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失落的幸福(1 / 3)

尋找失落的幸福

在這些環境和命運的變遷中,我一刻也沒忘記羅切斯特先生。要打聽他的近況的願望,一直跟隨著我。

我在與布裏格斯先生的信函往來中,問過他是否知道羅切斯特先生目前的作為和身體狀況,可他對羅切斯特先生的事一無所知。

於是,我寫信給菲爾費克斯太太,請她告訴我這方麵的消息。使我吃驚的是,兩個星期過去了,渺無回音。等到兩個月過去,郵差一天天來了,卻沒有給我帶來什麼,我開始被最強烈的焦慮折磨著。

我又寫了封信,頭一封信可能遺失了。我又滿懷希望過了幾個星期,希望之光又黯淡下去,一封信,一個字也沒收到。在徒然的期待中,半年過去了,我的希望破滅了。這以後,我確實感到憂傷。

聖約翰把我叫到他身邊去朗讀。在我試著讀的時候,我的聲音竟不聽使喚。客廳裏隻有他和我兩人,我的同伴對我這種情緒沒表示驚異,也沒有追究原因。他隻是說:“我們等幾分鍾吧!簡,等你平靜一點再念。”

我擦擦眼睛,喃喃地表示那天早上身體不好,然後重新工作,把它完成了。

聖約翰收起我倆的書,鎖上書桌,說道:“簡,我想和你談一談。”

“我來叫黛安娜和瑪麗。”

“不,今天早上我隻要一個人陪伴,一定得是你。穿上衣服,從廚房門出去,順著通往沼澤穀源頭的路走,我馬上會趕來的。”

我不知道有折中的辦法。在與同我自己的性格相左的那種自信冷酷的個性打交道時,我不知道在絕對屈服和堅決反抗之間,生活中還有什麼中間道路。我往往忠實執行一種方法,有時終於到了似火山噴湧,一觸即發的地步,接著便轉變成執行另一種方法了。既然眼前的情況不能保證我起來反抗,而我此刻的心境又無意反抗,我便服從了聖約翰的指令,十分鍾後,我與他並肩踩在幽穀的野徑上了。

微風從四麵吹來,飄過山巒,帶來了歐石南和燈心草的芳香。天空湛藍湛藍,小溪因為下過春雨而上漲,溪水流下山穀,充盈清澈,從太陽那兒借得了金光,從天空中吸取了藍寶石的色澤。我們往前走著離開了小徑,踏上了一塊細如苔蘚、青如綠寶石的柔軟草地,草地上精細地點綴著一種白色的小花,並閃耀著一種星星似的黃花。山巒包圍著我們,因為溪穀在靠近源頭的地方蜿蜒伸到了山巒之中。

“讓我們在這兒歇一下吧。”聖約翰說,這時我們已來到了一個岩石群的第一批散亂的石頭跟前。這個岩石群守衛著隘口,一條小溪從隘口的另一頭飛流直下,形成了瀑布。再遠一點的地方,山巒抖落了身上的草地和花朵,岩石作珠寶,在這裏,山把荒涼誇大成了蠻荒,用愁眉苦臉來代替精神飽滿;在這裏,山為孤寂守護著無望的希望,為靜穆守護著最後的避難所。

我坐了下來,聖約翰坐在我旁邊。他抬頭仰望山隘,又低頭俯視空穀。他的目光隨著溪流飄移,隨後又回過來掃過給溪流上了彩的明淨的天空。他脫去帽子,讓微風吹動頭發,吻他的額頭。他似乎在與這個他常到之處的守護神在交流,他的眼睛在向某種東西告別。

“我會再看到它的,”他大聲說,“在夢中,當我睡在恒河旁邊的時候。再有,在更遙遠的時刻,當我又一次沉沉睡去的時候,在一條更暗淡的小溪的岸邊。”

離奇的話表達了一種離奇的愛:一個嚴峻的愛國者對自己祖國的激情!他坐了下來,我們足足有半小時沒有說話,他沒有開口,我也沒有吱聲。

他沉默了片刻,然後繼續說道:“簡,6個星期後我就要走了。我已經在6月20日起航的一艘船上訂了艙位。”

我覺得仿佛我的某種命運正在形成。我戰戰兢兢,準備聽他的下一句話。它終於來了。

“簡,跟我去印度吧!”

