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2)
娜娜忽然停了下來。她發現老鴇母特裏貢正夾在擠擁的馬車中間坐著,她是乘散雇馬車來的,因坐在車裏什麼都看不見,於是她爬到車頭的座位上,穩穩地坐著。她挺直身軀,神情故作矜持狀,鬢角垂著長發卷,俯視她的妓女屬民。受過她拉纖的女子都偷偷送去微笑,而她則擺出高傲的身份,佯作不識。她今天來這兒並不是牽線搭橋,而是以賭徒的身份,熱切地來看賽馬的,她最喜歡賽馬,是個賭馬狂。
“瞧!埃克托爾那個混蛋也來了!”喬治忽然說。
大家都覺得驚訝。娜娜都認不出她的埃克托爾了。他自從繼承了那筆遺產以後,變得極為時髦起來。脖子上套著折角的硬領,顏色柔嫩的衣服把肩膀繃得更為瘦削,頭戴無邊小帽,他裝出時髦人物的散漫不羈的模樣,矯揉造作的行話俚語,細聲細氣,半吞半吐。
“他很有風度呀!”娜娜看得入了迷,說道。
嘉嘉和克拉莉絲把埃克托爾叫過去,撲在他的身上摟住他,想重新得到他的戀情,但他馬上轉身而去,帶著戲弄而藐視的態度。娜娜使他心醉神迷,他急急跑過來站在她的馬車踏板上。娜娜取笑他與嘉嘉,他喃喃道:
“啊!再別提她了,我早和那個老家夥斷絕關係了。你知道,現在你是我心中的朱麗葉了!”
他說著把手捫在胸口上。娜娜看他在眾目睽睽之下突然表示求愛,不禁笑出聲來。說道:
“聽我說,我今天可不是來談情說愛的,你弄得我都忘了押賭注的事了。喬治,你看見那邊那個卷發紅臉大胖子的登記人嗎?他那副流裏流氣的樣子倒不令人討厭,你去他那裏給我押……啊!可是押哪匹才好呢?”
“我可不愛國,嘿,絕不!”埃克托爾說,“我全部押了英國人那匹馬,如果英國人獲勝那才痛快哩!法國人就給我滾開吧!”
娜娜聽了很反感。這時,大家議論起各匹馬的優點來。埃克托爾假充內行,認為所有的馬都是駑馬。維爾迪葉男爵的那匹馬,倒是一匹雄偉的棗紅馬,隻可惜訓練時累跛了腳,不然倒是挺有希望的。至於科爾布洛茲的那匹,它不幸在四月間得了疝氣病,至今尚未複元。咳,這些內幕,別人還一點也不知道呢。我用榮譽保證絕不說假話!末了,他勸娜娜押梅尚的那匹。這是不被眾人看好的駑馬,誰都不押它的注。可是,天曉得!這匹馬體形多壯,多敏捷!這匹馬肯定會讓人們大出意料地吃驚!
“不,”娜娜說,“我打算押呂西昂二百法郎,押布姆一百法郎。”
埃克托爾一聽就嚷起來:
“別押它,親愛的,布姆差極了,連馬主人自己都對它失去信心,你喜歡的那匹呂西昂,根本不可能,那是騙人的!我可以憑拉姆起誓,我還可以憑拉姆和公主起誓,這馬的腿太短!”
他一連串地說著,氣都透不過來了。菲力浦提醒他,呂西昂是得過鐵騎大獎賽和良種馬駒獎的。埃克托爾反駁說,這能證明什麼呢?什麼也證明不了。相反,我們不應盲目相信它。而且這次是格雷沙姆駕馭它,那就別再瞎吵吵了吧!格雷沙姆正交壞運,絕不會跑到終點的。
在娜娜的馬車上展開的這場談論,似乎蔓延開去,整個草坪噪音聒耳,尖叫聲此起彼落,充滿著賭博的狂熱,人們麵紅耳熱,指手劃腳。賭注登記人直立在車子上,大喊著勝負的牌價,記錄著數字。這裏不過是小賭客,押大賭注的都在稱重量的圍牆裏麵進行。這些都是腰包裏沒有多少錢的人在激烈較量;他們隻能拿出五法郎一塊硬幣來碰碰運氣,贏它百兒八十個法郎。簡單說來,這場比賽的勝負全看司必利和呂西昂之間的一場決戰。英國人的樣子一眼便能認出來,他們在人群中踱來踱去,安閑如在自己家裏,但臉上卻透出興奮的紅光,一副穩操勝券的樣子。
瑞丁爵士的那匹布拉瑪去年奪去大獎,法國馬那次慘遭敗北,使許多法國人的心頭至今還在滴血。所以今年如果法國再次挫敗,那可就太慘了。出於民族自豪感,太太們都情緒激昂。旺德夫爾的馬成為法國的榮譽堡壘。大家都宣揚呂西昂,為它鼓吹。嘉嘉、布朗斯、卡蘿莉娜和其他女人都押了呂西昂。露茜因兒子在場,沒下賭注。大家傳開來,說蘿絲委托拉博德特押了四千法郎。隻有特裏貢坐在車夫的旁邊,依然在觀望,在眾說紛紜中表現得相當冷靜。嘈雜聲越來越高,中間夾著馬的名字,在輕快的巴黎話和帶喉音的英國話中,她巍然傾聽,神色莊重地記錄著,等待最後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