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刻渴望自由(1 / 3)

時刻渴望自由

1943年9月10日 星期五

親愛的安迪:

我發現每次給你寫信的時候,總好像有些特別的事情發生了,但往往是不開心的居多,但是這次不一樣,要跟你講一件特別開心的事情。

上星期三的晚上,也就是9月8日,我們坐在一起聽新聞,聽到的第一條消息就是:“接下來是令全世界人民振奮的最好消息,意大利無條件投降了!”

在晚上20時15分的時候,轉播倫敦電台的荷蘭節目開始廣播。“聽眾朋友們,一小時以前,我剛剛寫完今天的節目日誌就收到了意大利停止抵抗這一令人振奮的消息。我可以告訴大家,我還從來沒有這麼愉快地將新聞筆記扔進垃圾桶裏!”接著電台裏開始播放《上帝拯救國王》、《美國國歌》和《國際歌》。

像平常一樣,荷蘭電台總能讓人精神昂揚,但不是非常樂觀。我們仍然困難重重,因為這一切都跟庫費賴斯先生有關。

正如你所知,我們都很喜歡他,他總是那麼樂觀積極,即使他的身體從來都沒有好過,病痛纏身,也不能吃太多東西,連走路都成問題。

“隻要庫費賴斯先生進來,我們就能感受到陽光般的溫暖。”媽媽最近剛說過這話,她說得非常正確。現在他必須進醫院做一個非常痛苦的胃部手術,至少要在醫院待上四個星期。

安迪,你真應該看看他是怎樣像往常一樣跟我們道別的,他的樣子就好像隻是出去買些東西。

你的,安妮。

1943年9月16日 星期四

親愛的安迪:

最近感覺“藏身密室”成員間的關係越來越不好了,吃飯的時候誰也不敢開口說話,因為隻要一開口,你不是煩了別人就是遭人誤解。有時候我真擔心總是這樣嚴肅下去,會不會有一天長出一張長臉來,兩邊的嘴角也耷拉著。事實上,其他人的日子也不好過,麵對即將來臨的冬天,人人臉上都布滿了疑慮和擔憂的神情。

還有一件事情讓我們高興不起來,就是那個倉庫管理員M先生開始懷疑我們的“藏身密室”了。隻要他的好奇心不是特別重,我們並不會太在意他到底怎麼想。首先很難搪塞,又不能讓人信任。

記得有一天,柯賴勒先生為了更加謹慎安全,在差10分鍾13時穿上大衣然後去街邊的那家藥店。不到5分鍾他就回來了,然後順著直接通向我們的陡峭的樓梯像小偷一樣悄悄地往上爬。

當13時15分的時候,柯賴勒先生想再次離開,愛麗過來告訴他M先生還在辦公室裏,他立刻掉頭又和我們坐了15分鍾。然後他脫掉鞋子穿著襪子往閣樓的前門走,一步一步地下樓梯,他在樓梯上擺了整整15分鍾的平衡,目的是為了不發出“咯吱”聲,最後他終於從外麵進到了辦公室。

與此同時,愛麗也擺脫了M先生,上到我們這裏來接替柯賴勒先生,可他已經走了很長時間了,當時他脫了鞋子還站在樓梯上呢!要是街上的人看見這個經理在大馬路上穿鞋子,他們會怎麼想啊?經理隻穿著襪子呢!嗚呼,無法可想。

你的,安妮。

1943年10月17日 星期日

親愛的安迪:

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庫費賴斯先生又回來了,真是謝天謝地!他臉色看上去還很蒼白,但他還是熱情地為凡?達恩賣衣服。

情況有些不太順利,凡?達恩家裏的錢已經用完了。可凡?達恩太太不願從她那一堆大衣和鞋子中貢獻出一件來。凡?達恩先生的西服很難賣出去,因為他要的價錢太高了。現在還說不好,事情的結果到底會怎麼樣。無論如何,凡?達恩太太肯定要犧牲她那件毛皮大衣了,為此他們在樓上發生了激烈的爭執。

過去的一個月發生在這幢房子裏所有的謾罵聲,已經讓我瞠目結舌。爸爸緊緊地閉上嘴,不管誰跟他說話,他都會驚訝地抬起頭,一副害怕又有什麼麻煩事找上門來的表情。媽媽激動的臉上全都是紅色的斑塊,姐姐瑪格特抱怨說頭疼。杜賽奇總是失眠,凡?達恩太太成天在訴苦,而我簡直就要發狂了!

