音純淨悅耳的鈴鐺,蒼白纖弱的意大利蟋蟀憂鬱地拉出一串小提琴顫音,而蟈蟈們在梧桐樹上曼聲輕唱,那美妙的和聲讓聽者的耳朵也變得精致起來。如果蟈蟈們唱得再響亮一點,蟬就隻能將夏日歌唱家的美名拱手相讓了。

一輪明月當空照,貓頭鷹坐在老橄欖樹的枝杈上,骨碌碌地轉著金黃色的圓眼睛,忽然它張開翅膀飛過菜地和花園,發出節奏單調而響亮的大叫,為和諧的田野音樂會投下了幾個粗啞嚇人的音符。

短暫的混亂過後,我的耳朵再次捕捉到蟈蟈令人心折的歌聲。實際上,與那些裝備豪華的昆蟲相比,蟈蟈既沒有風箱,也沒有鈴鼓,它的樂器隻是一個帶刮板的小小揚琴。它的左鞘翅壓在右鞘翅上,下部有兩道平行的溝,小溝中間向下突出就構成了琴弓。夜晚,蟈蟈把肚子垂下,一脹一縮地打著拍子,發出微弱的唧唧聲,像一架轉動的紡車,中間還夾雜著金屬的摩擦聲。樂段常常突然止住,過一會又重新鳴唱,需要極好的耳力才能把它們的獨唱分辨出來。

本來我家附近很少能見到綠蟈蟈,去年多虧熱心的護林人我才得到一對,而今年我的花園裏要多少有多少,總能聽到它們在草叢裏鳴叫。

六月初,我已經抓了好幾對綠蟈蟈養在沙盆裏,沙盆上罩著金屬網做的鍾形籠子,在細沙的襯托下,綠蟈蟈們看起來美得驚人:苗條的身體泛著晶瑩的淡綠色,腰間鑲著乳白色的絲帶,紗翼又大又輕盈,可以說是蚱蜢一類的昆蟲中最漂亮的了。我對它們感到十分滿意,至於它們能告訴我什麼,眼下還不知道,首要的問題是先把它們養好。

起初,根據生活在草叢中的直翅目昆蟲的習性,我給這些小家夥喂萵苣葉,它們果然吃了起來,但是吃得很少,似乎一點兒也不喜歡。我猜它們愛吃的必定是別的食物,具體是什麼不清楚,直到一次偶然的發現才讓我恍然大悟。

那天清晨,我正在園子裏散步,忽然從門前的梧桐樹上掉下來什麼東西,同時還伴著刺耳的吱咯吱咯的叫聲。我跑過去一看,原來是一隻綠蟈蟈正死死咬著蟬的肚子,任憑蟬怎麼掙紮嘶叫,它還是不緊不慢地把嘴伸進蟬的肚子,一口接一口地拉扯出內髒。這是一場發生在樹上的搏鬥,一清早,蟬正在樹枝上散步,突然被埋伏在後的獵手猛撲上來咬傷,又驚又痛的蟬奮力一躍,和獵手一同摔落在地……

後來,我還目睹過更加殘酷的場麵,受到驚嚇的蟬驚慌失措,亂飛亂竄,勇猛的綠蟈蟈在後麵緊追不舍,就像老鷹在天上追捕雲雀一樣。雖然蟬比蟈蟈強壯得多,但是在對方結實的大顎和尖銳的鉗子下,隻會哭喊著掙紮,最終難逃被開膛破肚的命運。這種捕獵的技巧在於要牢牢控製住獵物,這一點用在夜間昏昏欲睡的蟬身上是非常容易的,如果它們不幸被夜晚出獵的蟈蟈碰到,無一例外都會死去。我終於明白了,當夜深人靜,蟬鳴早該止住時,為什麼樹上會突然響起它們的哀鳴,原來是穿著淡綠色衣服的強盜咬住了剛入夢鄉的歌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