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5)
不過,福什裏也曾給她留下愉快的回憶,他們一起有趣地戲弄過埃克托爾。當初,如果不是想著愚弄那個蠢貨會有無窮樂趣,他們也絕不會再度聚首的。他們故意當著他的麵接吻擁抱,用他的錢肆意揮霍,打發他去巴黎郊外買東西,然後兩人在屋裏取樂;等他回來又譏笑影射他,使他摸不著頭腦。一次,她受新聞記者的慫恿,打賭說要打埃克托爾的耳光。當晚,她果然摑了他一個耳光,接連又打了幾下,她覺得好玩極了,而且正好用自己的行動表明男人是多麼怯懦。她叫他“挨打佬”,經常命他過來挨巴掌,打了幾下,她的手掌就發紅了,覺得還不過癮。埃克托爾苦著臉,蠢蠢然地笑,眼裏卻噙著淚水。他認為這是一種親昵的表示,因而受寵若驚,覺得娜娜實在是個非凡女子。一天晚上,他挨了幾個耳光之後,大大興奮起來。
“你知道嗎?嗯,”他說,“你應該嫁給我,咱倆在一起一定非常快活!”
埃克托爾確有此意,他早就暗自籌劃他和娜娜結婚,想使巴黎大大震驚。娜娜的丈夫,嗨!多麼瀟灑風流!居然獨占群芳之首!可惜,他隻落得挨娜娜一頓臭罵:
“哼!我嫁給你!想得倒美!我如果打算嫁人,早就嫁了,而且那個人一定比你強二十倍,我的小果果……有成堆的男人向我求婚呢。不信你跟我一起數數看:菲力浦、喬治、富卡蒙、斯特涅,已經四個了,其他你不認識的男人還多著……他們都唱同一個調子。我都不敢稍示親熱,否則他們會大唱:‘你嫁給我好嗎?你嫁給我好嗎……’的聒絮不休了。”
她說到激動處,不禁怒氣勃發:
“哼!絕對辦不到!難道我生下來就是為嫁人的嗎?你睜開眼看看清楚,我如果讓一個男人老在我背後盯住我,我就不是娜娜了,再說,嫁人這玩藝,也太叫人惡心了。”
她吐口水,打呃,仿佛看見了腳下的髒物似的。
某天晚上,埃克托爾失蹤了。一周後,人們才知道他回鄉下去了,住在他愛采集植物標本的叔叔家裏,幫他貼標本,並準備娶一位平庸而信神的表妹為妻。娜娜沒有為他流一滴淚,她對米法伯爵說:
“喂!小野漢子,你又少了一個情敵!你今天該很開心吧,他倒是認真的,居然想娶我,他隻有滾蛋了。”
米法變了臉色。娜娜笑嘻嘻地摟住他的脖子,一邊摸弄他,一邊故意刻毒地挖苦他:
“你擔心的,不就是不能娶我嗎?當這些人向我求婚時,你躲在角落裏發脾氣……你現在不能,得等你的老婆伸腿死了才行。到那時,你一定迫不及待的跑來,伏地哭求我答應嫁你,外帶著歎息呀,發誓呀,流淚呀!那多精彩呀。我的寶貝,你說是不是?”
她的聲音輕柔甜蜜,裝出十分親熱的樣子玩弄他。米法深受感動,紅漲雙頰,不斷地回吻她。娜娜嚷道:
“他 媽 的!他真的有這個念頭,我竟猜中了!他盼著老婆死呢!……好哇,這太可惡了,他比別的男人更混蛋!”
米法已經向別的男人退讓了。現在惟一想的是維持自己一點殘存的尊嚴,在這裏的仆人和熟人中間保留一個主人的地位,稱他先生,視他為娜娜的正式情人,因為他出的錢最多。他的愛情愈來愈強烈,他目前的地位,連微笑全都是高價買來的,等於被搶掠,因為他從來沒有得到他付出的代價相等的回報。他受著害病似的煎熬,令他痛苦不堪。他每次進入娜娜的臥室,總得把窗戶打開一陣,讓別人留下的氣味放出去,這裏有渾身毛茸茸的男人和黑人的氣味,還有雪茄的煙味,嗆得讓人窒息。這間臥室簡直變成通衢要道,男人們隨便進出,跨過門坎時,誰也沒有留意門口那塊血跡。隻有佐愛對那塊血汙耿耿在心,她是喜歡潔淨的女人,見汙跡猶存很不舒服。每次經過,總要嘀咕幾句:
“真怪,總是踩不掉它,來的人這麼多,還是老樣子。”
娜娜已獲悉喬治和母親回到豐代特,身體逐漸康複的好消息。她平靜地回答佐愛:
“咳,沒啥,時間長了自然就消失了。現在不是被人踩淡了許多麼?”
的確,富卡蒙、斯特涅、埃克托爾、福什裏這些先生,每個人的鞋跟都帶走了一些血跡。米法和佐愛一樣忘不了它,總是不由自主地盯它一眼,仿佛從血痕的淡化上看出有多少男人進來過。他對這塊血跡隱隱懷著恐懼,每次都是猛地大步跨過去,似乎它是一個有生命的東西,是一條赤 裸的胳膊。
可是,每當他一進入臥室,頭就暈乎乎,人也醉醺醺,把什麼全都拋到九霄雲外了,烏七八糟的男人,橫在門坎的血跡,一切都忘了。但出到戶外,走在空氣清新的大街上,往往會因羞愧和氣憤而流淚,發誓以後再不登這個門了。可是,隻要門簾一放下,他便又筋骨酥麻,似乎整個身體都溶在房間暖洋洋的氣氛裏,渾身舒泰,覺得被性欲的饑渴擠壓著,充滿了死也要追求快感的蠢動。他進入教堂時,是一個虔誠的教徒,跪在聖壇前便浮起誠敬神秘的感覺;在娜娜的臥室,他也產生同樣的感覺,陶醉在風琴奏出的讚美詩和聖香的繚繞煙霧中。