房間裏的一切好像在我周圍旋轉起來。

“哦,聖約翰,”我嚷道,“發發慈悲吧!”

他繼續說道:“上帝和大自然打算讓你做傳教士的妻子。你是為了工作,而不是為了愛情才被造出來的。你必須,並將成為傳教士的妻子。你將成為我的,我有權要求你,不是為了我的歡樂,而是為了我主的工作。”

“我不合適。”我回答。

“我有一個回答給你,聽著。自從我們初次見麵以來,我一直在觀察你。我看著你通過了好幾次性格考驗。在鄉村學校裏,我發現,你可以做好不合你的性情或你不喜歡的工作。從你接受你突然變富的消息的平靜心態,我看出,錢財對你沒有過分的影響。你堅決自願把你的財產分成四份,自己隻留一份,從這種自願中,我看到你有種自我犧牲的能力。”

“你馴服地服從我的意願,放棄學習你感興趣的東西,而改學另一種,就因為我對它感興趣的東西。從這種馴服中,我看到對於我的工作最為有用的一種品質。在印度學校裏的婦女中間作為我的一名助手,你對我的幫助將是非常寶貴的。”

“在那樣一個國家,我活不了多久。”

“哦!你是為你自己擔憂啊!”他以鄙夷的口氣說。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知道你的心在哪裏。你心裏一直不滅的那股熱情是不合法的,是不神聖的。你在想著羅切斯特先生。”

這倒是實情。我默認了。

我麵臨的抉擇是清清楚楚的。離開英格蘭,我就得離開一片我所愛著的但空空如也的國土。不管羅切斯特先生可能在哪裏,他對我不可能有任何意義了。我必須另外尋找生活的興趣,以代替失去的那個,而什麼職業能比聖約翰所提供的更榮耀呢?

“如果我能肯定,”我終於說道,“隻要我能肯定這是上帝的意旨的話,我就能作出決定。”

我誠心誠意地希望做正當的事,“指給我,指給我正路吧!”我對著上蒼祈禱,我從來沒有這樣激動過。

整所房子寂靜無聲,因為除了聖約翰和我自己,所有的人都安息了。一支蠟燭正在漸漸熄滅,屋子裏充滿了月光。我的心急速而劇烈地跳著,我聽見它的跳動。

突然一種無法表達的感覺穿心而過,使它驀地停止跳動。這種感覺不像電擊,但是像電擊一樣銳利和奇怪,它作用到的感官上:眼睛和耳朵等候著,而肌肉卻在我的骨頭上震顫。

“你聽見了什麼?你看見了什麼?”聖約翰問道。

我什麼也沒看見,但是,我聽見哪兒有一個聲音在呼喚:

“簡!簡!簡!”

這個聲音既不像在屋子裏,也不像是在房子裏,也不像在花園裏。它不是從空氣中來,不是從地底下來,也不是從頭頂上來。我是聽到了它,它是人的聲音,是一個熟悉的、親愛的、印象深刻的聲音,愛德華?羅切斯特的聲音;它清晰地、狂野地、急迫地呼喚著。

“我來了!”我叫道,“等著我!哦!我就來了!”

