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隻是一閃而過,我看到了麗茨生活裏的某些景象,但很快我又會自私地沉浸到自己的歡樂和疑惑中來。現在她看著我,哦!那麼無助,多麼蒼白的臉色和哀求的眼神。我多想幫幫她啊!
上帝啊!乞求您不要讓她被可怕的命運捉弄。我並不比她更高尚,她也隻不過想做她認為正確的事情,可為什麼偏偏我被選擇生而她可能要死呢?我們之間有什麼區別?為什麼現在我們要離得那麼遠?
說實話,我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有想到過她了。是的,幾乎有一年了。當然從來沒有忘記,隻是不像現在這樣想過她,她也從未像現在這樣悲慘地出現在我麵前。
哦!我的朋友啊!我多麼希望,如果你能活到戰爭結束,你一定要回到我們身邊來,我一定會全力彌補過去對你犯下的錯。
可是等到我能再幫助她的時候,她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迫切地需要我的幫助了。我不知道她有沒有想念過我,如果有的話,她又會是怎樣一種想念呢?
仁慈的上帝啊!保護她吧!至少不要讓她感到孤單。哦!求您告訴她我有多麼想念她,同情她,或許這會讓她多一些忍耐。
嗚呼!無法可想!我不停地看到的隻有她那雙大大的眼睛,讓我無法逃脫。我不知道麗茨對自己有沒有真正的信心,不僅僅是對她已經遭受的厄運!
麗茨呀!我的朋友,我多想帶你走出苦海,多想讓你分享我擁有的一切。現在已經太晚了,我無能為力,也彌補不了我曾犯下的過錯。但我再也不會忘記她了,我會永遠為她祈禱。
你的,安妮。
1943年12月22日 星期三
親愛的安迪:
最近一段時間,嚴重的流行性感冒一直困擾著我,直至今天我才能給你寫信。你知道嗎?在這裏生病是多麼的痛苦!
每當我想咳嗽,我總會爬進毯子裏捂住自己的嘴巴。結果反而越弄越癢,什麼牛奶、蜂蜜和止咳糖漿,全都派上了用場。想到所有這一切對付我的辦法我就犯暈。發汗,往胸上敷濕布,熱飲,靜臥,用墊子取暖,熱水袋和檸檬汽水,外加每兩小時一次的量體溫!
隻要經曆了這些,病情就會好轉嗎?最讓人氣憤的,就是杜賽奇認為自己該扮演醫生的角色了,他走過來把油膩膩的腦袋擱在我裸露的胸脯上,企圖聽出裏麵的動靜。
多麼尷尬的事情啊!雖然說30年前他是學過醫學的,也有醫生的頭銜,為什麼是這個家夥跑過來貼在我的胸脯上呢?無論如何,他又不是我的情人!就這個樣子他也不可能聽出我身體裏的聲音到底健康還是不健康,他自己的耳朵首先就需要好好清洗一下,因為他已經聾得不行了。
關於生病的事情就跟你說這麼多吧!我又精神煥發了,不僅長高了1公分,而且重了兩磅。沒有太多的消息跟你講,我們都相處得還好,也算換換胃口吧!半年來,我們的“藏身密室”變得這樣太平安詳了。
因為聖誕節我們得到了額外的油、糖果和糖漿。最好的禮物是一枚用兩分半的錢幣做的胸針,亮閃閃的好看極了。杜賽奇把他請美萊普為自己烤的蛋糕送給了媽媽和凡?達恩太太。
一直以來,美萊普和愛麗為我們做了很多事情,所以我也為她們準備了一些東西。我打算請庫費賴斯先生幫忙,把兩個月以來從我的麥片粥裏省下的白糖做成奶油糖餡。
外麵正下著綿綿細雨,爐子裏冒著細煙,每個人吃的東西都沉甸甸地堵在胃裏,靜靜地聽著四周不太文雅的戰爭的聲音。
你的,安妮。
1943年12月24日 星期五
親愛的安迪:
歌德曾經說過,或立於世界之巔,或沉於絕望的深淵。這句話很符合我現在的感受,每當想到自己比其他猶太孩子幸運,就感覺自己“立於世界之巔”。而像昨天那樣,當庫費賴斯太太來告訴我們她的女兒考莉的曲棍球俱樂部、龍舟賽和戲劇演出的時候,感覺又陷入了“絕望的深淵”。
我沒有嫉妒考莉的意思,隻是忍不住渴望自己也能痛痛快快地玩一次,哪怕笑到肚子疼。在這個聖誕節和新年即將到來的時刻,我們卻像流浪漢一樣被困在這裏無處可去。
當然我真不該寫下這些話,因為這會讓人覺得我不懂得領情,而且我說話也的確很誇張。但無論你怎麼看我,我沒法把一切都裝在肚子裏,所以我一直認為“紙比人有耐心”。
從外麵進來的人,他們臉上沾著寒氣,衣服帶進了風,這些都會刺激我把頭埋在毯子裏,禁不住想:“我們什麼時候能得到聞聞新鮮空氣的特權啊?”