說實話,有時候我真不明白,我們到底在跟誰發生爭執,然後又跟誰和好了。這個時候,唯一讓人不去想這一切的辦法就是學習,而這個工作我可是做了不少。

你的,安妮。

1943年10月29日 星期五

親愛的安迪:

凡?達恩夫婦又發生口角了,事情是這樣的,上次我已經跟你說過,凡?達恩家的錢已經用完了。有一天,庫費賴斯先生說起了一個和他關係很好的皮貨商,這讓凡?達恩先生動了想要賣他妻子皮大衣的心思。

那是一件兔皮做的大衣,凡?達恩太太已經穿了17年了,最後被賣到了325盾的好價錢。但是在如何使用這筆錢上,兩個人發生了分歧。凡?達恩太太想把這筆錢留著等戰爭結束了買新衣服用,但在凡?達恩先生的勸說下,總算向她講明這筆錢是眼下生活開支所急需的。

當時,凡?達恩太太大喊大叫,那個情景你簡直無法想象!我們一家人就站在樓梯下麵,屏住呼吸,隨時準備衝上去把這兩個人拉開。狂叫、哭喊和緊張的氣氛搞得人心惶惶,直到晚上鑽進被窩時我還在哭,多謝老天能給我半個小時屬於自己的時間。

庫費賴斯先生回家去了,他感覺胃很不舒服,甚至都不知道胃裏的血止住了沒有。當他跟我們講感覺自己不舒服打算回家的時候,我們還是頭一次看到他的情緒那般低落。

對於我來說,我的情況還算是一切順利,隻是沒有吃東西的食欲。總有人對我講:“看你,一臉病蔫蔫的樣子。”我得說他們的確費盡了心思想讓我胃口好起來,葡萄糖、魚肝油和鈣片全都用上了。

我的神經也趁機來占我的便宜,特別是到了星期天我的感覺更不好了。空氣變得壓抑,令人昏昏欲睡。外麵聽不到一聲鳥叫,一種死一般的寂靜到處彌漫,牢牢地抓住我,好像要把我拖進地下深淵。

每逢這樣的時刻,爸爸、媽媽和姐姐瑪格特都會讓我一個人待著。我從一個房間溜達到另一個房間,再從樓下溜達到樓上,就像一隻被殘忍地剪掉了翅膀的鳥,在一片漆黑中徒勞地碰撞著籠子上的柵欄。

“往外走,笑一笑,呼吸那新鮮的空氣。”一個聲音總在我心裏高喊,但我一點反應都沒有了,隻會跑到沙發椅上躺下,好讓時間過得更快一些。我實在是懼怕那種無以名狀的死寂和恐懼,因為真的是找不到製服它們的辦法。

你的,安妮。

1943年11月8日 星期一

親愛的安迪:

要是你集中時間把我寫的東西看一下,你肯定會對寫它們的時候稀奇古怪的心情感到驚訝的,我是那麼地依賴這裏的環境,這讓我很惱火,不過不隻是我這樣,大家的感受都一樣。

如果我讀了一本非常著迷的書,我一定要在跟其他人摻和之前先讓自己徹底回過神來,免得他們又說我腦子有問題。在他們麵前,這你大概已經注意到了,我是難免要碰一鼻子灰的。我真的講不清自己到底是怎麼了,但可能是因為我的膽子太小了,而這也是我在內心裏一直要跟它對抗的東西。

今天晚上的時候,愛麗還沒有離開我們這裏,樓下突然響起了一長串刺耳的門鈴聲。頓時我的臉就白了,肚子疼起來,心也狂跳不止,全都因為害怕。

夜裏我躺在床上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就像獨自待在一座城堡的地牢裏,沒有媽媽和爸爸。沒過多久,我又沿著路邊閑逛。有時,我們的“藏身密室”著火了。有時在半夜,那些殘暴的法西斯分子把我們抓走了。我看到的一切就像真的發生了一樣,這讓我覺得它們不久就要發生了似的。

美萊普經常說她很羨慕我們這裏的安靜,那也許是真的,但她絕想象不到我們的恐懼,我甚至都不敢憧憬未來還可以恢複正常。我確實也說起“戰爭以後”,可那不過是空中樓閣,是某種永遠也不會出現的東西。每當我回想我們過去的家,我的女友們以及學校裏的樂趣,總像是另一個人經曆了那一切,而不是我。

在我眼裏,我們所處的“藏身密室”就像一塊藍天,四周全是陰沉沉的烏雲。它暫時還是安全的,但旁邊的烏雲越集越密。我們現在就這樣被危險和黑暗包圍著,互相碰撞,絕望地尋找逃跑的出口。

我們往下看,那裏的人們都在廝殺,往上看,那裏一片安靜和美麗。而與此同時,我們卻被巨大的黑團阻隔開,它就像一堵無法穿透的牆擋在我們麵前,使我們沒辦法上去。

我隻有哭泣和祈求:“噢!不好的一切快快消退吧!打開我們前麵的通道,越快越好!”

你的,安妮。

1943年11月27日 星期六

親愛的安迪:

心情真是糟透了,昨晚我夢到了女友麗茨,淒慘不堪的畫麵出現在我眼前!

當時感覺她就站在我麵前,穿得破破爛爛,原來胖乎乎的臉變得瘦削、憔悴。她用那悲傷而責怪的眼神看著我,我能從她的眼睛裏讀出:“哦,安妮,你為什麼要拋棄我?幫幫我吧!快把我從這地獄裏救出來吧!”

可是我能做些什麼呢?我幫不了她,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別人受苦死去,隻能祈求上帝把她送回到我們身邊。

在夢裏,我隻看到了麗茨。現在我曉得了,我冤枉了她,當時年紀太小還不能體諒她的困難。她跟另一個女友好上了,這在她看來就好像我想把她帶走似的。這種感受,我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