我奔到門口,朝過道裏看看,那兒一片漆黑。我跑到花園裏,那兒空無一人。

“你在哪裏?”我高喊道。

遠處的群山重複著我的呼喊,但四周一片孤寂。

聖約翰一直跟著我,我請他走開,他立即服從了,這次輪到我發號施令了。我上樓到臥室裏去,把自己鎖在裏麵,跪下來祈禱。我站立起來,打定了主意,然後躺在床上,等待天亮。

天亮了,我起了床,忙著把我的東西收拾整齊。我聽見聖約翰離開了他的房間,打開大門,走了出去。

離早餐時間還有兩個小時,在這段時間裏,我輕輕地在我房間裏踱步,思考著昨晚發生的事。我想起了我聽到的聲音,我再一次問,它是從哪兒來的?跟以前一樣,問也是枉然,看來它是在我心裏,不是外部世界。我問,那隻是一種神經質的印象,僅僅是一個幻覺嗎?我不相信。

吃早飯的時候,我對戴安娜和瑪麗說,我要去旅行,至少得離開四天。

我在下午16時離開那座房子,16時剛過就站在路標腳下,等著把我帶到遙遠的桑菲爾德去的馬車。在荒山僻路的寂靜中,我老遠就聽到它正駛過來。那正好是一年前的夏日傍晚我在這個地點下車的那一輛,而當時我是多麼孤獨和絕望啊!現在,當我坐進車裏,又一次到了去桑菲爾德的路上時,我覺得自己就像飛回家的信鴿。

路上走了36小時,快到終點的時候,那綠色的樹籬、大片的田地、牧草遍地的山丘,跟我離開的那個地區相比,有著多麼溫柔的特征啊!這一切在我看來就像一度熟悉的容貌。馬車在一家鄉村客店門前停下來,我問從客店裏走出的仆人:

“桑菲爾德府離這兒有多遠?”

“正好2英裏,小姐,就在田的那邊。”

我從馬車上下來,把箱子交給客店保管。這時晨曦照在客店招牌上,我看到了用金字寫的“羅切斯特紋章”字樣。我高興得心跳起來,我已經到了我主人自己的土地上了。

但它又沉了下去,它這樣想:“你的主人也許不在這兒。即使他在這兒,你和他也沒有任何相幹。你還是別往前走的好,向客店裏的人打聽一下消息吧!”

這個建議是合情合理的,可是我不能強迫自己接受它。我害怕會得到一個使我失望得支持不住的回答,我要再看一看桑菲爾德府。

我的麵前就是那階梯、那片田地和那條小路。還沒等我弄清我在幹什麼,我已經上路了。我走得多快呀!我眼巴巴地盯著前方,想第一眼就看到那片熟悉的樹林。

樹林終於聳立在前麵。我匆匆地繼續往前走,又過了一塊田地,一條小徑,那兒就是院牆,就是後麵的房屋了,那座宅子仍被遮掩著。

“我應該第一眼看到宅子的正麵,”我下了決心,“在那兒我可以認出我的主人的窗子。也許他正站在那兒,他起床很早,也許他正在花園裏散步。在那種情況下,我能保證不瘋狂地朝他奔去嗎?”

我沿著果園的牆走過去,轉過了拐角。那兒有一扇門,兩旁有兩根石柱。我躲在一根石柱背後,小心翼翼地探頭張望。

我懷著羞怯的喜悅朝一所宏偉的房子望去。而我卻看到了一堆焦黑的廢墟,周圍是死一般的沉寂。

我必須給我腦海裏疾速穿過的這些問題找到答案。除了客店之外,沒有其他地方可以找到回答,於是我立即趕回客店去。

店老板親自給我把早飯送來。

“你一定知道桑菲爾德府吧?”我好不容易說出了這句話。

“是的,小姐,我曾是已故的羅切斯特先生的總管。”

“已故的?”我不由得叫道,“他去世了?”

“是老羅切斯特先生。”

這下我才又喘過氣來。

“羅切斯特先生現在還住在桑菲爾德府嗎?”

“哦,不,小姐,桑菲爾德府去年秋天燒毀了!真是個可怕的災難!那麼多的寶貴財產全給毀了。火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燒起來的,那景象真是可怕,我親眼看見的。”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在桑菲爾德,那一直是多事的時刻!

“你知道是怎麼燒起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