但我不會那樣做,我必須把頭抬得高高的,擺出一副很勇敢的樣子。假裝終究是假裝,心裏始終盈滿了對自由的渴望。相信我,要是你被關上個一年半,就算是像我這樣子過上幾天,你也會受不了的。再多的道理和感激之情也無法壓製你內心的真實感受。
騎單車,跳舞,吹口哨,欣賞大千世界,感受年輕的魅力,知道自己是自由的,這就是我所向往的生活。可我仍然不能把這些表露出來,因為我知道,要是大家都跟我一樣憐惜自己的話,或者整天掛著個不開心的麵孔,那我們還會有光明的出路嗎?我隻能把簡單激烈的情感放在心裏,不能跟任何人談論,因為一旦那樣,我知道我隻會掉眼淚。
盡管我懂得太多的道理,也無論我承受了多少麻煩,可每天我還是希望自己有一個能真正理解自己的媽媽。無論我做什麼還是寫什麼,總會在心裏想著將來我會為我自己的孩子做一個好“媽咪”。
你知道我發現了什麼嗎?為了讓自己在叫媽媽的時候聽起來像是在叫“媽咪”,我經常把她叫做“媽姆”,或者叫成“媽姆咪”,而這些全都是不完整的“媽咪”。我多麼希望自己能發自內心地叫她啊!但她卻意識不到。這樣也好,如果她真的知道了隻會不高興的。
先說到這裏吧!一口氣寫下這麼多東西,心裏舒服極了。
你的,安妮。
1944年1月2日 星期日
親愛的安迪:
今天早晨沒有什麼事情可做,我就翻開了以前寫過的日記,其中有很多都跟“媽媽”有關,真讓我吃驚。當時的心情是那麼狂躁,我不禁要問自己:“安妮,你是在說仇恨嗎?你怎麼能這樣呢?”
我呆呆地坐著,手裏捧著日記,想著這一切究竟是怎麼發生的,我怎麼會懷著那麼大的憤怒和仇恨向你袒露自己的心思。現在應該受罰,當時我的腦子一定沉到水底去了,什麼話都不能安靜地從另一個角度去理解,總是那麼主觀,總是不能站在他人的角度去跟他們交流。
我把自己封閉了起來,隻會在日記裏思量自己,靜悄悄地記錄下我的歡樂、悲傷和屈辱。這本日記對我來說意義重大,因為它在很多方麵都已經成了一本回憶錄,但還是有很多內容應該撕掉。
過去的時候,總是跟媽媽唱對台戲,現在有時也還這樣。她的確不理解我,但我也不理解她。她確實很愛我,人也很溫柔,但她確實給我留下了許多不好的回憶,再加上許多別的麻煩事來惹她心煩,所以她那麼粗暴地對待我也是很正常的。
我太在乎別人對自己的看法了,對媽媽太粗魯,自然也就總惹她生氣。所以長期以來我和媽媽之間發生了太多的不愉快。這對誰都沒有好處,但這一切正在成為過去。
我實在不想麵對這一切,不想那樣憐惜自己,不過這也是可以理解的吧!寫在紙上的這些猛烈的文字不過是出出氣罷了,換在平常的時候隻要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重重地跺兩下腳,或者躲在媽媽背後哼唧兩聲,氣也就消了。
以後我再也不會讓媽媽掉眼淚了,我已經變得更明智,媽媽的神經也不那麼緊張了。如果感到心煩我就會閉上嘴,她也一樣,所以我們的關係也越來越融洽。
現在我終於明白了,與其讓媽媽記住那些讓人受不了的話,還不如把它們慷慨激昂地寫下來,這麼想著我感覺踏實了許多。
你的,安妮。
1944年1月6日 星期四
親愛的安迪:
我應該怎麼跟你說呢!我想跟人說話的欲望太強烈了,於是不知不覺中,彼得成為了最好的人選。
白天的時候,我會來到樓上彼得的房間,那種感覺真讓人舒服。不過彼得非常靦腆,即使有誰讓他感到討厭,他也從來不曉得回絕別人,所以我從來不敢待得太久,生怕他把我看成了討厭的人。為了能在他房間裏多待上一會兒,我總是想各種各樣的辦法,引他說話,但又不能太明顯。
眼下彼得特別著迷字謎遊戲,整天也不做別的事情。我就跟他一塊玩,很快我們就麵對麵坐在了他的小桌子旁,他坐在椅子上,而我在沙發上。
彼得有一雙深藍色的眼睛,總是給我一種特別奇怪的感覺,他坐在那,嘴角邊掛著誘人的笑容。我能讀懂他的心思,我能從他的臉上看出無助和不確定的表情,與此同時,還有些許男子漢的感覺。
有時候彼得的舉止很害羞,讓我覺得特別溫柔。我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去和那雙深邃的目光對視,並且幾乎是深情地哀求他:“請告訴我,你的心裏在想著什麼?你就不能不要說些沒有意義的閑扯嗎?”
可夜晚過去了,什麼也沒有發生,隻有我跟他講的害羞的事情,當然不是我在日記裏寫的那些,隻是希望他長大的同時能夠對自己變得自信一些。
當我躺在床上回想著這一切,我又覺得很泄氣,一想到自己要討彼得的施舍,就覺得受不了。但要想滿足內心的渴望,一個人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現在我的這種渴望就特別強烈,所以我決定再多到彼得那裏去坐坐,盡可能地跟他多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