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像不以為然,你問佐愛好了,這關不關我的事,佐愛你講給先生聽聽……”
女仆從梳妝室端來一盆水,拿出一塊毛巾,正在那裏趁血跡未幹,把地毯擦幹淨,已忙了好一會兒。
“唉,先生,”她說,“太太是冤枉的,她夠可憐的了!”
米法還在發呆,這件禍事使米法大為震驚,周身冰涼。他想著那為兒子哭泣的母親。他了解那位母親的高尚心靈,想象到她一身喪服,孤零零地凋謝在豐代特的情景。可是,娜娜更加頹喪,喬治身帶刀傷倒在地上的慘狀,使她哀傷欲絕。
“他是那麼可疼,那麼溫柔,那麼體貼……你知道,親愛的,如果你生氣,我可得抱歉。我喜歡這個寶貝!我無法控製自己……而且,這對你也沒什麼影響了。他已經不在了。你該放心啦,今後再也不會撞見我們倆……”
這最後幾句話使自己又傷心又後悔,伯爵反倒安慰起娜娜來。得啦,得啦,應該堅強些,她說得對,這不是她的錯。娜娜止住哭,對他說:
“聽我說,你馬上去打聽一下他的消息,我要你馬上去,現在就去!”
米法拿起帽子,就去打聽喬治的消息去了。三刻鍾後,他回來了,看見娜娜焦灼地倚窗等待,便站在人行道上,仰頭大聲告訴她,小家夥沒有死,甚至有可能救活。娜娜一聽,馬上高興得又唱又跳,覺得人生是美好的。這時,佐愛洗了半天地毯,還是洗不幹淨。她不斷看著那塊血跡,每次經過總嘮叨說:
“你看還是擦不掉,太太。”
那個淡淡的紅血痕,在地毯的一朵玫瑰花紋上顯得分明,剛好在臥室門口,像用血畫的杠杠,將門封住。
“沒關係!”娜娜心情愉快,說道,“人們走來走去,自然會踩掉的。”
第二天,米法同樣把這件事忘了。他坐著馬車回黎塞留街的時候,曾發誓再也不登這個女人的門了。他認為菲力浦和喬治的不幸,是上天向他發出的警告,預示著他也終歸毀滅。可是,於貢夫人痛哭失聲的慘狀以及那孩子傷重高燒的樣子,都不足以使他堅守誓言;這次事變的一刹那間的恐怖,過後隻剩下掃除了情敵之後的快慰。這個年輕而富有魅力的情敵,一向使他嫉恨惱怒。如今他排除了障礙,可以獨占娜娜了,這是一個不曾有過青春的男人的熱情。他愛娜娜,渴望單獨占據她的一切,隻讓他一個人聽她說話,一個人撫摸她,甚至一個人挨她的罵。他的柔情是超肉欲的,近乎純潔的感情,是一種唯恐失去,放心不下的愛戀,他夢想將來有一天,他同娜娜跪在天父麵前,接受贖罪和寬恕。
現在,宗教不斷在他心靈深處擴大。他又參加了宗教活動,每當苦悶之時,他就去神前懺悔,領聖體了。經過悔罪,心靈得到安慰。他的神師允許他消耗情欲,於是他每天去墮落一次,然後又虔誠地向天主求恕。他天真地把自己肉體上經受的痛苦作為苦行向天主奉獻。他是個感情嚴肅而深沉的信徒,卻瘋狂地陷入一個妓女的肉欲之中。不得不登上受難地,爬上十字架。他最痛苦的是這個女人水性楊花,屢屢對他不忠。他不能容忍與別的男人一道分享她,他不明白她何以如此愚蠢多變,他所要的是天長地久,終身不渝的愛情。當初娜娜是發過誓永不變心的,他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才出錢養她的。隻是他發現她在說謊,根本不能忠心不二,就像天性馴良的動物一樣,容易隨著過路人走入歧途,輕率地獻身於朋友,她生來是要脫去衣服才活得下去的。
一天早晨,米法看見富卡蒙在一個不正常的時候從娜娜臥室鑽出來,他便和娜娜吵了一次。娜娜對他的醋意早已厭煩,於是馬上勃然大怒。在此之前,她已多次表現得很溫順,就以米法撞見她和喬治鬼混的那晚來說,原是她首先低聲下氣,自己認錯的,而且百般柔順體貼,甜言蜜語,才熨平他的惱怒。不過,他一直冥頑不化,對女人一點也不體諒,屢屢幹預她的行動,終於惹得她撒起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